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內眾人見到主帥林霄策馬揚塵,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定睛一瞧那懷中雪白一團,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去打了隻白狐回來。

隻見林霄一個翻身下馬,方要伸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卻見江淩之踉蹌著用一隻腳勾著馬鐙,另一隻腳顫顫巍巍從上至下挪動著,不由得偷笑了下。

於是從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索性看她自己折騰。

果不其然,因身量嬌小,另一隻腳尋找了半天也落不了地,索性一鬆手嘰裏咕嚕地滾了下來。

“哎,你……”

林霄還未說完後半句,隻見這小女子已經完全沒有因為方才出糗而尷尬,隻是臉略略紅臉了一點,想必是路上被風吹的。

她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禮,林霄隻覺得錯愕,她這番模樣倒是有幾分士子氣質。

“主帥,您戍守一城,城中百姓等於您的兒女,如今兒女受難,父母可打罵教育,唯獨不能殺。”

林霄知道她這是在埋怨自己剛才手下的士卒,要為那娘子討個公道。

他垂眸一瞥,聲音低沉又威嚴務無比,“大難當頭,若不殺一儆百,何以治服眾人?”

林霄起身俯視著她,卻見她一臉倔強,一身反骨,抬眸看著他,目光似有烈火燎原:“他們是你的民,不是你的兵!保家衛國,保的是誰的家,衛的誰的國!”

聲音清脆響亮,響徹長夜。

他剛要回懟,卻見她目光轉而黯淡,一滴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滑落至臉頰,順著玉白的脖頸流到了衣襟裏……

他這才注意到那雪白的脖子上有一道細細的紅痕,一時失語。

江淩之微微扭過頭用手背拭去了淚水,收斂了那瞬間洶湧而來的情緒,嘴角微微扯出一絲示好的笑容,隨後說道:“主帥,疫情爆發如此突然,必然是有人為之,屬下猜測是丘子國斷糧不成,因已出手怕被反噬,所以便向朔城投毒。我等醫者定會竭盡全力研製藥物。多謝主帥護送回營,屬下告退。”

他再度想開口,卻見她頭也不回地跑了。

林霄錯愕地站在夜風裏,打了個噴嚏。

朔城燈火通明,一個又一個人送進隔離區,然感染者眾,隻好就近設置隔離點,不出三日已是全城淪陷。

一處處簡陋的棚屋內是滿身生瘡,瀕臨死亡的一條條人命。

他們有的因疼痛而呻吟,有的因高熱產生幻覺,有的因畏懼死亡開始發瘋崩潰,無論從前多體麵的人在這樣痛苦折磨的疾病麵前都不得不繳械投降。

一個年輕的男子拉住江淩之的袖子,哽咽道:“江大夫,我要是死了,勞煩將我這婚書替我燒了,好好一番情意,還是叫我辜負了。”

江淩之看著鮮紅的婚書,愈發覺得刺目,就算他不說,病人的一應物件也是要燒毀的。

他沒有讓自己帶話,沒有更多隻字片語,甚至沒有寄托來世,生命的盡頭,就隻有“遺憾”二字。

隔離區柵欄外是這城裏等著盼著的親人,他們眼睜睜至親至愛離世,卻不能觸碰,不能話別。此後生死兩相隔,永無再見之期。

天蒼地茫,滿眼成殤。空氣裏彌漫著病毒,死亡,以及濃鬱的悲痛。

“這可如何是好,這疫病來的迅猛,從發病到死亡至多三天,五髒受損,恢複也起碼半月起,根本來不及!”說話的是一位老大夫,兩鬢斑白,為了這病已經連熬幾日,整個人憔悴不堪,手也在發抖著寫方子。饒是活了大半輩子,也看不得這樣的慘烈。

柯華佗一改往日貧嘴調笑的模樣,遍閱醫書,如今大家已經查探出這病是一股熱毒傷及肺腑,將對症的藥物都記錄下來,一一排查試驗。

這病傳播極快,因此大家都做了層層防護,幾乎對麵不識。

一批批病人死去,被拉到亂葬崗焚燒,不許認屍,不許靠近。

生者落淚無人問,死者長辭無人知。哀鴻遍野。

“主帥,信已送往東都,快馬加鞭需七日。”

林霄上表朝廷,請求派太醫前來馳援,並由朝廷調配物資。城內物資多汙染,城中百姓死傷半數,如今軍中也陸續有人患病,已是危在旦夕。

林霄感覺頭皮發麻,這無異於一場兵不血刃的屠城。

每耽擱一時,就是在葬送更多人的性命。這座他戍守了六年的漠北孤城如同受傷的野獸,發出沉痛的低吼。

他起身,下令道:“曾將軍,將營內身手好的挑一隊出來,潛入丘子國,查探此病緣由。”

曾予一拍大腿:“我願親自帶人前往,這幫殺才如此卑鄙!老子恨不得剮了他們!若能過此劫,咱們請陛下調兵,集結大軍一起滅了那什麼丘子耗子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