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關公與周昌”戲曲人物老銀鎖,福建地區,胡建君收藏00年求學到了上海,經常在逸夫舞台看戲,喜歡上了昆曲。那回蔡正仁於二十年後再次獻演《撞鍾分宮》,直聽得台下傷心,演者更足傷身!據說蔡正仁以前嗓子不好,用了一個暑假,每天對著黃浦江練習,把嗓子練出來了,幾臻化境。他擅長的大官生戲“三皇兩仙”,三皇指的是明皇、建文、崇禎,描寫的是三位破國之君的窮途絕境。伊憶說同樣是悲,明皇《聞鈴》是悲淒、《迎哭》是悲傷,建文《慘睹》是悲涼,崇禎《撞鍾》是悲憤、《分宮》是悲痛。景陽撞鍾“夜已三更,滿朝文武並無一人前來”,那三句“將景陽鍾再撞起”,一次一次,痛到所有人心裏。眼看三百年江山基業將崩於眼前,一切的悲哀都濃縮在亡國前的一夜。蔡正仁用劍指著陳莉,手在抖,水袖在抖,心在抖,眉間神亂。陳莉的水袖也在抖,眼神在抖,滿頭珠翠搖曳。周遭靜煞,隻有鑼鼓聲聲。陳莉拾起地上的寶劍,一句“女兒慢行,做娘的來也!”催得滿堂淚下。當年周後是否也這般絕望地看著煞氣逼人的丈夫殺死心愛的女兒,然後平靜地隨她而去。國破家亡、死妻喪女夭子逃、“三百載皇圖啊呀一旦拋”!他的社稷,隻有他去祭奠,他的宗廟,也隻合他一人去殉。夜涼風緊、徹骨生寒,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年顧傳玠會唱至咯血。
和越劇比起來,昆曲聽得並不多。相形之下,越劇似乎有些草根,它由落地唱書搬上舞台,台上總顯得有些鬆散,基本功也參差不齊。和昆曲舞台上的帝王將相不同,越劇更多地展現我們平凡人的喜怒哀樂。或許是小時先入為主的緣故,平時工作時,耳邊播放的多是越劇。昆曲令我驚豔、仰望,而越劇讓我平靜、如遇故人。京戲聽得最少。雖然它和越劇一樣,都是以胡琴為主要伴奏樂器,而氣氛卻那麼不同。有次學校開會的時候,我低低放著張火丁《鎖麟囊》的“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院長突然停下說話,讓我關掉聲音,他說聽了心裏發燥。我有時也會,不能在心煩意亂的時候聽這些西皮流水。而越劇,什麼時候都能聽得,也大概是我十分熟悉的緣故,總會在各種時候選擇適當的段子來聽。張火丁還是百聽不厭的,我的一位閨友最喜歡張火丁,我們曾一起去逸夫看張火丁的《鴛鴦塚》,一向以大青衣示人的火丁,一改以往穿褶子、舞水袖的扮相,第一次穿著裙襖手拿絹帕,扮演起十幾歲的懷春少女。那醇厚幽婉的唱腔和豐富的身段,伴隨一種特別的氣質,讓我們斂衽無言、心生歡喜。最後她和小川加唱《春閨夢》“被糾纏”一段,群情激奮,我們也直從後排衝到台前,幾乎零距離聆聽,仿佛天外來音,極盡纏綿,霎時心中滿滿,卻又很空很空。
身邊好多擅長書畫的朋友都喜歡唱戲,每個周日下午在紹興路上的昆曲研習社集會唱曲,我經常去聽,懷著十分的羨慕,覺得有天能跑跑龍套也是好的。有個朋友曾經玩笑說,白先勇選《牡丹亭》裏的杜麗娘,要求有大家風範而“眉目含情”,便想到我了。我小時候,也整日裏想要扮演溫柔美貌的小姐或風流倜儻的小生。而龍華寺的沈護林卻說我非常適合演女老生,因為我的聲音溫醇幹淨,身高也可以。他原來在畫院,喜歡唱京戲,那天他開口便唱“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仿佛真得無淨三昧。一會大和尚施施然進門,見到桌上有陳鵬舉和沈護林合作的一張魚,便說“陳魚從來不落雁”,命我填詞,於是有了“浣溪紗,給空空道人:檻外龍華若等閑,禪心如墨墨如煙,眼空空去自經年。陳魚從來不落雁,長風竟日又行天,凡生何處似尊前?”如果我能拍板而唱,那該多好啊,禪心如曲如詞,合該包含萬物色相。在寺院中聽戲拍曲看畫填詞,都是平生第一次,卻不覺得突兀怪異,色空空色,願樂欲聞,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午後的龍華寺彌漫著閑適如歌的氛圍,在唱經聲聲中。
生性慵懶,但願日日在暖暖陽光下,和著海棠春睡,聽著曲子,聊著天兒,想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便足了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