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文火煨肥羊一(1 / 2)

從前有高僧雲遊四方,在這個小城某街巷的井台邊歇腳飲馬,馬先飲而後溲,溲處忽生蓮花,故巷名即蓮花巷。

這是傳說。

大家知道這地方這一類的傳說很多,在每一個角落,都有著一些神奇吉祥的或者詭譎怪異的故事,就像石子小街上的石卵子,俯拾皆是,也就不足為奇了。報紙副刊的某一個角落也間或登一篇地名考之類的小文章,幾百字,把口頭的傳說以書麵的形式表現出來。讀報的人也許一掠而過,沒有什麼大的興趣。

住在蓮花巷的梅德誠是副刊地名考欄目的作者之一。因為報紙平均每一周甚至每兩周才登一篇地名考類文章,而且固定的專欄作者至少有六位,所以梅德誠的文章並不是每一篇都能被采用的。早幾年的情況要好一些,早幾年基本上隻有梅德誠和另一位作者,那時梅德誠的用稿率比較高,現在的用稿率就低了,但這並不影響梅德誠的寫作心態。梅德誠是一個認真嚴謹、一絲不苟的作者,他的一手蠅頭小楷,抄寫得畢工畢整,即使錯了一個標點符號這一頁他也要重新寫過。副刊的幾個人跟他熟了,見了他的手稿,就說,印製品來了。梅德誠聽了這話很是高興,因為每次他都親自將稿子送到報社,而不是郵寄,所以每一次他都能聽到大家的稱讚。

其實梅德誠的為文,與他的為人,有許多相似之處,這是很自然的,言為心聲,文如其人。為文的嚴謹是好事,文章就不能很瀟灑;當然像地名考這樣的文章,本來是不講究瀟灑什麼的。但是從為人來說,卻應該有一些另外的要求,梅德誠已步入知天命之年尚未婚娶,大家歸納說梅德誠做人太認真。

梅德誠在古舊書店做營業員,這個工作對他十分合適。梅德誠出生於書香名門,這一點即使不說大家也能看出來。梅德誠小的時候家宅裏還有許多古書舊書,應該說這些書對梅德誠的人生是有很大影響的,雖然他沒有來得及讀完這許多書。

現在以及過去很多年,梅德誠每天騎一輛很舊的自行車去上班。一個星期有一天休息,不一定是在星期日,輪到哪一天就是哪一天。

在輪休的這一天,梅德誠坐在走廊上看一本書,這是包天笑寫的《劍影樓回憶錄》。梅德誠讀這本書有一種親切感。他讀書的時候很投入。他讀《劍影樓回憶錄》時,常常想像自己早生50年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初夏的空氣暖洋洋的,正午時分,宅子裏沒有人聲,梅德誠看到包天笑寫他從上海坐煙篷回蘇州,因為外側睡了一個女的,半夜裏憋尿。梅德誠覺得很好笑,這笑裏大約含著一絲不屑,他想這個人也太迂了。這時候梅德誠聽見同宅鄰居的門開了,王家的媳婦小金走出來,穿著很單薄的衣裳,打著嗬欠,睡眼矇曨地走到自來水龍頭那邊洗臉。小金洗臉的時候回頭看看梅德誠,眯著眼睛好像笑了一下,隨後小金說:“楊樹花開,掰眼勿開。”

梅德誠說:“立夏前後,背夫逃走。”

梅德誠的話本來是順著小金的口氣說的,可是梅德誠說了這句話,小金忽然生氣了,臉有些紅,責問他你什麼意思?你說:“這種話,什麼意思?”

梅德誠說:“什麼意思?就是‘立夏前後,背夫逃走’呀,這是諺語。諺語你懂不懂?諺語就是用通俗的話反映出深刻的道理……”

小金臉漲得更紅,說:“什麼深刻的道理,你說清楚,什麼深刻的道理?”

梅德誠說這還不明白,你真是聰明麵孔笨肚腸。立夏前後,背夫逃走,就是說:“立夏前後的日子,人發困睡得熟,老婆逃走,丈夫也不知道。你懂了吧?”梅德誠看小金仍然有惱怒之意,又說,“這是吳諺,書上有的,你不信我把書拿來翻給你看。”小金卻笑起來,說誰要你拿書來翻,我跟你說:“以後講話嘴巴裏放幹淨點,什麼背夫逃走,不清不爽的。”

梅德誠說:“咦,這是比喻,比喻你也不懂呀,比喻就是……”小金不再聽梅德誠解釋什麼叫做比喻,她回屋梳妝換衣,有人在大門外喊金麗萍!

小金應了一聲,很快走了出去。

然後小金的婆婆走了出來,朝大門看看,問梅德誠:“什麼人喊她?”

梅德誠說:“我不曉得。”

老太婆又問:“她到哪裏去了?”

梅德誠說:“我不曉得。”

老太婆“哼哼”了兩聲,說:“剛才她和你說什麼?嘰嘰喳喳。”

梅德誠說:“我說立夏前後,背夫逃走,她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