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3)

城市的特色就是高樓大廈和喧鬧的人流,李棉蛉擠進這座城市的時候,感到自己萬分渺小,就像一隻螞蟻在城市高樓大廈的縫隙蠕動,誰能認識她啊,誰又能知道她啊。一時間,李棉蛉真有點忘乎所以了,她想盡快找個地方落腳,涮碗洗盤子當勤雜工,隻要能糊口,她幹什麼都行。

開始幾天,李棉蛉無所事事在街上尋找,落腳找工作的心切,使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王宏建的一切似乎都與她不相幹了。她找了幾家酒店,大都規模太小薪水不高,覺得難以糊口,沒幹幾天就辭了。李棉蛉憑自己當過營銷部主任的身份,應該找個像樣的酒店,她可以從洗碗洗盤子開始,但最終的目標絕不是洗碗洗盤子。

在城市奔波了數天以後,李棉蛉在一個黃昏闖進了海灘酒店。那時的海灘酒店剛剛改製,客人絡繹不絕,極缺廚師和洗碗工,女領班簡單地問了李棉蛉幾句,就把洗碗的差事派給她了。她覺得這家酒店有規模,她在這裏也許會有些展。

幾天以後,李棉蛉認識了這裏的老板,知道了老板姓唐。

唐老板來店裏視察的時候,現廚房的洗碗池比從前幹淨了許多,李棉蛉正低頭洗碗,唐老板打量了她幾眼,覺得這個洗碗工動作嫻熟訓練有素,不像鄉下來的那些笨手笨腳的打工妹,好像在外邊闖蕩江湖見過世麵的女人。

李棉蛉現有人站在自己的身邊頗為緊張,她想起自己的身份,以為警察來了,使勁把頭深低下去,暗自想著如果被對方盤問應該怎麼回答。

正想著,站在她身邊的男子果然話了,男子問:“你是新來酒店的員工嗎?”

李棉蛉仍不抬頭,水籠頭的水被她有意地放大了,她想讓水聲衝淡內心的慌亂,可水聲跟男人的聲音相比還是太小了一點,男子緊跟著又問:“你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裏呀?”

李棉蛉不得不抬起頭,一旁的女領班跟她說:“這是唐老板,我們酒店的頂頭上司。”

李棉蛉於是禮貌地微笑說:“您好,唐老板,我叫尹霏霏,來自中原。”話音落地,李棉蛉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她驚訝自己的說謊,而且能脫口而出,這個名字還挺時尚,她是怎麼想起來的呢?這算不算急中生智?

“尹霏霏,這名字好啊,挺時尚的,就是你這個人還不時尚,要打扮打扮啊!”唐老板意味深長地看了尹霏霏一眼。

李棉蛉趁機說:“唐老板,我是窮人,來城裏奮窮的,老板開恩多給員工開薪水,我們就有錢買衣服了。”

唐老板笑了笑,又認真地看了眼前這位年輕的女人一眼,總覺得她身上有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她的普通話說得很標準,聲音綿軟清脆帶有磁性。

李棉蛉被唐老板打量得內心慌亂起來,她想起自己的身份,忽然覺得剛才的話說多了,這個時候她很可能已成為公安通緝的對像,那麼她的一點疏忽都會露出蛛絲馬跡。她低下頭,再也不肯出聲。

唐老板見新來的員工不說話了,便跟其他人搭訕起來,什麼酒店運營靠大家呀,眾人捧柴火焰高啊,一派民主的作風。

唐老板走後,李棉蛉心裏反複把尹霏霏三個字默記了幾遍,從今以後她就叫尹霏霏了,那個李棉蛉在她的體內體外都消失了。她心裏湧起了一陣小小的得意,她現自己是個很會取名字的人,在那個偏僻的鄉鎮,她給自己取名叫柳葉,那是一段令人作嘔的生活,不堪回首,她要像忘記王宏建一樣忘記周正。

過了一段時間,輪上休息的日子,尹霏霏正好領了一個月的工資,加上她帶來的一點積蓄,她專門去城市最大的美容院做了整形手術,把兩隻單眼皮的眼睛做成了雙眼皮,鼻梁骨也隆起來了,頭燙成鋼絲花又染了黃色,一個活脫脫的靚麗女子形象,不知道李棉蛉曆史的人一定猜不出她的年齡,如今尹霏霏就是要把自己的年齡縮小,脫去母性的曆史,以一個城市年輕女性的形象在海灘酒店立足。而後,她又花錢辦了一個假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女子叫尹霏霏,來自中原地區。

尹霏霏形象的改變著實讓海灘酒店的員工吃了一驚,因為美麗而帶來的自信使尹霏霏做什麼都顯得有板有眼,洗碗洗得最快,端盤子也最嫻熟,不久她就把哪號廳應該用什麼盤碗設計得合合理,使得本來不怎麼成套的餐具竟顯出精致的品相來。

這個變化在酒店引起不小的騷動,特別是那個年長的女領班,有天竟醋醋地跟唐老板打電話說:“新來的那個尹霏霏做事很有條理,我怕是給自己引來了一個絆腳石啊。”

唐老板陰沉地笑笑說:“你慌什麼呀,女人千姿百態,各有各的味道。”

“……什麼,你說什麼?各有各的味道?那麼我的味道肯定是比不上尹霏霏的味道了,她年輕又新鮮,味道好極了。”女領班陰陽怪氣地說。

……

尹霏霏正好從她的身邊經過,一下子聽見了,也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女領班與唐老板的關係,能把心裏的話掏出來給一個男人,還能是什麼關係呢?

尹霏霏心下覺得這個女領班的可怕。她想自己還是少出風頭為好,洗碗就是洗碗吧,幹嘛非要把餐具擺出花樣不可呢?

女領班姓王,尹霏霏喊她王姐,閑聊中得知她結過婚,離婚後跑出來謀生,跟尹霏霏的經曆差不多,但尹霏霏的手上有人命,她要比領班王姐活得沉重和驚慌,所以她總處在不踏實的狀態,總處在拚命要幹出成績站得住腳的狀態,她的打扮完全是為了改變自己從前的形象,擺脫公安警察對她的追捕,但她的心思領班王姐並沒看出來,領班王姐覺得尹霏霏的拚命打扮和賣力氣幹事都是為了取悅唐老板,因為唐老板那天在她的身邊站了很久,她的年輕和貌美已經引起唐老板的注意。

領班王姐感到自己收留了一個不該收留的人,而現在想把她打走,恐怕也不太容易了。引起唐老板注意的女人,王姐是不好再打的。

領班王姐便想設計一個計謀出來,讓尹霏霏陷入她的計謀中,迫使唐老板不得不讓她離開海灘酒店。

王姐這天知道唐老板晚上要來,準備晚上的酒席之前,尹霏霏總要把洗幹淨的碗盞擺放在各式包間裏,今晚唐老板邀請了一桌客人,很有來頭,都是上邊的通天人物,唐老板已經在電話裏吩咐領班把包間收拾得精致一點,特別在碗筷的使用上,他早跟客人們誇耀過自己店裏的特色了,他知道這個特色是尹霏霏營造的,今晚他就要把尹霏霏推到前台展示一下。跟王領班相比較起來,尹霏霏顯然又年輕又漂亮,還見過世麵,辦事得體,是個有立體感的女人。

尹霏霏今晚在豔後包間擺放的是阿拉伯風格的餐具,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埃及豔後》,豔後包間一定跟電影上的陳設差不多,她在成堆的碗盞中好不容易尋到了十個盤碗及十雙筷子,擺放在包間裏的時候,她特意看了又看,生怕哪個地方出差錯,然後她把小毛巾全部疊成鳥狀放在玻璃杯裏,環顧四周覺得一切布置都與豔後廳十分相符了,這才滿意地離開。

已是傍晚時分,離六點開宴的時間還差一個小時,尹霏霏又開始在別的包間忙碌,被唐老板賞識的喜悅使她心中生出了無比的自信,她心想要是沒有李棉蛉的曆史多好,要是王宏建不死在她的手裏多好,那她尹霏霏真是一個脫胎換骨的新人了,她可以滿世界地周遊,滿世界地歌唱,滿世界地談說愛……想到王宏建,尹霏霏的心裏就出現一個巨大的黑洞,這個黑洞遲早要把她吞噬,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唐老板帶著一行人進了豔後廳,尹霏霏正好從別的廳出來,迎麵碰上了唐老板,唐老板好像沒看見她似的,仍然跟客人們說:“現在我的酒店是越來越講究了,真正上檔次的酒店應該是細節上的講究,細節標誌著品質,今天請諸位來此就是要多提寶貴意見……”

後麵的話尹霏霏就聽不到了,客人們進了包間,門關上了。

尹霏霏在門外想:門裏的世界是我精心設計出來的,我卻被關在了門外,人跟人真是沒有平等可言。又想:眼下能平安地活著已經很不錯了,命案在身的人腦袋總是拴在褲腰上,說不定什麼時候被公安抓了去,連活著的時日都沒有著落了。正想著,唐老板怒氣衝衝走了出來,他一眼就看見了尹霏霏,突然大聲地訓斥道:“你今天是怎麼搞的,碗盤擺放都不成套。”

“不會吧?我擺好的時候還特意檢查過呢。”尹霏霏聲音怯怯地說,她看到包間的門敞開著,裏邊的客人都在伸著脖子往外看,她的臉紅得快要出汗了。

唐老板仍是懷揣著怒氣說:“今天你真讓我丟了天大的麵子,我請這些客人來就是想看看我們酒店在細處的認真和講究,你把碗盤都擺顛倒了,我還能跟人家炫耀什麼呢。”

尹霏霏還想爭執,忽然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便低著頭離開了。她拐過一條走廊時無意間看到有個人影一閃,很像領班王姐,尹霏霏這才猜想包間的擺設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想想領班王姐對她的態度,會不會是她偷梁換柱地戲弄自己呢?憑王姐跟唐老板的關係真說不定呢,她怕失寵,不想讓自己的位置被別的女人取代……尹霏霏對這個酒店漸漸生出了恐懼感,她來這裏隻是謀生,並沒想到過其他,她打扮自己是想一改李棉蛉的舊貌,絕不想在唐老板那裏取寵,她把手上的活計幹好也是想在酒店紮下根去,她沒有招惹唐老板,也沒招惹領班王姐,她為什麼要這樣惡毒地搞自己?人生啊,怎麼到處都布滿了陷阱,難道一個想安分守己的人真的活不下去嗎?

走廊很短,可是尹霏霏卻感到很長,她放慢腳步,似乎有意識地想避開領班王姐,她沒有實力去招惹她,也就不想驚動她,她給她製造的冤枉就隻當自己吃了一個啞巴虧,真的,一個啞巴虧而已,尹霏霏比任何時候都相信一句話: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領班王姐的精神狀態顯然比從前好多了,她現唐老板不再注意尹霏霏了,也不向人炫耀海灘酒店的細節特色了,她經常在酒店裏唱著歌,大聲說著話,甚至在尹霏霏麵前故意抬高著聲音,有時她想激怒尹霏霏,跟她吵一架,然後把她攆走,可縱然她說什麼尹霏霏都不搭腔,好像沒聽見一樣,這更讓她生氣,尹霏霏是故意不理睬她嗎?人對人最大的輕蔑就是不理睬,領班王姐感到尹霏霏真是一個很頑強的對手,蔫蘿卜辣死人,不言不語肚子裏唱曲。

尹霏霏抱定了一個宗旨不說話,隻埋頭幹活,她仍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活計做得更細了,碗筷的數量、分類、洗清時用的消毒液都一一記錄,誰打破了一個碗她都記錄在本子上,一年下來,海灘酒店的營業用具居然沒有什麼損耗,這是一筆不小的節約。

唐老板看著王領班呈報上來的數字說:“餐具的損耗最小,誰在管理這一塊?”

王領班立刻敏感地說:“唐老板如果想表揚尹霏霏就直說,她在管餐具,你是知道的呀。”

唐老板大筆一揮說:“那就獎勵她吧,獎她一千塊錢。”

王領班心下不服,**裸地說:“這是她的工作職責,憑什麼要獎勵她?”見唐老板不吭聲,並且已把批條寫好,又忍不住心頭的妒火說:“你不就訓了她幾句嗎?你又惜香憐玉心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