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起身向店外走去,老板娘站在門口,寒喧了幾句。從老板娘身邊一晃而過時,王偉忽然有種恍然的意味,他不由得又回頭望了老板娘一眼,一個半老的徐娘,但仿佛倒是見過似的,總覺得有點麵熟,走出店堂時,王偉著意看了看門前的橫匾,上麵寫著四個字:燕城酒家。
老板娘又在招呼新的客人了,她款款向裏麵走去,隻留了個背影,老板娘穿了件紅色的棉衣,但不是火紅的,而是一種絳紅,沉著的顏色。也不知怎麼的,王偉心裏湧起了一種久違的傷感的滋味,他沉默著,走得很慢,落在了阿美和藍眼睛的後麵。三人重又來到了街上。說是晚飯,其實不過是遲吃的午飯,走出酒店時,也隻日近黃昏,四五點鍾的光景。雨暫時的停了,天暗下來,但不是有著夕陽的日色,那種暗是雨日的陰霾堆積成的,有著壓抑與沉悶。三人默默的在廣場上走動,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路過中午停車的地方時,他們都下意識的慢了腳步,那兒是空著的,車子需要大修,當然不可能這麼快就修好,但難道他們就真的那麼希望車子很快修好,然後載著他們去燕城嗎?好象又不是這麼回事。他們莫名其妙的被一輛壞車拋在了這裏,但不管那車得修一天、兩天或者更長的時間,它終有一天會出現在空曠的廣場上,它停在那兒,然後司機坐在裏麵,他不停的按喇叭,拚命的按。
走到乍圃飯店門口時,王偉說自己還想在街上逛逛,讓藍眼睛和阿美先回去。藍眼睛就把房間號寫給了他,讓他今晚一定要來喝茶,並且是不見不散的。王偉手裏拿著寫有藍眼睛房間號的字條,重新來到廣場上。心想這老外真有些奇怪,不會是個同性戀吧。想到這兒,王偉又笑,覺得自己還是少見多怪,這些外國人無非是抱著獵奇的心理來的,看見個兵馬俑叫一聲“哇”,看見個大活人,要是他們覺得有趣,也可以叫聲“哇”的。這樣想,王偉也就釋然了。
王偉在廣場上兜了一圈,覺得乍圃陌生得很,十多年前來的時候,至少這廣場是沒有的,那掛著水晶吊燈的乍圃飯店當然更是沒有蹤影了,那時候他們住在一個小旅店裏,是個很普通的旅店,幹淨。好象也隻有幹淨這種記憶,因為一切都很簡單,房間裏沒有衛生設備,也沒有喝早茶之類的繁文縟節。那個小旅店倒是也有個老板娘,王偉忽然想起來,今天在小酒店裏看到的那個老板娘,怪不得麵熟,其實正是讓他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個了。但也隻是象,因為十多年前的那個,也是個半老徐娘,現在若是遇上,準保是個小老太婆了。王偉想,這種小地方的女人,長得仿佛都有點相象的,再有,就是見老,操勞,也不懂得保養。這樣想著,王偉也就憶起些女人的事情,在那個同遊乍圃的女友之後,王偉又有過幾個女友,後來他與其中的一個結了婚,生了個兒子。老婆終究是老婆,王偉雖然在朋友麵前戲稱自己是個“掏漿糊”的,但講句良心話,對老婆還是不錯,常年在外麵跑供銷,疲了累了,受了委屈,除了喝頓悶酒,大醉一場,王偉也會在半夜給家裏的老婆打個長途,說上幾句私房話,或者什麼其它的都不說,單單聽見電話那邊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響起來,王偉的心裏就會有種說不出的舒坦。王偉的老婆比他小七歲,脾氣也好,王偉管她叫“心肝”,有時候也叫“七仙女”,她不好意思,就叫王偉“噯”。有一次王偉喝醉了,接通了電話,心肝也沒叫,就嚶嚶的哭起來,哭得連電話那邊在講什麼也一點不知道。但這一哭,王偉的心情又好了些,後來電話掛上,王偉倒在床上疲累不堪,就睡著了。第二天醒過來,恍恍惚惚還記得昨天哭的事,王偉想,這一哭,就把心裏給哭舒服了,也沒管電話那邊是誰,王偉又想,要是那邊不是自己老婆呢,換一個人,不管是男是女,隻要他願意默不作聲的聽,是不是也能把心裏給哭舒服呢。這樣一想,王偉忽然覺得有點糊塗起來,別看王偉有時候玩世不恭,其實倒挺老實的,從來也沒想給自己弄個情人什麼的,不是不想,也有不敢的因素在裏麵,但這不敢裏麵,其實倒是體恤,是一種渾然不覺的憐香惜玉,在外麵跑多了,知道有個窩太重要,再凶狠的野獸也得要有個窩呢!王偉後來想想也就想通了,他把給老婆打電話,叫做“尋找家的感覺”,挺浪漫的吧,但王偉知道,這倒是自己的大實話。所以供銷員王偉在外麵闖蕩江湖,就象一隻候鳥一樣,到了時間就往自家窩裏飛,倦鳥知返,王偉知道,燕城永遠是自己的家,不管他飛多遠,也得急著往回趕,有根繩子在那兒,好象抓在老婆兒子的手裏,但又不完全是。那是根無形的繩子,供銷員王偉想,那是自己救命的繩子,這繩子一頭拴著王偉,另一頭究竟拴在什麼地方,王偉有點搞不清楚,但隻要王偉一飛遠,這繩子就顯出了它的力量和韌性,隻有這樣,供銷員王偉才覺得自己活著,雖然有些牽強,但卻是實實在在的。
但今天的事情卻有些蹊蹺。王偉為什麼不急著要回燕城了呢。王偉在廣場上兜著圈子,拿出煙來,卻點不著,廣場上風大,火柴剛給點著,就又吹滅了。王偉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天很冷,王偉看見自己呼出的氣變成了白白的一團,繼而又悄悄隱滅。王偉在廣場上走著,一點也沒有要打電話回家的意思,他怎麼就到乍圃來了呢?王偉想,因為車壞了?可他完全可以搭乘另外的車子回燕城,在路邊招手攔車,或者走到一個可以轉車的小站,這些在於王偉,是最拿手不過的事情。那麼是為了尋找十多年前的回憶?王偉才不是個閑情逸誌的詩人,這是浪漫的文人墨客們才做的事情。王偉搖搖頭,然後學著藍眼睛的樣子,又聳聳肩,表示對自己的舉動有著不解。
王偉是八點整到藍眼睛房間去的。他猶豫了很長時間,甚至已經睡在床上,打開了電視。但後來王偉還是爬了起來,穿上鞋,準備出去。王偉覺得應該言而有信,這是一個生意人遵循的準則。王偉拿了鑰匙,關上門。忽然王偉感到最好還是先打個電話給藍眼睛,一來顯出自己的修養禮貌,二來,憑了商人的精明,王偉看出阿美與藍眼睛的關係不太一般,為了免得大家尷尬,王偉撥通了藍眼睛的電話。不出所料,是阿美接的,王偉頓了頓,然後報了自己的名字。那邊阿美連忙說,是王先生嗬,我們都等了很久了。
藍眼睛興衝衝的出來開門,他有點誇張的擁抱了王偉。阿美正在準備茶具,她回頭對王偉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王偉在沙發上坐下,眼梢瞥見阿美手邊一套宜興紫砂陶壺,栗色,樣子也古拙。王偉在社會上三教九流認識很多,他也有幾個風雅的文人朋友,現在文人都興下海了,他們伸隻腳在水裏戲戲水,這樣也就遇上了正紮著猛子的王偉。王偉有幾次和他們在一起,老見他們喝茶,喝著喝著就講些風花雪月的事,王偉不大懂,但拎得清,隻喝茶,不多說話,這樣別人覺得王偉多少也是個懂得風雅的人了。王偉看見阿美那套茶具還有點正宗的味道,暗暗覺得有趣,心想這幫老外還真有閑情逸誌,不但帶了個中國姑娘,連帶著中國的國粹也不放過。
藍眼睛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了燭台,還焚了香,愈發的象那麼回事了。我喜歡中國,真的喜歡。藍眼睛在王偉邊上坐下,非常真誠的說。王偉點點頭,表示歡迎一個外國人喜歡中國的意思。王偉的眼睛盯著正在倒茶的阿美,耳朵裏聽著藍眼睛的講話,心裏卻在想一些其它的不相幹的事情。茶上來了,阿美說這是雁蕩毛峰茶,也叫雁蕩雲霧的,茶是好茶,但用的水不好,是洗漱室裏的自來水。 茶真的很好,很香的。王偉喝了一口,說。王偉看了藍眼睛一眼,他正在象模象樣的品著茶,嘴裏還嘖嘖有聲。王偉放下茶盞,搞不清楚這個外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樣子,好象終究有著點做作,讓人心裏不是太舒服的。但王偉是個很容易想得通的人,獵奇!他很快就對藍眼睛下了定義,王偉忽然又覺得得意起來,覺得自己和藍眼睛一下子平等了,其實自己和藍眼睛都有著附庸風雅的嫌疑,而自己不過是藍眼睛幼稚的獵奇行為中一個陪襯品罷了。這樣一想,王偉心裏輕鬆不少,他甚至靈感突來,王偉指了指茶盞,對藍眼睛說,你知道這種雁蕩雲霧茶是誰采的?
藍眼睛和阿美同時抬起了頭。
是猴子!王偉煞有其事的說。
猴子?藍眼睛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大為驚奇。
對,就是猴子。王偉喝了一口茶,坐坐正,又繼續說道,在很久的以前,雁蕩山是猿猴成群的地方。猴子們在山林間嬉戲攀援,視若無人。但山裏麵住著一些獵戶,還住著許多茶農。獵戶設了陷井,捉住猴子,然後又把它們賣給茶農。 猴子怎麼會采茶呢?藍眼睛插了一句。
王偉沒有回答,自顧自的往下麵說著。那些茶農得了猴子後,就把它們馴養起來,有的茶農,都有好幾十頭猴子呢。到了采茶季節,就把這些猴子帶到山上去。凡猴子都有個特點,喜歡模仿人的動作。茶農把布袋掛在頭頸上,猴子也亂七八糟套上,茶農攀上懸崖峭壁,猴子也緊緊跟隨,茶農把茶放入袋子裏麵,猴子依葫蘆畫瓢,照學不誤。這樣久而久之,那些猴子也就成了訓練有素的采茶人了。猴子更有猴子的好處,那些人去不得不敢去的地方,它們都能去,有些茶樹,樹高入雲,幾乎是在雲霧裏的,所以也就叫雲霧茶。
藍眼睛聽著,覺得有趣,不由感歎起中國的奇妙來,於是又低頭喝了幾口茶。這時阿美在旁邊問,那麼這些猴子不就成了奴隸了?王偉連連搖頭,說那些猴子都是自願的,生下來就是一隻猴子,又恰好長在雁蕩山中,雲裏霧裏的就被人捉了去,管吃管住,說不定吃得還不賴。又生來喜歡模仿,再說它們哪裏懂得被人剝削這回事,它們還覺得這樣依葫蘆畫瓢是件開心的事情呢。
阿美就不聲響了。藍眼睛正在看那隻宜興紫砂壺,一時也閉了嘴。屋裏靜悄悄的。王偉低頭看了看茶盞中的茶葉,細嫩,碧綠的,就象是玉一樣,而且那些茶芽都一根根豎立起來,象許多細軟腰肢的害羞的小姑娘,說不出的溫婉與妥貼。這時,藍眼睛忽然歎了口氣,卻不說話。王偉問他怎麼啦?藍眼睛說他跑過許多國家,中國不是最美的,當然也不是最發達的,但不知怎麼回事,這個國家讓他有種很奇特的感受,就比如說喝茶吧,特別是那些老人,在家裏喝茶,上茶館也是喝茶;開會時喝茶,打架講理也是喝茶,早飯前喝早茶,午飯後也要喝茶。好象有了一壺茶,什麼都會好了,這在中國叫──
藍眼睛停住了,好象正在尋找合適的詞來說明。
叫隨遇而安。這時,阿美接了一句。
對,對,就叫隨遇而安。藍眼睛非常激動的表示讚同,我就喜歡隨遇而安,這是東方人的美德。
阿美和王偉都沉默著,沒有接他的話,阿美想,藍眼睛是客人,藍眼睛說的隨遇而安,和我們所感受的是兩回事,藍眼睛把一切都當做看戲一般的去看,戲中人的滋味他則未必知道的。王偉則很有禮貌的對藍眼睛笑著,心裏卻也是大不以為然,王偉心想,你知道個屁!喝茶?隨遇而安?那靠什麼吃飯呢,哪象你們這些老外,帶個小妞滿世界亂轉,我們可是要養家糊口的,出去搞推銷,哪有什麼閑工夫坐下來品茶,陪著那些東北人喝酒,直著脖子死灌下去幾杯,回去象死豬一樣躺倒,這種事情倒是有過幾回。這樣想著,王偉就有了話不投機的感覺,心想一邊是為生存而受著委屈,一邊卻是不著邊際的風花雪月,隔靴撓癢,這世界未免不公了些。於是,王偉沉了頭,不說話了。
茶喝著喝著,就覺得淡了。阿美於是又去沏新的,三人喝茶,藍眼睛的話最多,就象隔行看新鮮一樣,藍眼睛對於這種種的形式,既新奇,又滿足,而阿美和王偉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特別是王偉,平日裏出差在外,多是陪著客戶喝酒。大家都稀裏糊塗,稱兄道弟,又劃酒令又指天對地,最後喝得人事不知,回到酒店大睡一場。這種酒越喝到後來,就越覺濃烈,反正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糊裏糊塗,倒也爽快。但今天不同,喝的是茶,茶總是越喝越淡,人雖然不至於越來越清醒,卻也總是糊塗不起來。王偉今天的心情本來就有些異樣,想起些往事,想起些平日裏沒有時間去想,也沒有心境去想的人與物,心裏感覺煩悶,這杯裏的茶,這幹幹淨淨的茶忽然讓他有種無處藏身的感覺。於是王偉很想找點事情做,或者找些話說說,以驅除心中越來越濃的惶恐。王偉開始主動的和藍眼睛攀談起來,問他來中國幾年了,去過哪些城市,會一點方言嗎,諸如此類。藍眼睛非常愉快的一一作答。後來藍眼睛就問王偉是做什麼的。王偉說,是商人。那麼是做什麼生意的呢?藍眼睛又問道。王偉回答,是一個翻錄老唱片的公司。
老唱片?藍眼睛大感興趣,就是以前年代那種舊的唱片嗎?
是的。王偉不動聲色的回答,他感到有些奇怪,不明白藍眼睛為什麼這樣大驚小怪。要知道,王偉就職的那個公司生意並不好,市場對他們的產品反應平平,靠著王偉他們幾個供銷員東奔西跑、喝酒劃拳才算殺出一條血路。
王先生身邊有樣品嗎?藍眼睛顯得非常激動,聲音都有著異樣了。
這種情景有點出乎王偉的意料,他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懵懵懂懂的望著阿美。阿美笑了,說王先生你不要在意,這是他的一個嗜好,上個月,他為了一張梅蘭芳的老唱片,專程乘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到西北的小鎮上去,結果還是空著手回來的。
是嘛!王偉又看了看藍眼睛,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然後他告訴藍眼睛,唱片倒是有一張,是二十年代歌仙陳歌辛與周璿的合集。
哇!周璿!我愛她,我愛她!藍眼睛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王偉忍著笑對他說,唱片倒是在,但沒有唱機,還是沒有什麼用的。這樣一講,藍眼睛發愁了,一副愁死人的樣子。王偉這時看著他,倒有點喜歡上這個老外了,好象有點可愛與率真的意思。王偉就說,這樣吧,我先去拿唱片,然後再去問問,說不定湊了巧,能遇上個有唱機的人。
這樣說著,王偉就下樓回自己房裏去了,隱約的心裏有點興奮,王偉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打開門,從自己的出差旅行包裏拿出唱片。上什麼地方去搞唱機呢。王偉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點了一根煙。煙霧升騰,王偉又有點恍然了,覺得自己怎麼跟了個老外,弄得有點神經兮兮的,還聽什麼老唱片。但不管怎樣,王偉還是覺得心裏隱隱有了些快意,至於這快意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暫且就不管它了。
王偉關上門,在走廊裏走動著,不知不覺的就下了樓,走出乍圃飯店的大堂,來到了外麵的廣場上。王偉想起了一件事。十多年前,他和初戀女友一起來乍圃時,這地方靜悄悄的,晚上他們在小旅店的食堂裏吃飯,老板娘坐在一邊織毛衣,桌上有隻舊的唱機,嘰嘰嘎嘎的放些音樂。老板娘的兒子,大約七八歲的模樣,和一個夥計在旁邊用一根紮鞋底的線挑繃繃,老板娘的兒子總是輸,輸了不服氣,於是再來,但輪到他挑的時候,線不是繞在了一起,就是散成了直的。那兒子就開始賴皮起來,打那個夥計,夥計繞著店堂假裝逃,老板娘也不管,笑咪咪的看著。這一切,王偉原本早就忘記了,現在由於老唱機的緣故,忽然都變得清晰了起來。但那個老板娘在哪裏呢,王偉記不起來,就連那家旅社叫什麼,他也完全忘記了。
又在下雨了,有冷的感覺,雨掉在地上的聲音輕極了,但王偉的衣服領子豎著,他聽不見雨聲。王偉在廣場上站了會兒,他還回頭望了望,飯店好幾個房間亮著燈,搞不清哪個是藍眼睛的房間,哪個又是自己的。王偉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找唱機,他在廣場上繞了兩圈,覺得自己有些奇怪,王偉想,這可能是無所事事引起的,平時王偉忙得要命,就象隻上了發條的鬧鍾,但那種時候,快樂與悲哀都是清清楚楚的,有根有椐,什麼事情都有個來龍去脈,一點也不象今天,推銷員王偉竟然為了一隻舊唱機,在一個下著雨的廣場上走來走去,借到了唱機又怎麼樣呢?王偉停住了腳步,但沒想到這樣一走,前麵已經是那個燕城酒家了。
王偉終於沒有借到唱機。他手裏拿了張唱片,又回到藍眼睛的房間。時間已經不早了,茶也喝得差不多,王偉就想著要告辭。但藍眼睛還是執意不放他走,王偉隻能又坐下來,藍眼睛說,王先生,你知道我怎麼會到中國來的嗎?王偉一愣,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點蹊蹺,不是太好回答的,於是不響,等著藍眼睛往下麵說。藍眼睛站了起來,走到屋子當中,忽然做了個京戲裏亮相的動作,然後又模擬著甩了甩袖子。有一次嗬,藍眼睛笑咪咪的又坐下,說,有一次嗬,中國有個藝術代表團到丹麥來演出,我們全城的人都轟動了,街上紛紛傳說著來自中國的奇妙的藝術。那些天正下著雪,大家在劇院門口排著長隊買票。好不容易我買到了一張。哇,那才叫藝術呢,雖然他們從頭到尾唱的演的,我都不大懂,但隻覺得奇妙,覺得神奇的東方整個的搬過來了。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場猴子戲,十幾個演員,在台上蹦嗬跳嗬,眼睛骨碌碌的直轉,整個劇場都沸騰了。我一連看了三場,但他們不讓去後台,說是外事紀律。我就在場外等那些演員,哪知他們還真有點來無蹤去無影,等了半天也等不到。 王偉聽得有點出神,傻乎乎的盯著藍眼睛。
誰知,有一天,我見到他們了。十幾個,全在!他們在美人魚銅像前麵拍照,還做著猴子的動作。我非常興奮,走上去告訴他們我喜歡他們的表演,但他們一個個愣愣的盯著我看,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現場又沒有翻譯。但不管怎樣,他們還是有點明白我的意思,我喜歡他們。他們走後的第二年,我就到中國來了。
王偉點點頭,還伸出手拍拍藍眼睛的肩。
唉,王先生嗬,我一直有個願望。你可不要笑話我嗬,我想演一次猴子戲,就扮那個猴子。藍眼睛非常真誠的說,
乍圃這個地方,有許多做小買賣的農人。他們搞些竹器加工、刺繡古玩之類的東西,然後拿到大一點的市鎮去賣。乍圃的交通不太方便,但每天早上五點鍾的那趟班車是固定不變的。所以,這些小手藝人每天非常趕早的起床,然後去站上等車。這天,有個叫王二的,在朋友家搓麻將,搓到深夜一點多的時候,想起明天一早要去鎮上擺攤子,就對朋友說,自己先回家把要捎帶的東西拿出來,然後第二天直接就從朋友家趕車站了。這樣王二裹著棉衣,冒著淅瀝的冬雨,就向家裏走去。從朋友家回去,必須要經過乍圃飯店門前的廣場,王二從暖洋洋的屋子裏出來,覺得非常的寒冷,況且雨又下大了些,王二心裏起了點童心,決定去乍圃飯店的大堂裏坐坐,這樣他加快了腳步,走上了飯店的台階。
大堂裏漆黑一片,王二找了張沙發坐下,覺得挺自在的,他還拿出一包煙,點上一支。王二抽第二根煙的時候,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王二嚇了一跳,以為是飯店的保衛人員查夜來了,跑出去已經來不及,王二怕被人誤解成小偷,所以連忙起身,找了個角落蹲下,偷偷的窺探起來。
其實王二看到了那個人正是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