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飛鳥與魚”老銀花錢,山東地區“我是魚,你是飛鳥。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離,要不是我一次張望關注,哪來這一場不被看好的眷與戀……”齊豫的這首《飛鳥與魚》,在任何時候聽,都有一種拔起記憶的憂傷。簡單的吉他和弦與背景和聲,如一聲聲幹淨的歎息:“你是一隻可以四處棲息的鳥,我是一尾早已沒了體溫的魚”,把每一次相遇都當成末日來相愛,總是來不及,來不及珍惜又要分離。
魚鳥相遇之前,各自也都是含情脈脈的信使,雁寄錦書、魚傳尺素,身上寫滿相思。戲曲故事中,苦守寒窯的王寶釧正是請鴻雁代為傳書給遠征的夫君薛平貴,雁字回時,能否續上十八載的思念?而樂府詩集《飲馬長城窟行》中,妻子與應征修長城的丈夫,通過魚傳尺素來記取長長的相思:“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那魚形的信函,安放了多少情愫,也遊離著幾多心事,隻怕一春魚雁無消息,千裏關山勞夢魂啊。
正如這首《飛鳥與魚》,也許悲情才是永恒的主角。魚與鳥在億萬年前就共生於天地鴻蒙之間,並早早地進入曆史,更在美術史上屢見不鮮,它們相依相存,卻又相斥相離、兩兩相忘。《史記?周本紀》上說,周有鳥、魚之瑞。南有嘉魚,而鵻在空中,似乎近在咫尺,卻又天各一方。在戰國帛畫《人物禦龍圖》中,危冠長袍的男子手擁長劍立於龍舟,龍尾有一瑞鳥,龍前有一鯉魚,二者默然相背,永無相逢。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漢代T形帛畫中,雙魚位於末段托地力士的腳下,而神鳥金烏則在上段天界之中。如果緣定三生,是否可能遇見?更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當然也有相逢,結局卻並非圓滿。那麼多的鳥銜魚圖或鳥啄魚紋,出現在原始彩陶壺、西周青銅器、秦漢瓦當、漢代畫像石、晉代金飾品、明代磚刻甚至明清織錦之上,似乎帶著陰陽和合的味道,卻又那麼不對等,一方洋洋得意,而一方奄奄一息。最著名的就是“鸛魚石斧圖”了。在一把木杆石斧前麵,長嘴鸛鳥叼著一條魚,呈驕矜得意狀,魚鳥大小懸殊。在四川廣漢三星堆出土的金杖上,前端有兩隻相對的鳥,昂首鉤喙、振翅遠飛,其後兩條魚兒緊緊相隨,而鳥背上各出一箭,深深射進魚兒頭部!金沙出土的金射魚紋帶圖案也與之類似,每組分別繪有一魚、一箭、一鳥。鳥兒長尾大頭,頭上有冠。而魚體寬短,箭頭深插於魚頭內。如果這是丘比特之箭,這魚兒也寧願粉身碎骨吧。但遠古的神話早已被風吹散無蹤,魚和鳥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呢?我們所能見到的,在大多數魚鳥相見的畫麵中,魚總是扮演弱小、失意的那一方。
總算找到了記載大魚的故事。《玄中記》雲:“東方有大魚焉,行者一日過魚頭,七日過魚尾。”可以想見,那條大魚施施然過於東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多麼揚眉吐氣!拉祜族神話《牡帕密帕》中的頂天柱也是支撐在魚背上,魚身一動,天搖地震。記得李敬澤寫過傳說中最大的魚出現在古埃及,似乎整個埃及就在魚背之上。可以猜想,這條魚後來大概沿著達伽馬的航線逆行而去,南下印度洋,繞過好望角,上溯大西洋,直達北冰洋,並被莊子記錄在案:“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突然化而為鳥,其名為鵬。當鵬絕雲氣、負九天之時,還記得它魚的前身嗎?《莊子?大宗師》說:“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那麼,到底是鳥在魚的夢裏,還是魚在鳥的夢裏?麵朝大海,可見天際星雲?仰望長空,可知海上消息?我們安坐在魚背般的大地之上,寫下行雲流水的史書,曆史也如同鳥兒的飛翔,那些白紙黑字,那些鳥篆蟲書,瞬間雲煙過眼,無跡可尋。
怎麼能尋得到呢,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飛鳥與魚的距離,一個翱翔天際,一個卻深潛海底。很偶然地,在三多九如老銀網站的清茶處看到一枚“飛鳥與魚”的老銀花錢,魚鳥平和相對,不再互相傷害,也不再轉瞬遊離。眼前一亮,心中念念。黃庭堅雲:“尤物之歸也,以其嗜之誠、嗜之真、嗜之深、庶幾得所?”然而寤寐思服,費盡口舌,藏家都不肯相讓,心中悵悵然。人生充滿了遺憾。總有這些那些,是千呼萬喚都不會來的。或許那麼美好安靜的相對,隻如同一場夢幻?
不久前為自己的新書寫了《未刊書題記》,也彌漫著魚鳥的情緒:“飛鳥在天魚在水,風雲有續不相違。鳥飛網角魚升樹,情以何堪說是非。”不如歸去,在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