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楊灣故事二(1 / 3)

陳小虎陳小龍聽到征兵的消息就從鄉下回來打探風聲。他們插隊的地方離楊灣不遠,走一個多鍾頭就到了,他們在一個知青點上,沒有什麼約束。大多數插青都不肯好好在田裏做活,高興做就做幾天,不高興做就不做,反正家裏也不在乎他們做的幾個工分錢。在1972年冬天的蘇南農村,工分值普遍很低,楊灣附近鄉下也一樣。

陳小虎陳小龍他們現在飯量很大,所以他們常常要回家來打秋風,加點油水,吃紅燒肉,在陳小馬淘米煮飯的時候,就要多舀兩大碗米,吃飯的時候,小馬小羊笑小虎小龍,他們一口氣吃三大碗四大碗米飯。王麗芳很開心,這是一家和諧美滿的時刻。

當然現在他們談話的中心必定是征兵。

其實征兵的事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話好說。如果陳小虎陳小龍兩個人當中隻能去一個,那肯定是陳小龍去。小龍個子高小虎個子矮,小龍英俊瀟灑小虎相貌平平,小龍活潑小虎老實,小龍是弟弟小虎是哥哥,事情就是這樣。哥哥是應該讓弟弟的。部隊裏的首長據說喜歡老實的戰士,因為老實的戰士好指揮。但是征兵的時候常常有相反的情況,倘若一個適齡青年有文藝或者體育或者其它方麵的一些特長,那麼他在征兵中就會沾光。陳小龍就是這樣,他的籃球打得很好,在學校是校隊主力,插隊後代表縣知青隊參加地區比賽等等。所以在吃飯的時候,小龍情緒比較高,而小虎則表現得有點沉悶,這也符合他的性格。當然小虎也沒有完全失望,事情還沒有開始,除了小龍參軍這一種可能性之外,還有其他許多可能性,比如可能小虎小龍兩個人一起應征,比如可能小龍有其它方麵的一些問題而去不成,比如可能小龍小虎都不能參軍等等,當然現在誰也不曉得,究竟哪一種可能會成為現實。有一點可以肯定,現在就斷定參軍的必定是陳小龍為時還過早。

但問題是除了小虎小龍,還有小馬。陳小馬現在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這必然就帶來更多的可能性。

這一切均與陳小羊無關,所以她吃過飯就出去了。

陳小虎陳小龍希望能從母親王麗芳嘴裏聽一些可靠的安慰的話。可是他們不明白,王麗芳正在走進更年期,她常常有說不出的苦惱,表現得五心煩躁,六神不安,她並不是不想給孩子們一些安慰,但她覺得現在最需要安慰的是她自己。

這一點陳小馬已經有所領悟,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有把希望寄托在母親身上,她隻是一心盼著父親回來。相比起來,小馬和小羊,父親更喜歡小馬,而母親更喜歡小羊。所以陳小馬慶幸做人武部副部長的是父親而不是母親。陳小馬畢竟還年輕,她有時候會忽視這樣一個事實:父親聽母親的。

父親既然還沒有回來,陳小馬就沒有必要守在家裏。在1972年冬天快要進入期末大考的時候,陳小馬看不進書,這是很正常的事,考試年年要考,參軍卻隻此一回。陳小馬用不著為調不起情緒複習迎考而不安,她的功課從來都是中等水平,用功或者不用功,她都是那樣的水平。何況現在陳小馬唱的是另一出戲的主角,她就要全力以赴把這個主角唱好,在陳小馬這個年紀,常常偏重於“謀事在人”的唯物論,所以她有信心。這時候的陳小馬還不可能明白“成事在天”的宿命論中的合理成分,所以很明顯陳小馬是自信的,同時又是盲目的。

陳小馬下午仍然到學校去,她在家裏覺得很悶,陳小馬的性格不是封閉式的,她很合群,所以即使學校安排自習,她也願意和大家在一起。

在路上陳小馬看見同班的幾個男生走在她的前麵,他們正在高談闊論,旁若無人。

1972年冬天在楊灣中學,高中男女同學是不說話的,當然也不是絕對不說,但是說得極少。這種現象並不說明男女生的對立或者互不關心,恰恰相反,另有種種跡象表明,1972年冬天楊灣中學的高中男女生之間正在日甚一日地互相注意,互相吸引。這種種跡象凡是過來人大概都能回想起來,所以不必一一列舉。

陳小馬慢慢地跟在這一群男生後麵,陳小馬最關注的男生是王軍,直截了當地說陳小馬最喜歡的男生是王軍也一樣。王軍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成績很好。陳小馬雖然對自己的學習成績不很計較,卻崇拜成績好的男生,她以為那是智慧的表現。也可能在班上注意或喜歡王軍的女生不止陳小馬一個,但這和陳小馬沒有關係,她隻負責自己的情感。

陳小馬走得近一點,就聽見他們談論的也是征兵的事。

這時候陳小馬聽見王軍說話,王軍說怎麼才公平,我認為憑成績最公平,誰成績好誰去,最公平。

王軍當然不知道陳小馬跟在他們身後,所以他這句話當然不會有意說給陳小馬聽的。但王軍這句話無疑使陳小馬很傷心。

當然王軍的話也有片麵性,很明顯王軍因為自己成績拔尖,才會這麼說,所以就有別的男生反駁他。

陳小馬聽不清他們七嘴八舌的辯論,她也不一定要聽清他們的話,既然王軍已經說了這樣的話,別人的話還有什麼意思呢。

後來男生中有一個人回頭看了一下,不知他是看什麼,結果他看見陳小馬,他回頭一定跟他們說了,因為他們的嗓門立即就壓低了,這就表現出對陳小馬的極其不信任。

陳小馬覺得胸口發悶、很痛,是一種很深部位傳遞出的痛感,而不是那種淺層的痛,比如在湖藍色圍巾被舒波買去以後的痛。

一個無憂無慮的女中學生應該有這樣的深層的痛苦嗎?當然不應該有。也可能隻是陳小馬自己以為痛苦很深而其實卻是很淺層的。但不管深層也好淺層也好,陳小馬確實很苦惱,這種苦惱在她的情感經曆中恐怕應該是第一次的,這種苦惱源於招女兵的事,這一點也同樣不用懷疑。

事實上陳小馬在班級裏已經受到了冷淡。這不公平。陳小馬並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什麼,如果是因為她爸爸是縣人武部副部長就指責她這樣那樣,這確實不公平。事情很明白,陳小馬現在隻要立即退出這場角逐,宣布不報名參軍,讓出這個主角,她就會受到歡迎、尊重,中學生的觀點就是這樣簡單明了。這裏也當然包括王軍的觀點,王軍因為成績好而普遍被認為智商高,他也是這樣看問題的。但是陳小馬不願意退出,她沒有理由退出,沒有一絲一毫的理由證明她應該退出。

如果現在把陳小馬放在王軍和女兵中間,讓她隻選其中之一,她也許會有些遺憾,但她必定會毫不遲疑地選女兵。陳小馬是明智的,她不是那種會被**控製的女孩子,何況她對王軍的好感,說到底隻是一種盲目崇拜而已。

所以陳小馬注定要嚐一嚐被另眼相看的滋味。

陳小馬在教室裏茫然地坐了一下午,到舒波喊她回家時,她才發現背的外語單詞其實一個也沒有記住。

舒波和陳小馬一起走出來,走了一段,舒波說:“中午我聽小羊說,你哥哥回來了,是小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