四十歲的婦女楊雪花這一天早晨和每一天早晨一樣,六點起床,去附近的菜場買了菜,帶了早點回來,丈夫已經燙好了泡飯,他們和上初中的兒子一起吃過早飯,出門去,三輛自行車,和每一天一樣,先是一同騎了一段,後來三個人就分道揚鑣,分手前互道再見,他們心情平和,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們激動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們失去平衡的事情。
和楊雪花同齡又同事的婦女李曉娟家裏的情況和楊雪花稍有些不同,不過也隻是形式上的不同罷,在楊雪花家由楊雪花做的事情,在李曉娟是由李曉娟的丈夫做,買菜買早點,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每天都做,也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負擔,李曉娟的孩子比楊雪花的孩子稍小些,還在上小學,這樣李曉娟早晨在家裏除了燙好泡飯之外,再就是幫助孩子穿穿弄弄,再將書包整理一下,等丈夫買菜買早點回來,三個人一起吃過早飯,出門去,孩子的學校和丈夫的單位同路,所以孩子坐在丈夫的自行車後邊,李曉娟另走一條路去上班,他們在分手的地方互道再見,平平和和,生活中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他們在晚飯前回到家裏再見,基本上每一天都這樣。
這一天早晨和每一天早晨一樣,但是這一天的晚上卻和每一天的晚上不一樣。
楊雪花和李曉娟沒有回家。
楊雪花的丈夫起先也沒怎麼在意,以為單位裏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他不大會做飯,晚飯一向是楊雪花回來做,楊雪花因為單位比丈夫的單位近些,一般她先到家,就做飯,也有的時候,楊雪花回來稍晚些,丈夫也等她回來再做飯,倒也不是楊雪花的丈夫大男子主義或者很懶,有幾次丈夫先回來,把晚飯做了,結果受到楊雪花的批評,楊雪花說,你做的菜太難吃,以後你不要做飯做菜,等我回來做,以後丈夫就不再動手了,等楊雪花回來,可是這一天丈夫一等二等也沒等見楊雪花回來,兒子已經問了幾次,他自己也餓得夠嗆,就冒著被楊雪花批評的可能,自己將晚飯做了,端到桌上,已經是晚上八點鍾,再等一會,仍然不見楊雪花回來,做父親的說,我們不等了吧,兒子說,不等了,父子倆吃了晚飯,將剩下的飯菜用焐子焐著,洗碗的時候,做父親的對兒子說,你媽怎麼了,到現在不回來?兒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沒有聽清父親的話,父親又說了一遍,兒子聽清了,說,不知道,大概單位有什麼事吧,父親想了想,說,大概吧,洗了碗,看熱水瓶裏沒有水了,將一吊水坐到灶上,父親過來和兒子一起看電視,是一部香港的連續劇,情節曲折複雜,他們已經看了多天,現在整個身心都已投入劇情,中間插廣告的時候,父親說,你媽怎麼的,平時連一句台詞也不能丟掉的,今天倒好,不要看了,兒子說,你燒的水開了,父親這才想起開水來,到廚房去看,水果然開了,衝好水,電視又開始了,他們繼續看電視,這時候,楊雪花的丈夫心裏已經有些不對勁,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已經不能完全吸引他了,他看看兒子,兒子還沒有他的這種感受,仍然沉浸在劇情中,做父親的忍不住說,你還能看進去?兒子回頭奇怪地看看父親,怎麼啦?兒子說,父親說,你媽怎麼的?兒子說,嘿,我媽還能到哪裏去,總要回來的,父親說,也是的,她能到哪裏去,他們繼續看電視,一直到兩集連續劇放完,已經是晚上十點多,楊雪花還沒有回家。
李曉娟家裏也發生了類似的情況,所不同的是,李曉娟的丈夫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自己碰到什麼事情回來晚些也不習慣告訴家裏,所以老婆回來晚,事先也沒通個信息,對他來說,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正常,但是女兒比較惦記母親,女兒的作業碰到了困難,叫父親輔導,父親粗粗的一看,覺得這數學應用題挺複雜的,想不出來,就對女兒說,你這麼懶怎麼行,自己的作業自己想,我幫你做了,你還是不會,自己動腦筋,女兒說,媽媽呢,媽媽怎麼還不回來,父親看一場足球賽看得起勁,怕老婆回來換頻道,隨口說,晚點回來也好,女兒說,我告訴媽媽,父親得意地一笑,說,媽媽不在,足球賽結束,父親心滿意足,他喜歡的那個球隊贏了,如願以償,站起來,滿足地伸個懶腰,好像覺得家裏少了些什麼,起先還沒明白少的什麼,四處看看,女兒已經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著了,作業本攤在桌上,那一道不會做的題目空在那裏,父親這才明白家裏少了什麼,他看看鍾,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楊雪花的丈夫心裏有些慌亂起來,他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時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找老婆,楊雪花平時和外界接觸不多,除了上班下班,單位有什麼活動參加一下,偶而也和從前的女友啦,個別老同學什麼的走動走動,但是做丈夫的對這種走動並不清楚,不知道是楊雪花沒有告訴丈夫還是告訴了但丈夫沒往心裏去,沒有記住,現在楊雪花的丈夫也來不及一一分析各種可能,他首先想到的是給老婆的單位打電話,因為平時很少給老婆打電話,也確實沒有什麼事情需要往老婆的單位打電話,丈夫對老婆單位的電話號碼記不很清,記得好像曾經記在哪個本子上的,想了半天,將本子找出來,果然有,抓起本子,和兒子說了一聲,出去打電話,出門時,聽兒子嘀咕,現在知道沒有電話的不方便吧,叫你們裝電話你們不裝,我們同學中間,哪家沒有電話?就我們家沒有,我們家條件也不比別人家差,楊雪花的丈夫想回頭就裝電話的問題和兒子說一說,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走出門,往附近的小店去,小店裏有公用電話,可是到那裏一看,小店已經關了門,楊雪花的丈夫回頭推了自行車出來,騎到郵電局去,撥電話的時候,他想時間這麼晚,單位裏估計也不會有人了,心裏也不存什麼希望,果然電話鈴空響了一陣,沒有人接,掛斷電話,他有些發愣,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愣了一會,他想起了李曉娟,在單位裏李曉娟和楊雪花關係挺好,兩人談得來,兩家偶爾也有往來,像過年過節,或者誰家有人病了之類,另一家會上門拜訪,這樣楊雪花的丈夫自然而然地想到李曉娟,但是他並不知道李曉娟家是不是有電話,即使有,他也不知道電話號碼,因為自己家沒有裝電話,也不習慣記別人家的電話,努力回想,好像老婆是和他說過李曉娟家裝電話的事情,但是到底是要裝還未裝呢,還是已經裝了呢,如果已經裝了,也許從電話號碼本上能夠查到,但是電話號碼本上一般總是登戶主的名字,應該是李曉娟丈夫的名字,而不會是李曉娟,李曉娟的丈夫叫什麼呢,楊雪花的丈夫想了又想,老婆也不是沒有說過,可是他記不起來了,隻能想起好像叫他大馬大馬的,是姓馬,叫馬某某,還是姓別的什麼姓,叫某大馬呢,楊雪花的丈夫無法作出判斷,所以也根本不可能到電話號碼本上去查電話,楊雪花的丈夫現在隻有一條路,到李曉娟家去,但是他已經忘了李曉娟的家在什麼地方,過年過節的時候,他去過李曉娟的家,但都是由老婆帶著,隻知道是城西的某個居民新村,大方向是知道的,具體某新村,幾幢幾樓幾號,想不起來,楊雪花的丈夫騎著車子回家來,進門的時候,心裏充滿期望,也許老婆這時候已經坐在家裏了呢,可是沒有,看到兒子心神不寧地坐在客廳裏盯著他,沒找到?兒子說,楊雪花的丈夫搖搖頭,說,現在沒有辦法找她,除非能找到李曉娟的家,可惜我忘記她家在哪裏,兒子說,我知道,楊雪花的丈夫說,那我們走。
楊雪花的丈夫和兒子到達李曉娟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裏12點,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來開,怕影響隔壁鄰居,又不敢大聲打門,敲一會,停下,聽到屋裏有嚶嚶的哭聲,楊雪花的丈夫心中更有些著慌,再又敲門,過了一會,有人來開門了,一看,是李曉娟的女兒,楊雪花的丈夫說,你媽媽呢?女兒哭著說,媽媽不見了,爸爸去找媽媽,我害怕。
楊雪花的丈夫心裏稍稍安慰了一些,李曉娟也沒有回家,那就是說,至少她們兩個人是在一起的,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她們在哪裏,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要好得多。
正要再問李曉娟女兒的話,門開了,李曉娟的丈夫走了進來,一看到楊雪花的丈夫和兒子,他也明白了,心裏也有些安慰,他說,坐,坐。
他們坐下以後,李曉娟的丈夫說,走岔了,我到你家,你到我家,我們想在同一個點子上,楊雪花的丈夫說,你還記得我家,我已經記不清了,指指兒子,還是他帶我過來的,李曉娟的丈夫說,怎麼搞的,弄到現在不回家,也不知道家裏人著急,楊雪花的丈夫說,就是,頓一頓,問道,你知不知道她們單位領導或者其他什麼同事的家、或者電話,他注意到李曉娟家已經裝了電話,他指指電話,心裏閃過一個念頭,是應該裝電話了,想到這個念頭的時候,他朝兒子看了一眼,兒子並不知道父親想的什麼,沒有報以反應,李曉娟的丈夫說,我知道,我有電話,可是怎麼打也不對,全是錯的,不知怎麼搞的,難道我全記錯了,奇怪,楊雪花的丈夫說,你給我看看號碼,我來打打看,李曉娟丈夫拿出電話號碼,交給楊雪花丈夫,說,見鬼了,楊雪花丈夫按照上麵的號碼打電話,不是沒有人接,就是接了電話剛說出找誰誰的名字,就被對方一陣大罵,說深更半夜再搗亂要報告派出所什麼,楊雪花丈夫連忙放下電話,向李曉娟丈夫說,看起來是不對,雖然現在時間很晚了,如果對方真是他們單位的,一定不會這種態度,李曉娟丈夫說,我也這麼想,可是怎麼回事呢,我記下的電話全是錯的?楊雪花丈夫說,你再想一想,也許不是記在這個本子,記在另外一個本子上?李曉娟的丈夫說,不可能,我根本就沒有第二個電話本,隻此一個,不可能記在別的本子上,楊雪花丈夫說,這真奇怪了,頓一頓,又問,李曉娟有沒有其他的朋友什麼,她交往的人,比如從前的女友,老同學啦之類,我們楊雪花的朋友什麼,我也知道幾個,名字我也叫得出來,認我也認得,就是不知道她們的具體情況,比如住處啦,電話啦什麼的,雪花也不是沒有告訴過我,隻是我沒有在意,沒有記住,想反正也不會有什麼事情要找他們,若要找他們,總是雪花先找他們,也無須我記著,她們往往來來,是她們之間的事情,我搭不上,李曉娟的丈夫嘿了一聲,沒有說話,楊雪花丈夫也不知道他嘿的什麼,兩個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李曉娟的女兒從小床上爬起來,走到他們麵前,懵懵懂懂,說,媽媽呢,李曉娟丈夫說,你媽媽沒有回來,女兒說,我知道媽媽在哪裏,一語既出,把大家的心說吊起來,盯著女兒,女兒平平淡淡地說,媽媽出差了,李曉娟的丈夫一把抓住女兒,說,是不是媽媽打電話回來告訴你?女兒搖搖頭,說,媽媽以前說過,媽媽要是出差,晚上就不回來了,李曉娟丈夫說,以前?以前什麼時候?是近幾天?還是很久以前?女兒茫然地搖搖頭,她完全不明白做父親的眼睛瞪得那麼大是為什麼,說完話,女兒搖搖擺擺爬回自己床上,一會又睡著了,楊雪花的兒子上眼皮打著下眼皮,朝她看看,羨慕地歎了一口氣,楊雪花的丈夫看著李曉娟的丈夫,說,怎麼辦呢,找又不知到哪裏去找,報警?李曉娟的丈夫愣了一下,說,報警?他們幾乎同時看了一下手表,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