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將,若副將被俘,他們定會大舉來犯,挑十個年紀小的不容易引起人注意,便衣潛入,若被俘,即刻自盡。”林霄麵色凝重像起了三層霜。
“眾將士聽令,點到名字的出列!”
不消一時三刻,一支敢死隊已經組建完畢,一共十六人,身著常服,而不是軍服。
江淩之正在熬藥,聽到動靜瞧了一眼,一群極年輕的少年,褪去了軍服更加稚嫩,她一時恍惚,卻再下一秒發現方一恒也筆直地站在隊伍中,堅毅的神情倒像要是從容赴死。
少年們站至四列,方方正正立於天地間。
江淩之隻覺得胸口被一團棉花堵住一樣,憋悶焦躁,顧不得手下的活計,再也等不了一秒,狂奔向方一恒,她心裏的恐懼害怕擔憂已經無法抑製,覆麵的紗巾從耳畔滑落,隻怕下一秒就再也看不到他。
“阿恒!”一聲喚出,方一恒心中一動,轉身看見江淩之氣喘籲籲地站定在冷風之中,滿頭青絲飛揚著,臉上盡是離愁蕭索。
因醫者與傷病者接觸後便不能與士卒接觸,二人隻能隔著幾米對視著,滿心滿眼都是對彼此深切的眷戀。
江淩之含淚欲泣,雙手將衣襟攥緊,拚命地克製著。為何人生總要有離別,可留下的人得讓他們安心。
她想起方先生教她的:不為離別奏哀歌。於是隻是笑著說:“活著回來。”
方一恒燦然一笑,少年意氣風發。江淩之此時意識到他們說的那種好看了,心裏想,確實好看。
“江淩之!”他微微一頓後繼續高聲道,“等我回來!”
這是他第一次不叫她阿姊。
那年,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一書生模樣的少女盈盈一笑,“我叫江淩之,不過你年紀小,叫我阿姊吧。”
如今,含在心裏的三個字在空氣中化開,暗生歡喜。
他靜靜地看著這個自己視之如命的人,然後緩緩轉身,每一秒都粘滯著。起初他從軍是為了她,可如今也不止是為了她,全城的百姓都在等著他們回來救命。
神佛庇佑蒼生,大抵是因此蒼生裏有自己愛的人。
看著方一恒離去的背影,江淩之才發現他在這大半年時間裏長高了不少,其實以她獻策之功,或許可向主帥求情,或許可以換別人呢。可這個念頭一起就被她強行壓製了下去,誰的命不是命,他既從了軍,這條命就不屬於他的親人,包括他自己。
隻是她心裏清楚,是因為她,方一恒才踏上這條浴血之路,於是在心中暗暗立誓:此生必要與他生死相依。
七日後,東都城收到了林霄的急報,太子周允昌驚得打落了茶盞。
幾個時辰後,一幹人自東宮而出。
那封跑死了十匹馬送來的急報此時已成為炭盆裏的灰燼。
送信的士卒被亂刀砍死在返程的路上,自此杳無音訊。
朔城等不來馳援,等不來藥物,等不來物資,幾十萬的城內百姓和士卒困守在這座西北一隅,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醫帳裏的幾名軍醫相對無言,看著彼此,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無能,這疫情是人為的,若是拿不到製作的方子,解藥就是天方夜譚,縱真華佗在世也是徒勞無功。
柯華佗將寫廢的方子撕碎,蹲在地上抽泣了起來。
“都怪我,怪我平日裏醫術不精還不好學,總給我送包子的王大娘剛剛也死了,還有幹果鋪的萬大哥,他女兒才三歲,眼見著死在他懷裏……” 他抽搭個不停,念著死去的一個個熟悉的,曾與自己有過交集的每個人。
前幾天,他們還言笑晏晏,熱熱鬧鬧地在過年,街上的爆炸還沒打掃幹淨,家家戶戶貼的窗花,桃符,許多孩子死的時候身上還穿著鮮豔的新衣,那手腳腕上掛著的小鈴鐺卻永遠都不會再響起來了。
江淩之隻身前往亂葬崗,看著那裏不分日夜地焚屍,還有一些將死的也被拖到一旁,隻等一咽氣就被丟進熊熊大火之中。
沒有紙錢,沒有送葬,沒有墳塚。
她頹然跪地,上次如此絕望還是在刑部大牢中,聽到獄卒那句“午時三刻”。
柯華佗覺得自己無能,自己又如何不是呢,人命如此輕賤,她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們注定等不來朝廷的馳援,他們被放棄了。
此一世風雪加身,可生而為人,便要與這這倉皇人間大戰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