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人物老銀戒,胡建君收藏全家人都喜歡越劇。小時候奶奶經常帶我去看家鄉鎮海草台班子的演出,就在我老家後院門口、孫家沼邊。小時候的記憶總是如夢如幻,不甚分明,但那部《情探》給我印象至深。那是一個冬天,我穿著厚厚的棉衣蜷在奶奶懷裏,隻見舞台上煙霧四起,桂英的遊魂著一襲白衣,揮舞著雲袖,淒淒切切地飄來,盡透著肅殺的寒氣。一陣北風吹過,台上的燈突然滅了,幽明的月光下,還有黑衣虎皮裙的鬼卒,披散著綠發,我哭了。

再後來看電影版傅全香的《情探》。《陽告》一出中,一聲“海神爺啊,對神靈不由我珠淚滾滾,尊一聲海神爺細聽分明”,傅氏特有的婉轉跌宕的唱腔,便讓人揪了心。當桂英讀完王魁負心的休書後,唱腔轉為低沉的四工調,開頭幾句散板,更聽得人心白雪皚皚。而《行路》曲詞中的巍巍泰嶽、莽莽梁山、滔滔黃河、寂寂荒墳、哀哀孤雁,無不在目前。桂英一身縞素,飄起兩幅長綾,“孤孤單單淒淒切切,千裏魂飛”,便想起小時候的那個冬天。

家裏有很多越劇片子,奶奶到我家來,總不聽這些悲戚的調子,她常點名要看的是《打金枝》,大概這是個令人高興的戲吧。呂瑞英扮演的公主,稚態可掬,嬌嗔可愛,奶奶覺得像我。還有《碧玉簪》,鎮海越劇團的筱霞芳演的陸氏唱起“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令人發笑,令人心下歡喜,他們一家都和我們常有往來。奶奶說,到我家裏,當然要看喜慶的戲兒。新編的喜劇《救風塵》也經常看,當紅的年輕演員方亞芬還是我的中學校友、父親同事的侄女。長輩們欣賞年輕演員的靈秀生動,也嫌她們唱戲不如前輩們認真入味了。

父親喜歡徐派的唱腔。徐派小生多飾演富貴公子、落難書生。父親最喜歡的是徐玉蘭的賈寶玉。小時候家裏有唱片機。父親說文革的時候,他和幾位愛聽戲的夥伴偷偷在地下室擺弄唱片機,一遍遍地聽《紅樓夢》,聽《金玉良緣》、《寶玉哭靈》、《問紫鵑》的唱段,在危機四伏中得到的震撼是讓人銘記終生的。老唱片中有一段《勸黛》,若在書中應是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忙試玉》。一句“好紫鵑”,幽幽靜靜,嫋嫋婷婷,遙遠得如同天外傳音,熟悉得像是前世聽聞。隨著舒緩的慢板展開,一句句嫻靜的唱詞清澈地流轉。“若說今生沒奇緣,為什麼合一付心肝合一付腸。若說今生有奇緣,為什麼隔一座高山隔一堵牆?”直聽得人柔腸百轉。據說越劇《紅樓夢》拍成後全長三個半小時,為了壓縮至兩個半小時,不得不刪除這一出《勸黛》,王文娟當時心疼不已。

家裏的老唱片還有香港瑪麗莎公司的金采風、陳少春的《碧玉簪》密紋唱片、中國唱片社張雲霞的《孟麗君》和王文娟的《追魚》等。輕緩地挑起唱針,送上唱片軌道的邊沿,針尖摩擦著與我同歲的黑膠片,沙沙的聲音仿佛隔著歲月,卻溫和寬厚,特別具有一種現場氛圍,偶爾的“嗶卟”聲,帶著原始的記憶。爺爺曾經在舊貨店撿到過一部殘壞的中華牌電唱機,根本不能出聲了。他回家幾經擺弄,突然發出了古舊的聲音來,又聽了好幾年。爺爺和父親都心靈手巧,記憶中沒有他們修不好的東西。隨著80年代CD誕生,黑膠唱片逐漸退出了曆史舞台。數碼錄製的CD聲音純潔、輕靈、飄浮,卻太過工業化,幹淨得沒有回憶了。而黑膠時代的整個20世紀,都是音樂大師輩出的年代,許多不朽的音樂,被永久銘刻在黑色的密紋唱片上,成為一種時代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