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山路就像一條蛇,蜿蜒曲折地向上延伸。這裏是梅卡瓦山脈中的一條羊腸小路,盤旋在高斯帝國塔伯納行省最西邊的崇山峻嶺之間。除了陡峭難行之外,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但如果順著山路一直這麼走下去,翻過險峻的梅卡瓦峰便可以抵達比鄰的山地之國赫坦德嘉。
梅拉和父親漢克每個月都要在這條路上往返兩趟。他們家兩年前搬到山腰處的小山村裏住下來。一家三口人齊心協力在村東頭辦起了一間小雜貨鋪。小雜貨鋪裏出售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價錢相當公道,不但深受村裏人歡迎,就連山峰上哨崗裏的駐守士兵也時常光顧。不過必須走上一整天的山路到山腳下的小鎮打貨卻是非常累人的一件事情。特別是返家的這一段路程,把裝滿貨物的木板車拉上山需要付出相當多的努力。通常都是父親在前麵拉,梅拉在後麵推,齊心協力克服困難。這工作雖然苦,隻要一想到全村的人因為他們的努力能夠方便地地賣到需要的東西,梅拉的心裏就甜滋滋的。
夏盡秋來,正是梅卡瓦的雨季。昨夜的一場大雨使得山路濕滑難行。梅拉和父親走了大半天還沒有走到平日的一半路程。此刻山風大作,烏雲翻滾。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大暴雨。兩人加快步伐,終於趕在大雨降臨前將車拉到道路拐角處的一個山洞裏。
山洞不深,但還算寬敞,足可以躲下一輛車外加七八個人。梅拉和父親每次上下山都會在這裏歇歇腳,不過今天看來是要在這裏過夜了。好在他們也不是頭一次在途中遇到壞天氣,平日都會在山洞裏備上一些幹柴和稻草。幹柴用來生火取暖。蓬鬆的稻草能夠充當床墊使用,不但柔軟而且隔潮。
不多時,漢克已經升起篝火,架起爐灶。等鐵鍋中的水燒開後,梅拉從新打的貨物中取出一小塊幹肉和幾個土豆。她拔出別在腰間的精鐵匕首,把幹肉削成片,土豆切成塊,一股腦倒入沸水中。再過不多久便可以和父親喝上熱湯了。
要是在以往,動刀的活兒也全都是由漢克負責的。不過自從梅拉得到這把匕首後,她總是不願意錯過任何使用它的機會。匕首是一名年輕騎士送給梅拉的定情信物。梅拉隻知道他叫萊昂·本特納。據萊昂自己介紹,他出生在一個男低級貴族家庭,因為是次子所以沒有繼承權。不過萊昂向梅拉保證他會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騎士,為保衛家園和人民揮動他的劍。等他取得了武勳和爵位,就娶梅拉為妻。
萊昂是三個月前調來駐守梅卡瓦峰上的哨崗的。在那個表白的月重之夜之前,他隻是到小雜貨鋪買東西時見過梅拉幾次。梅拉當時問萊昂,他愛她哪一點。萊昂吞吞吐吐說不出來。梅拉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最後還是收下了萊昂的信物。任何一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都夢想會遇到一位白馬王子。山裏的姑娘也不例外。
漢克對女兒和年輕騎士的事情持堅決的反對態度。到了他這個年紀,見過的事情當然要比小女孩多得多。在他看來,貴族小少爺對他女兒隻是抱著玩世不恭的心態。以萊昂的家族背景遲早是要離開這窮山惡水的。到時候多半會將梅拉拋下。而梅拉得到的多半是一場傷心的回憶和一個私生子。為了阻止梅拉和萊昂交往,他私下把萊昂約出來,警告他不要再靠近自己家。此後的半個月裏,萊昂果然沒有再出現。不過看女兒把玩匕首的嬌羞模樣,似乎還對那個浮誇的貴族子弟念念不忘,坐在木板車邊緣上的漢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刺眼的電龍撕裂滾滾烏雲。密集的雨線在轟隆隆的雷聲中傾盆而下。梅卡瓦的群山頃刻間被蒙上一層灰蒙蒙的紗。梅拉站在山洞口,仰望大雨中的若隱若現的梅卡瓦峰,心裏想著的全是山峰之巔守衛哨崗的貴族少年。
未久,至山腳延伸上來的道路遠端走來兩位旅人。迷蒙的雨霧中,他們的身影顯得模糊、飄渺。
梅拉隻能勉強辨認出走在前麵的人穿著板金鎧甲,絲毫不在乎這席卷山巒的狂風暴雨,大步流星,昂首向前。走在他身後的人從體格上看似乎是個女孩兒,從頭到腳縮在寬大的旅行鬥篷裏,步履輕盈得好似在飄。
這條通往梅卡瓦頂峰的山路,中途隻經過梅拉生活的村莊。平日裏鮮有行人。更何況是雨季!聽聞最近這段日子鄰國赫坦德嘉正在打仗。一些藏匿在山區的山賊團夥流竄到高斯一側。附近的一個山村幾日前慘遭洗劫。軍隊已經向人民發出過警告。
難道是山賊?又好像不是。看到雨中的旅行者徑直向自己藏身的山洞走過來,梅拉握著匕首的手緊張的發抖。漢克也抄起砍柴用的板斧站到女兒旁邊。
穿鎧甲的騎士穿過雨簾走進山洞中。令漢克和梅拉十分意外的是,和想象中凶神惡煞的臉龐相去甚遠,這是一位不滿二十的英俊少年。濕漉漉黑色長發貼在白皙的側臉上,晶瑩的水珠順著發梢往下滴。他穿著不加任何修飾的黑色甲胄,背背兩柄長劍,腰間還掛著一柄。夜黑的眼眸透出淡淡的寒意。除此之外讀不出任何表情。
漢克和梅拉緊張地望著他。他的發色清楚表明了他血液中的東方情節。這在澤維爾大陸上的很多地區被視為異類。不過少年對先於自己占據山洞的這對父女並沒有絲毫表示,如同是沒有看到一般,就這麼擦身而過。
緊跟著進到山洞中的另外一人迫不及待地掀開濕淋淋的鬥篷,露出橙色的頭發和絲毫不遜於前者的俊美麵龐。隻不過這張臉還稍顯稚嫩。也許說成可愛更恰當一些。畢竟他還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大孩子。
和黑發少年的冷漠不同,炎發男孩很有禮貌地向漢克父女倆點頭問候,然後走到黑發少年身邊,學著他的樣子盤腿坐下。
山洞裏氣氛有些怪異。漢克和梅拉占據了絕大部分地方。鬆軟的草墊、熊熊燃燒的篝火、火堆上香噴噴熱騰騰的濃湯,讓梅卡瓦的雨季也不再冰冷。後來的兩位年輕旅行者卻矜持地與這一切保持著距離。他倆坐在離洞口不遠的一小塊幹燥空地上。黑發少年卸下長劍,脫下甲胄,從行囊中取出油布擦拭起自己的裝備。炎發男孩挨著他坐著。他應該是覺得冷,身體打著顫,望著篝火的目光充滿向往。隻不過黑發少年不吭聲,他也乖巧地保持著安靜。
真是個奇怪的組合!漢克心裏這樣想。他搞不清兩人的關係,從外表上看肯定不是親兄弟,但炎發男孩對黑發少年相當親昵和依賴。黑發少年看似麵無表情,但若仔細去瞧,會發現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應該理解為憂慮不安。管他的呢!不過隻要那個冰冷的黑騎士不為難自己這邊,怎麼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