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關於茶和茶道,能寫出這些文章來,這是餘教導原先自己也沒有想到的。
文章寫得多了,讀者來信也多,在這個小城裏,閑居的人甚多,讀了文章,生出一點感想,隨手寫封信,寄到報社,再由報社轉給作者,或者以此就和作者建立了某種聯係。以後有些人到晚報求得餘教導的地址,上門來和他交流切磋,餘教導十分樂意,在交談中,他得益匪淺。
讀者的意見是各式各樣的。先是表揚讚賞的多,以後就有了一些批評意見,批評的觀點,大致認為,餘覺民的文章,大為功利,喝茶本來是一件極輕鬆的、消遣排憂的樂事,許多人願意整天孵在茶館,就是想於品茗之中忘卻煩惱,拋開煩躁的世事,故喝茶應該有淡如微風的感覺,才是真正的品香茗,沁心脾而忘憂慮。由此見來,餘教導之關於茶與茶道的文章,反卻把喝茶與人生世間的任何事情掛上鉤,一則難免有牽強附會之嫌,另外把喝茶弄得有點火藥味,實在有些敗壞人的清靜淡雅之趣。
對這樣的批評,餘教導認真考慮過,認為是很有道理的,他覺得很受啟發,他想這大概是從前幾十年,什麼事情都上綱上線,對他的一種影響所致。他和葉昌**換了看法。葉昌群也有所同感。在以後的文章裏,餘教導就注意盡量避免一種雕鑿、刻意求“意”的東西,多一些自然之趣。
餘教導寫了一篇《茶趣》,談自己對茶的愛好,常常是因為口渴,總要泡上一杯,放在書桌上,細細地看,深深地玩味,人自有一種融化在茶的色香味中的感覺……
葉昌群看過之後,卻有些為難,他認為這篇文章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一味風花雪月,輕描淡寫,遠離生活。當然文章就茶議茶,這麼寫本身也是無可非議的。葉昌群擔心的是主任那兒通不過。
葉昌群送審以後,主任果然有如此的意見,認為這一篇文章和餘教導從前的文章,相去甚遠,如出兩人之手。
葉昌群把這個意見告訴餘教導,他怕餘教導的積極性受挫,一再說,不是文章的問題,從那一種風格,轉到這一種風格,是要有一個過程的。
餘教導當然不會因為這件事不高興,他寫文章的積極性決不會因為這一下就受到影響,但問題是文章還要繼續寫下去,再往下,應該怎樣寫,這使餘教導眼前有些茫然。
葉昌群深知餘教導的心思,建議說,報社有幾個記者,日內要去茶場采訪,不如由他陪著餘教導,一起走一走,說不定會有些啟發的。
餘教導很願意出去走一走,當下和葉昌群約好,等葉昌群問明了出發日期,就來告訴他。
過了一日,葉昌群來了,說已經講好了,第二日一早出發。
餘教導問:“坐班車,還是怎麼走?”
葉昌群說:“報社有車的。”
餘教導“噢”了一聲。
葉昌群說:“要不要到你這裏繞一下,來接你?”不等餘教導回答,他又說:“這樣吧,你這裏離報社也不遠,你慢慢走過來,準七點在報社門口等。”
餘教導記住了。到第二天一早,他七點差十分就到了報社門口,一直等到七點二十分,仍不見人來,也不見葉昌群。餘教導有點急,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時間地址。他看報社傳達室裏一位老同誌老是朝他看,就走過去打聽。傳達室的老同誌笑起來說:“你這位老同誌,你沒有經驗,說七點出發,起碼在七點半以後開始來,八點能走,就是好事。”
這樣餘教導就放了心,隻要不是弄錯了地方,多等一會兒無所謂。
果然到八點差十分,有一輛很漂亮的小麵包車來了,在報社門口停下來。車門開了,葉昌群下來招呼餘教導上車。餘教導在車門口往車上一看,基本上都是年輕人,坐得滿滿的,除了葉昌群站起來空的那隻位子,另外隻有前排司機旁邊有一隻空位子了。
葉昌群說:“你坐前邊吧。”
車裏有人說:“哎,還有丁主任,前麵是丁主任的。”
這樣就少了一個座位,餘教導有點尷尬。葉昌群說:“沒關係,在這邊傳達室借一張凳子。”
葉昌群從傳達室拿了一張方凳,加在車廂過道裏,然後讓餘教導坐了他的位子,他自己坐方凳,餘教導很不過意,謙讓了一番,還是坐了。
然後車子繞出一大段路,去接丁主任,從丁主任那兒出來,餘教導看了一下手表,八點已經過五分了。
汽車在擁擠狹窄的小城舊街上爬行了二十幾分鍾,才出了城。一上公路,眼前開闊了,大家心情也開朗起來,談笑風生。餘教導和葉昌群基本上插不上嘴。後來有人問:“葉昌群老葉,你這位朋友,哪裏的?”
葉昌群說:“他是餘覺民。”
好像沒有什麼反應。
葉昌群又說:“就是我們‘星期茶話’的主持人。”
有人“哦”了一聲。說:“是作者。”
他們對“星期茶話”欄目好像沒有什麼深的印象。葉昌群對餘教導說:“他們是新聞部的,和我們不是一個部。”
隔行如隔山,也難怪。
一個多小時以後,到了太湖邊的這個茶場。正是春茶上市季節,漫山遍野都看見有人在采茶。陽光、綠葉、起伏的山脈,餘教導心裏有點激動。
一群人到了場部,場長早已接了電話,在等待他們,人一到,就泡新的碧螺春,杯子是透明玻璃的,沒有花紋圖案,專供喝碧螺春茶用,先加入80c左右的開水,再撒放茶葉,但見色澤碧綠,細嫩蜷曲的茶葉沉下去,慢慢地伸展開來,茶水泛綠,不要說喝,就是看一眼,也讓人舒服。
葉昌群找個空當,向場長介紹了餘教導,說餘教導對茶葉茶道很有研究。場長很客氣地請餘教導教,餘教導說:“不敢當,不敢當,我是來學習的。”
年輕的記者都笑了,場長也笑笑。然後場長就和丁主任聊起來,介紹當年春茶的情況,大約講了二十分鍾,大體情況就講完了。丁主任和幾個記者又問了幾個問題,場長一一作了回答,然後大家收起筆記本,開始品茶,說一些讚揚的話,間或也開開玩笑,看上去他們和場長很熟。葉昌群和餘教導在一邊就像是陌生人。
茶過三杯,就淡了,這是碧螺春的特點,也是許多好茶的共同特點。因為嫩,所以不經泡。一看時間,十一點半,場長說:“吃飯吃飯,今天是便飯啊,現在廉政,請各位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