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永定河邊的岸柳,碧綠蔥蘢。一陣清風吹過,綿長的柳絲輕嫋地拂打著水麵,泛起陣陣漣漪……

村裏人正歇晌,一片靜謐。空氣中飄散著醉人的禾香。隻有陣陣噪暑的蟬聲,打破了田野的寂靜。

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學生,順著一條莊稼小道,走到河岸上的柳林裏來。由於人聲的驚動,蟬聲停止了,一隻鳥兒突地從林子裏飛了出去。這女學生身材修長嫋娜,漆黑的短發前,留著齊眉的劉海兒。身穿一件女學生們愛穿的月白竹布短旗袍,腳上是短襪套,圓口帶袢兒的黑布鞋。模樣兒樸素大方。她邁著輕捷的步子走到岸邊,在一個沙丘上坐下,呆呆地望著河水凝神沉思。

永定河卷著泥沙奔騰咆哮的景象不見了,此刻,緩慢地潺潺地流著。靜靜的流水,淡淡的白雲,多麼像這位姑娘臉上寧靜的沉思啊!她雙眼凝視著不停逝去的流水,若有所思地許久沒有動彈。

忽然,一雙手蒙住了姑娘的眼睛。姑娘用手在上麵打了一下,輕聲笑道:“苗苗,你怎麼不睡午覺?”苗苗放開手,咯咯地笑起來:“明姐,那你怎麼也不睡午覺?一個人偷著跑到河邊來幹嘛?是來欣賞風景呢?是來作詩呢?還是來……”高個兒的柳明,對胖腫的苗虹微微一笑,歪著腦袋認真地說:“苗苗,我什麼時候想過作詩來?我現在真想安靜地想點問題。早晨散步時,看中了這地方,晌午睡不著覺,就跑來了。”苗虹孩子似的蹦跳了一下,挨著柳明坐下來。手臂搭在朋友的肩膀上,睜大洋娃娃一般亮晶晶的圓眼睛,驚奇地問:“明姐,你在想什麼問題,想得這麼神秘?還要找個安靜的地方,還要望著河水出神……”“傻丫頭,什麼都想問,總是多嘴多舌的!就是不告訴你。”“不行!”苗虹手一甩,躥到一棵柳樹旁,跺著腳,佯作生氣地喊道,“明姐,你要不告訴我呀,我可不饒你!”柳明站起身,緩步走到苗虹身邊,明亮的大眼睛依然沉思地望著河水。半天,才扭過頭對身邊的苗虹輕聲說:“苗苗,學校提前放了暑假。課停了,實驗室的門全鎖上了。進不了課堂的門,我著急呀……”“哎呀呀……”苗虹沒有等柳明說完,用力揪下一根柳條,向朋友的身上拂了一下,“瞧你,瞧你!一心想登醫學的聖壇,都想迷了!你迷也不成,急也不成,還是跟白士吾玩玩樂樂,像我跟高雍雅——不是因為你,我可舍不得離開他……”柳明瞟了苗虹一眼,細白的手指刮在腮邊:“臉皮有銅錢厚。你快回城裏去吧,別叫高雍雅罵我。”“他罵你,我不罵你。我可舍不得離開你。明姐,愁什麼!咱們都該罵小日本——咱們有機會也去參加抗日活動好麼?”苗虹抱住柳明的肩膀,一臉的孩子氣。

“看你想得多簡單。”柳明怔怔地盯著苗虹。她的眼睛沒有苗虹大,可是清澈、明亮,好像湖水般蕩漾著魅人的光澤。“苗苗,時局越來越緊張了,就像有的同學說,華北雖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我是學醫的,日夜都盼望著自己……可是,你看,不管報紙上怎麼宣傳,學校的重要儀器,暑假前就裝箱南運了。沒有儀器怎麼做實驗?學業停下來,一事無成,我怎麼對得起省吃儉用供我上學的父親?”苗虹忽閃著大眼睛,好像沒聽懂似的,看著柳明憂心仲忡的神態,反而頑皮地笑了:“明姐,瞧你!真是戣餃擻翹鞉。中國這麼大,就算日本鬼子打來了,咱們照樣也有地方上學呀!爸爸說過,如果日本人進攻華北,他就帶全家上南方去。國民黨裏他認識人,到那邊還照樣可以當教授。我們和他一起到南方上大學,不是一樣麼?”“不。”柳明搖頭,“我留在北平,哪兒也不去。你想,我爸爸教小學掙那麼點薪水,一家子(饣胡)口都困難。我現在上大學,還得靠教家館掙幾塊錢補貼家用。到別處去,丟下父母弟弟,我怎麼忍心?再說到別處去吃什麼?更甭說上學了。”苗虹睜大眼睛望著柳明,若有所思地說:“明姐,你說的也許對。瞧我——我就從來沒有想過生活上的困難……這樣好吧?你不跟我上南方去,我就跟你留在北平。反正我不離開你——你到哪兒,我跟你到哪兒。”柳明微微一笑:“你說的不是真心話!你跟著我,那麼——你的那位高雍雅呢?你一天不見他,就念叼他多少遍……你舍得離開他?”苗虹輕輕打了柳明一下,瞪圓了眼睛:“我跟他好的程度,可不如跟你。明姐,你相信他是在真心愛我麼?”“相信。他愛你,我知道——你也愛他……”說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和一個好看的小酒窩。柳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