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農曆粽子節7(1 / 3)

關玲有點兒怕,想躲開。農民舉起樹枝抽著風說:“哪有我們老具體戶唱得好,根本不如!”說過這話,他氣憤地往一片低矮的菜地走了。

書記聽了幾個節目,他說:“中了,今兒個到這兒,勞力都下炕,讓人家拆行李,以前老具體戶叫樣板戲戶,現在不興了,咱叫文藝戶行不。”人們亂蓬蓬地找鞋,女人都說要回家燒火,她們走得比男人還快。半路上遇見趕鵝回集體戶的李英子,她們拉住她說:“英子,說實的,新來這幫唱不過咱老戶。”然後,她們飛快地回家。快落下去的太陽光照耀十幾隻鵝,它們全挺著脖頸,好像各穿著一小塊灰褐色的錦緞。

關玲問李英子,附近有沒有叫團山的地方。李英子說:“東南,離錦繡一百多裏。”關玲告訴李英子,她姐姐在今天插隊到團山公社,她們是孿生姐妹。李英子問她,為什麼姐妹兩個不下到同一個公社。關玲說:“我們都想分開,將來比比,看誰幹得好。”灰鵝進了院子,低頭吃著腳下的泥水,後來,都擠到鵝食盆裏,把鮮菜葉甩到自己的額頭頂上。關玲站著,看見太陽下落,她是平生第一次看見太陽被地平線吃進去。後來,她看李英子在門檻上坐住,非常細致精準地卷一根紙煙。關玲想:我要學會抽煙!今天就學。

團結七隊集體戶的新知青互相都很熟,他們是城市裏同一所中學文藝宣傳隊的。天黑了以後,關玲告訴李火焰:“我抽了一根煙,自己卷的。”

李火焰很吃驚:“抽煙?不要你的嗓子了?”

關玲說:“這地方人人都抽煙,也沒遇上啞嗓子。”

李火焰說:“你不是男的,學什麼抽煙。”他手裏拿著一隻有水漬的空臉盆,把淡淡的月亮的寒光反照在關玲的身上。關玲拿著新鋤頭到房子裏。關玲想:半年以後回家要讓媽和姐吃驚,怎麼連抽煙都學會了!田野裏有什麼小蟲叫,所有的人都睡得踏實。

17.在野地裏呼喊

金榜的褲子濕了半截,其他人也一樣。現在金榜一夥趟著五道溝走,他們從金光閃爍的水道回了錦繡。楊小勇走在最後,肩膀上搭了一條關鼓的褲子,褲腰和褲腳都紮緊了,裏麵塞了一些野生水芹菜。它們像得了小兒麻痹症的人腿,軟軟地。金榜沒穿黑衣裳,但是他在錦繡的綽號叫“黑大氅”,因為他在冬天穿一件長及地麵的黑大衣。

楊小勇說:“我看馬脖子山像一塊肉。”知青們都停下來看遠山,它在傍晚裏像微微飄著香氣的烤肉。金榜的帽簷裏麵塞了五塊錢,是賭贏的。在錦繡西北方的公社。上午,偶然看見路邊有集體戶,正聚了人在打賭。一隻飯碗裏放兩個紙團,分別寫了雞和狗,要蒙住眼睛猜測摸到手裏的紙團上寫了什麼字。金榜他們事先說定,贏了不停留,拿上錢買肉回集體戶,吃水芹菜餡餃子,輸了撒腿就跑。燒鍋集體戶的六個男知青口袋裏沒有一分錢。為了奔跑,每個人都提前紮緊了鞋帶、腰帶,隻等著狂奔。金榜說自己手氣好,由他去摸紙團,其餘的人都看準了逃跑的路。金榜連猜中兩次,從一個下巴很長的知青那兒拿到五塊錢。金榜說:“不玩了!”事先做的都是奔跑的準備,所以賭贏了他們還是飛快地跑。

有了錢,卻找不到割肉的地方。天晚了,炊煙四起,肉都煮在鍋裏。在旱道上,金榜他們看到公社小協理員,正試騎一輛自行車,前後輪子上紮了紅綠的絨毛球,車跑起來,絨球飛轉,小協理員像馬戲團裏的雜技演員。小協理員看見金榜說:“逛蕩到哪兒去了?”金榜說:“北邊。”小協理員說:“我看,你們還是多出點兒工,你們是不是不想回去了。”金榜說:“回去也是那味兒!”小協理員說:“總比耪地強。”

五道溝的水彎曲著經過荒甸子,在靠近白堿地的甸子附近,有一個大的院套,是錦繡敬老院,九條狗同時聽見陌生的腳步在接近,它們把腦袋從木柵欄的門裏伸出來,眼睛放著凶光。狗們看見一夥衣衫不整、頭發蓬長的人,狗的心裏鬆懈了很多。狗想:要飯的!金榜扔了幾塊土坷垃,狗還是不咬。一個知青說:“狗嫌我們沒有人味兒。”金榜說:“我沒碰上過咬我的狗。”這時候,一條黑灰皮毛的大狗走過來,金榜說:“沒有吃的給它!”他摸了摸狗的頭,試到了它渾圓的頭骨。敬老院裏麵走出三個老頭,呆望著眼前的人影和莊稼,好像把人和莊稼全混沌在一起。人也是莊稼,莊稼也是人,狗們圍住三個老頭歡快地跑。

楊小勇說:“什麼時候回到家,眼睛都餓綠了。”幾個人按住楊小勇要看他的眼睛怎麼綠的,結果發現每個人的眼珠都不是純黑色,瞳仁四周有一些細絨毛。他們說,以前不知道,這麼小的東西這麼複雜。知青們互相看過眼睛之後,向荒甸子走,孤零零的草叢和泛白的土地延伸到很遠。大地沉落的地方,有一些殘斷的土牆,這是過去燒鍋主人的房產,聽說四角各立一幢灰磚砌的炮樓。鬥地主的時候,一夜間給附近的農民拆了磚,地主也給槍頂著,打死在這片甸子上。農民忌諱黑夜裏穿過荒甸子,他們說那是給鬼留的地界。金榜平舉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瞄準,想象著三十米外穿著閃光緞袍的地主跪在草地上顫抖,金榜模仿槍響喊:“叭!叭叭!”

太陽的力氣軟多了,離地麵還有一個人高,它已經精力衰竭,荒地上一片沉金的顏色,東天的雲鉛灰深藍,籠罩著鑲金邊的大地,幾個知青一起狼一樣呼喊: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背著一褲子水芹菜的楊小勇看見這喊聲往四處蔓延。他把四麵八方的都看過一遍,發現荒甸子屯附近在起一幢新房子,有人正騎在起了脊的房梁上,像假山上的猴子。知青們提著喉嚨說:“看看那隻猴兒去。”

坐在房上的人是荒甸子屯的退伍兵,戴一雙白線手套,手裏捧著一塊紅瓦。給他幫工的人都坐在草上,傳遞著瓢裏的涼水喝,然後,又都跑到一百米以外的林帶裏去解手。退伍兵坐在梁上生氣,他說:“解個手跑那麼**遠!不就是撒泡水嗎?”金榜他們在找鍋或者盆,根本不去看那個蕩在空中兩條腿的退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