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農曆粽子節7(2 / 3)

金榜說:“房都上梁了,沒殺口豬?你那五個手指頭也並得太緊了點兒。”

退伍兵說:“忙乎完了,能不殺豬?”

又回到地上坐著的農民惡狠狠地冷笑。

金榜說:“操,你是不著急住,還是不懂規矩?”

農民說:“不沾油腥,燜一鍋高粱米飯都沒抓把紅芸豆。”

金榜說:“那還給他幹,還不家去吃烙餅?”

退伍兵上了火氣,從房梁中間往下跳。金榜他們每人撿一整塊紅瓦,清脆地摔碎在地上,然後向著荒甸子深處慢悠悠地走。大地正變成紫黑色。退伍兵沒敢罵出聲。

18.精神病患者

有一塊雲彩有意地跟住陳曉克趕的牛車走,雲彩越走越黑,後來下雨了。陳曉克和小劉頂著墊車板的肮髒的尿素袋子,雲彩超過了牛車向西走,陳曉克重新戴上軍帽,用奇怪的尖聲唱歌:

我坐在牛車上,

低頭思故鄉。

鬆花江水後浪推前浪,

知識青年奔向遠方。

我坐在油燈下,

低頭思故鄉。

燈兒隨著風兒動,

幸福的以往讓我難忘。

剛剛下過雨的雲彩又遠又紅,而且透明了。

小劉說:“戶長,唱得太慘了。”

陳曉克說:“這還不算慘的。”

他跳下車,跟隨著牛車的節奏唱另一首歌:

眼望秋去冬又來臨,

雪花飄飄落。

世上人嘲笑我,

精神病患者。

我的心將永遠埋沒,

有誰同情我?

下麵一段歌詞,陳曉克不會,用啷啷啷啷代替,後麵的歌詞又會了:

誰的青春誰不吝惜,

有誰看看我。

小劉感到心跳得很響,他觀察四周沒有人,隻是田野中間一條直統統的旱道。小劉說:“戶長,這是黃歌兒嗬!”

陳曉克說:“紫歌兒我也不怕,有種的他們拎著銬子來!反正這錦繡我也待膩歪了,正想換個地方呢。”

旱道上漸漸出現三個人影,沒有目標地晃蕩,撿土塊打一根歪著的電線杆。現在,牛車接近了這三個人。陳曉克說:“你們仨,幹什麼呢!”三個人都轉過來,年輕的臉上很緊張,說沒幹什麼,我們是知識青年。陳曉克突然生了很大的氣,“我操,知識青年算個屁,誰不是知識青年!我怎麼不認識你們!”

三個人說:“今天才下來。”陳曉克說:“黃嘴丫兒的家雀,記住我是你們的陳爺爺!”牛聽陳曉克講的話很有趣,牛幾乎不走了,停在路邊發笑,陳曉克用靴子踢牛,牛車才繼續走。

陳曉克問小劉,在學校,紅衛兵袖標怎麼戴法。小劉說:“還是戴左胳膊上。”陳曉克說:“春節我回去看一幫小子在馬路上臭美,袖標都別在胳膊肘下邊,中間就一個別針,弄得像塊紅補丁,呼呼啦啦地飄。我真想一人給他們一拳,問這幫小犢子,袖標是讓你這麼戴的嗎?我當紅衛兵的時候,還沒他們呢!”小劉說當然。小劉想:我看見的英雄就是陳曉克。

19.鍋裏的狗肉

天黑以前,一條叫四眼的黑狗看見眼前的盆裏盛著金黃的玉米餅,食物的氣味誘惑了它。本來,四眼在漸漸發暗的樹蔭下麵很警覺地分辨著幾百米內的陌生聲音。四眼全神抖擻,跟住了裝玉米餅的盆,越過顛簸的泥路。狗看見拿盆的人彎著腰,顯得矮小又親切,狗想:這幾個小子我認識,具體戶的。他們一起越過了大片的馬蓮,磕磕絆絆地向東走。樹影跟鬼影似的。到荒甸子集體戶沒有門的院子裏,四眼停了一下,它想後退。抬起頭,眼前劃過一件粗壯的東西,緊接著頭上挨了重重的一下,四眼馬上撲倒了,像未成年的狗,尖嫩地叫了幾聲。有人在漆黑的天上說:“快抬進去。抬進去。抬進去。”四眼最後聞了一下浸在集體戶門前土地深處的香皂水味。

荒甸子集體戶像作戰一樣,兩個女知青纏繞著毛線守住門,有人用腳跟夾住磨石,磨一把鐮刀頭。有人把整捆柴填進灶裏,有人往廚房的梁上拴麻繩。四眼後腿朝著房梁,倒懸著,微微悠蕩。

天黑了,農民家的女人粗手粗腳地收拾碗筷,關燈上炕。荒甸子屯集體戶也關了燈,留一個人坐在黑暗裏燒火,其餘的人都上了炕,趴在炕沿上,看著外屋灶裏柴禾的火光。許多狗都在叫。一個知青說:“狗怎麼總叫?”四眼的皮給塞進了裝糧食的口袋,說過話的知青貼在地上摸了一雙鞋穿上,他向屯子中間的水坑走,背著四眼的皮。他沒有想到,晚上的水坑會這麼亮,他給暴露在發著幽藍水光最顯眼的地方,慌慌張張地把口袋拋到水裏。狗皮輕飄飄地接觸到了水底,見到了石頭,還看見破布鞋、麻繩頭、正在腐爛的鐵鍬。狗皮想舒展開身體,可是,知青把口袋紮得太緊了。狗皮沒辦法掙紮出袋子。

有人問:“誰在泡子邊?”知青慌忙向泥濘的斜坡上麵爬,手和腳同時使用,他說:“洗把臉。”問話的人並沒有出現,知青甩著手上的泥上岸。到這個時候,一條狗也不叫了,整個荒甸子屯寂靜無聲。

狗肉湯被盛到十幾隻碗裏,在黑暗裏盛,每隻碗都分不均衡。知青們摸下地。每人端一碗回到炕上,所有的人都趴在炕沿上喝湯啃骨頭,好像他們一旦坐起來,就會被發現。靠近炕頭的知青喝了三碗以後,又喝了三瓢涼水,他的湯比別人的鹹,他在黑暗裏加了私藏的固體醬油。現在,他要去廁所。剛出了門,一束手電筒的白光掃過他的臉部,他不敢走動,緊貼在泥牆上,像塊搓衣板。有幾個人突然進了荒甸子屯集體戶的院子。

金榜說:“開燈開燈,吃獨食呐!隔著二裏地就看見你們的煙筒咕嘟咕嘟冒煙。”荒甸子屯的知青感到了嘴唇上的腥味,他們說:“是誰,想堵人家的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