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大二”的時候母親讀我的手稿,拿支開方子的破圓珠筆七砍八砍,故事已經不剩下什麼了,母親說還可以再砍。按醫生的觀點大概要砍到隻剩下“我愛你”三個字才滿意,其它的過程和敘述不過是羅嗦和重複。跟醫生沒理可講,我是從小就“憋著壞”長大以後堅決不當醫生的,我現在終於實現了我的願望,可以信筆寫開去,反正又不是病曆,也害不死什麼人。
在醫生眼裏,十分正常的人並不多見。就拿我來說吧,雖說一歲半那年得過肺炎住過院,可長大後卻矯健得沒法兒說,齒白唇紅,三圍標準,精力充沛。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寫起文章來洋洋灑灑。
我媽說這是典型的“話多病”嘛,給她量量血壓。說著就來捋我的衣袖,我退縮著不肯,母親說不要諱病忌醫嘛,說著硬按著給我大臂上綁上一圈綠不綠藍不藍的布,血壓計的小皮球捏得咕咕的。我頓時覺得頭皮麻,血就快衝破天靈蓋了。
從此我就不再敢跟醫生媽媽談什麼文學,免得說我話多羅嗦,急了扭送我上“精神科”。我總得找點事做。這樣一頭紮進了廚房,拿塊抹布又擦又抹。“當年的老藝術家下放勞動大概就是這滋味吧?”我在廚房裏邊幹邊想,仿佛真成了被貶的某個大詩人似的。
幹著幹著才現廚房玻璃門上擠滿了一排小腦袋,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我在菜板上切菜。這時候的我,披肩長紮了一把在後麵,但由於鬆鬆垮垮,前麵的頭流蘇一樣地紛披而下,從正麵看一定像個小獅子狗似的。
“我們認識你,”那群女孩湧進我家小小的廚房裏七嘴八舌,“你就是那個趙凝對吧?不過好像沒有照片上好看似的,我們剛才還當你是保姆呢,作家怎麼還幹這活兒?我們讀過你好多文章,真瀟灑。”
就是的,作家怎麼能幹這活呢?我用力剁了一下菜板,把刀立在那裏。然後讓我的“追星族們”稍等片刻,我徑自去梳了頭,擦了臉,抹了油,還灌滿了鋼筆水準備給人簽名。
那幫女孩果然拉我做道具,左一張右一張地猛拍照。從“小保姆”到“明星”,也不過就是半分鍾之內的事。我伸出右手來,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一股廚房師傅的味兒。
女孩們走後,我一臉驕傲地對我爸媽說:“瞧我的讀者們多喜歡我,都追到家裏來了。”我爸不動聲色地說:“她們都是我們科裏的小護士,來問我這個科主任要獎金的。”
難怪她們都爭著讓我爸簽名不讓我簽呢,我當時還以為她們搞錯了,以為我爸是作家呢。
其實,我爸是“腦囊蟲專家”,全國腦囊蟲協會副秘書長大概是官吧,要不就是副理事。甭管什麼在我看來都挺沒勁的。你想,一輩子放著那麼多好事不去想,光去研究那些鑽進人腦子裏的、看不見摸不著的小蟲子,多虧的慌呀。
父親卻不那麼想,津津樂道他的那些“小蟲子”,把“腦囊蟲”搬到飯桌上來跟我媽研究來討論去,一邊還能吃炒螺螄。我卻吃什麼都像吃細菌,吵吵嚷嚷不許他們再提“腦囊蟲”,我媽說,這個小神經病,血壓又高了吧?
給醫生做女兒,能“辭職”嗎?
父親說,可以呀,隻要你每周回來“打工”就成,廚房衛生可是包給你的。
想想父親身上的油煙味兒和醫院味兒混合在一起,被我弟稱之為“醫院裏的廚子味兒”,我真覺得自己該幫爸媽多幹點活了。
第三節穿透地球一滴水
在北大附中念書的時候,我們做“美國夢”無一例外。今天,站在芝加哥燦爛的陽光下,我卻做起了“中國夢”。
lyla校園很美,綠的樹,藍的水,空氣明澈,人也比國內少得多。入秋,紅透的葉兒飄了一地,踩在上麵“咯吱”“咯吱”的,那感覺絕對是“香山式”的。每逢秋至,北京的香山便熱鬧起來,人們呼朋喚友,蜂擁而至,為的,隻是看那些變紅的葉子,如今這裏已是落紅遍地,卻無人問津。我獨自一人走在上麵,心中充滿對那熱熱鬧鬧看紅葉的場麵的懷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