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文火煨肥羊二(1 / 3)

潘家沒有人姓潘。

這是一個有悖常理的事實。

這與梅汝雨梅德誠以及丁阿平均沒有關係,關鍵在於梅巽仙,這一點不用懷疑。

梅巽仙是已故的潘公祖武的小。以梅巽仙的家門出身,是不應該做小的,但是梅巽仙還是做了小。

梅巽仙嫁與潘祖武做妾的原因並不複雜,一切起因於昆曲。梅巽仙的父親平生愛好昆曲,梅巽仙深受熏陶,13歲始,即拜師拍曲,迷戀甚深。早時這地方女子愛習昆曲者甚多,曾辦過女子曲社,定期在亭園聚會唱曲,梅巽仙對此活動,盡心盡責,不遺餘力。無奈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那一班姐妹,日漸星散,女子曲社終至瓦解。梅巽仙已年近三十,仍不思婚嫁,一味沉迷於昆曲。但此時習曲之風已大不如前,一般的曲社都已解散,惟有潘公潘祖武在宅中設一曲社尚存,但曲社皆為男子。梅巽仙便以作妾為代價,進入潘宅,從此終日學曲演唱。梅巽仙扮相秀麗,嗓音甜潤清亮,唱做功底俱厚,本來是很有前途的,可惜她入了潘宅便如小鳥入籠,斷了與外界其他曲友的往來。潘祖武曲社中的曲友,大多是些闊家子弟,學不成器,消遣而已。而潘祖武雖然創設曲社,自己卻不習拍曲,隻聽不唱,所以梅巽仙雖有盡興之娛,卻無開心之樂。

潘祖武的正房因身體有病,並未留下一兒半女,潘祖武是一心要讓梅巽仙傳種接代的,可是梅巽仙與潘祖武貌合神離,處心積慮不讓潘祖武如願。待潘祖武和正房先後故去,梅巽仙領養了一女一兒,皆跟她姓梅。在潘公故去後的很長的時間裏,梅巽仙以潘家的財力物力托養兩個不姓潘的子女,這多少能反映出一些梅巽仙的性格特征。

梅巽仙在年紀尚輕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是愛昆曲反被昆曲誤,這完全符合人生的常規。現在梅巽仙已經很老了,她幾乎已經記不起從前的事情,曾經受累於昆曲也好,受益於昆曲也好,對於梅老太太來說,一切已經過去,再無瓜葛。

但是當這一天中午,當梅巽仙老太太拉開有線廣播的開關時,事情就有了一些變化。有線廣播是根據有關部門的要求安裝的,雖然電視普及,廣播仍然是可以代表一個城市的政治喉舌的重要工具。不過雖是一個城市的政治喉舌,並不強調人人必聽,所以又在廣播上安了開關。梅家廣播始終是關著的,關著有線廣播就等於沒有有線廣播,但是這一天梅老太太把廣播打開了。

梅老太太聽見有線廣播在播一個通知,說是要舉辦昆曲會演,要從前各個曲社的曲友會聚起來,於某月某日在鶴園聚會。廣播裏報了從前各個曲社的名稱,有諧集曲社,新樂曲社,還有梅巽仙她們的幔亭女子曲社。這個通知反複播了兩遍。梅老太太聽得十分清楚。最後廣播說,詳細內容可見當天報紙,梅老太太一一記住了。

外孫丁阿平回來後,梅老太太就把這些話有條不紊地跟他說了。丁阿平見老太太說話思路如此明白,口齒如此清晰,十分驚訝。他看著老太太,忽然說:“呀,你的牙齒。”

老太太沒牙的嘴裏長出了幾顆新牙。丁阿平連忙叫大家來看老太太的新牙,大家說:“老太太,恭喜你,返老還童。”

七十七,八十九,閻王不請自己走,梅老太在89歲時長了新牙,可是老太太她自己不知道。

梅老太太說:“報紙,報紙上有。”

丁阿平把帶回來的日報翻了一遍,連中縫也沒有放過,根本沒有什麼曲社的事。丁阿平問:“是日報還是晚報?”老太太說:“是報紙上。”

到下晚晚報送來了,丁阿平又仔細地尋找,晚報上也沒有。梅汝雨說:“阿平,你幫她去打聽打聽,現在這種活動是比較多的,也讓她了卻一樁心事。”

丁阿平歎口氣說:“我到哪裏去打聽呀。”

梅汝雨說聽說:“有個昆曲藝術振興委員會。”

丁阿平隔日就抽個空到昆曲藝術振興委員會去。丁阿平繞了幾圈,才在一條小巷裏找到了這個地方,進去一看,一間很小的房間,積滿了灰塵,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坐著在看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