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取了一枝並蒂茉莉,插在鬢上。剛才洗頭的時候,婢女小紅在水裏放了些桃紅花瓣,那是今年春天時蓄下來的,院裏那棵老桃樹,一夜風雨下來,便是滿地的落紅,芸娘讓小紅備了兩隻陶罐,裝滿了,一隻埋在隔壁滄浪亭愛蓮居的屋簷底下,另一隻則用來熏茶焙香。當然,夏天時芸娘是不用桃花瓣熏茶的,待得荷花初開時分,說也奇怪,那荷花晚上含苞,拂曉一露便乍然盛開,而芸娘總是用小紗囊裹上些茶葉,把它放置在花心。但不管怎樣,用桃紅花瓣浸水沐浴,畢竟也不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芸娘覺得,今天的頭發仿佛就特別鬆軟起來,而頭發感覺鬆軟的女人通常是會覺得心情愉快的。所以說,在這個黃昏的時候,芸娘實際上是心情愉快著的。
愉快著的芸娘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正在花格窗前的三白說道:今天埂巷那邊的老婦人又來過了。
三白嗯了聲,並沒有答話。他正盯著窗架上一盆蔦蘿藤蔓的盆景看,兩隻小蟲爬在上麵,一隻是暗青色的蟑螂,另一隻則是淡淡的粉蝶。三白忍不住輕輕吐氣去吹它們,蝶的翅膀動了,卻並不飛走,蟑螂則足踏已呈微紅的蔦蘿葉,細臂稍曲,作環抱狀。三白抬頭蠻有意味地看了芸娘一眼,心想,可真是個聰明女人,再有誰會想到,用針去刺死蟬蝶之類的昆蟲,在它們頸項那裏係上細絲線,然後再懸於花草之間冒充活物呢!這樣想著,三白便略略地有些走神,心思作出些遊移的名狀來了。
你聽到了嗎?芸娘見三白不答話,不由得又追問了一句。
聽到了,聽到了,埂巷的老婦來過了,她來作什麼?
三白把臨河的窗打開來。天是陰的,沒有晚霞。對麵滄浪亭的石橋那裏坐了幾個人,遠遠的能看見婢女小紅也在那裏,她擠在幾個手拿馬頭籃的婦女中間,從裝束上看,那可能是虎丘或者山塘那裏的花農。
她來說房子的事情,聽話音她倒是挺願意我們搬過去住的。
芸娘走到三白的背後。窗開著,今天已經一整日沒有開窗了。而現在,從開著的窗戶那裏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對麵的滄浪亭。暮色給它罩上了一層暈黃,雖然沒有晚霞,卻仍然是暈黃的,隻是在黃的裏麵,少了平日的微紅而已。而這則更使眼下的黃昏時分顯得緩慢起來。就象石橋下麵的水。這時能夠看到石橋上一個挽著馬頭籃的婦女已經站起來了,有人買花,隔著簾子伸出來一隻手。但因為隔離遠,又是黃昏,那手的形狀便看不分明了。
她說她能騰出一間臥室給我們住,朝南的,竹籬笆門,附近都是菜圃,還有個小池塘……
她當然會把自己的房子說得很好,這些人還不都是這樣的。三白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芸娘的話,見她不服氣地嘟起嘴,又接著說,當然,我可以先去看看,如果還有一點象滄浪亭的話,我們就搬過去住個一月兩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