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看著他,雙肩微微有些顫抖,仿佛自己是掠奪了資源的罪魁禍首,站在審判台上被人們的目光所分割……他們每個人都恨不得置我於死地!
他似乎看出了我內心的愧疚,臉色不像剛才那般嚴肅,但嘴角還是揚起了嘲諷的笑容:“你想起來了吧?那種家園被摧毀、親人失散的痛苦你是不會了解的,我們對聯邦的憎恨也是你不會了解的。不要再試圖改變我們,那隻會讓你自己的處境變得更艱難。”說完,伊謝爾就冷著臉,轉身走出了房間。
我看著他,因為他的最後一句話變得有點兒錯愕。
他為什麼這麼說?他是在勸我不要再引起大家的敵意嗎?
因為他那不知是真是假的關心,我心裏好受了一點兒。
我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人了,他好像總是在跟我作對,但又像是在暗地裏幫我……他到底在想什麼?
“夏娜姐姐,我知道你沒有傷害大家,我不會討厭你的。”阿諾走到我身邊對我說。、我對他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比小行星的貧瘠,我開始回想起當時在聯邦,我們毫無節製地用著來自其他星球的各類資源的行為。
我們毫不猶豫地打著保護自己星球的幌子,肆意地掠奪著別人的資源……
我們有著看似先進的環保理念,在把我們的星球營造得繁榮浮華的同時,拚命掠奪其他星球,置那裏居民的生死於不顧……
而且,我們還不斷地把其他星球當成反麵教材,仿佛聯邦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合理的……
我對聯邦的信心因為伊謝爾的話而出現了裂痕,想到伊謝爾黯然的神情,我內心某一個柔軟的地方在瞬間變得空洞起來。
我的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
由於整晚沒有睡好,早上我剛一照鏡子就被自己嚇了一跳——鏡子裏麵的我頭發亂蓬蓬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對黑眼圈。
我愁眉苦臉地歎了一口氣。
一定是昨天晚上一直睡不著,在床上打滾,我才會變成現在這個邋遢的模樣……
我簡單地梳洗了一下,頂著這對明顯的黑眼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剛走進醫務室,菲拉古斯就看到我臉上的黑眼圈,臉上露出了緊張和關注的神色。
“夏娜,你病了?”他關切地問我,帶著一絲心疼的表情。
“不是,我昨晚沒有睡好而已!”我搖搖頭,給了他一個有些虛弱的淡淡笑容。
“怎麼啦?有什麼煩惱嗎?我能為你分擔嗎?”他總是那麼善解人意,立刻笑著問道。
“菲拉古斯,你能不能告訴我,聯邦在你心目中究竟是怎樣的?”我很嚴肅地問他。
菲拉古斯看到我嚴肅認真的表情,也正色道:“這個問題,我想我很難回答你……我所謂的很難回答,是因為不同的人所處的立場不同,給出的答案就不同。我不想違心說出討好你的答案,卻也不想你因為我的話而難過。”
他因為思考而略略皺起眉頭,頭微微側著,呈現給我的是如同雕塑般精致的側臉。
“沒關係的,你說吧。”我搖了搖頭。
經過昨天的事情以後,我已經能夠接受這個事實了,現在十分冷靜。
“站在我的立場來看,聯邦很強大,很霸道,也很……”他頓了頓,好像在思考怎麼說,“貪婪!”
“啊!”我低低地輕呼。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聽到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心裏有點兒不舒服:“聯邦在你眼中真的這麼惡劣嗎?”
“所以我說,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我的看法代表的是被聯邦通緝的星際海盜,無法代表身為聯邦軍人的你啊!”他輕啟嘴唇,給了我一個迷人的笑容,試圖讓這個沉重的話題變得輕鬆一點兒。
然而我輕鬆不起來。
“你覺得我們所處的小行星怎麼樣?”菲拉古斯換了個話題。
“並不適合人類生存。”我來不及深思,順口回答。
我剛一說完,就意識到這裏是他們的基地,這樣說會很傷人,想要開口補救:“其實……”
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是啊,比起你們聯邦的所在地,我們這裏應該如同地獄吧……”菲拉古斯謹慎地選擇著自己的用詞,“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流浪到這裏棲身嗎?”
你們是星際海盜,被聯邦通緝而無處藏身,所以逼不得已來到這個無名的荒涼小行星,過著苟且偷生的日子……
不過這些話我沒有忍心說出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菲拉古斯是我認為最溫文爾雅、最不像海盜的海盜,我不願意讓自己的任何一句話傷害到他。
仿佛讀懂了我的心思,他說了一句讓我覺得難以想象的話:“曾經,我們的家園也和地球一樣美麗富饒,我們的生活也像你們在聯邦那般無憂無慮,隻是,我們已經永遠失去了……”
他聲音低啞,臉上滿是無可奈何和感傷。
仿佛不願意多提這件傷心事,他迅速抬起頭來安慰我:“夏娜,你別多想了。你是聯邦軍人,我們是你們眼中十惡不赦的海盜,各自有各自的立場,所以,也無所謂對與錯。而聯邦的所作所為帶給我們的傷害,不是你所能改變的,你也無需為之自責。”
他輕輕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給了我一點兒鼓勵,然後靜靜地離開了。
天哪,我怎麼發現自己快要被洗腦了?
或許不是洗腦,隻是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很多事實……
默默地看著菲拉古斯離開的背影,我問自己,聯邦和海盜,到底誰是邪惡的壞人,誰又是正義之師?
如果像菲拉古斯這樣的人都是邪惡的壞人,那麼我自己能算得上是一個好人嗎?
我感到迷惘和不知所措。
日子在我的信仰嚴重紊亂中一天一天繼續著。
我在海盜基地已經待了幾個月,因為小行星的自轉周期不同,我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地球上的時間概念。
因為我幫忙治愈了很多人的疾病,大家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好。可是我逃出基地的可能性也越來越低了……或許是因為我漸漸發現,當初我眼中冷酷殘暴的海盜們其實都是內心充滿了善意的好人,就像喬斯坦,甚至包括伊謝爾。
想到伊謝爾,我發現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他們出發去采購物資已經有兩個星期了。
不過今天正是伊謝爾他們既定的返航日。
時間還早,但是留在基地的人們已經在門邊上焦灼不安地等待了,他們許多都是老弱病殘,卻堅持在等候著。
我站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
在他們的心中,伊謝爾就是神,能給他們帶回來生存的希望。可為什麼我心裏也充滿了期待?我又不是海盜的家屬,為什麼我也不知不覺感染了他們的心情,期待著那些熟悉的麵孔在基地的大門外出現呢?
我逃避了,轉身回到了房間。
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醫學書籍,我的心卻早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忽然,阿諾快樂地喊著衝進我的房間,拉起我的手往外跑。
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被阿諾的情緒感染,立刻又激動起來。
伊謝爾回來了嗎?那個冷漠的,卻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對我很好的伊謝爾回來了嗎?
我們跑到外邊時,人們都已經聚攏了,各自和自己的親人擁抱著,歡笑著。我被阿諾緊緊拉著手在人群中往前擠,好不容易擠到了門邊。剛一抬起頭,我就看到了從通道裏走過來的喬斯坦,接著就是站在他旁邊的伊謝爾。
摘下的麵具還握在手中,伊謝爾雖然經曆了長時間的飛行,卻看不出一絲疲倦。身段修長,頭發飄逸,眼眸幽藍,嘴唇如花瓣般嬌豔,肌膚潤澤通透,他淡然地站在那裏,猶如一尊絕美的雕塑。
望著他,我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下來。
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我的朋友,為他們擔憂也是身為朋友的自然反應啊!我這樣想著,又被阿諾往前一拉,就走上前去迎接他們。
這一上前,我立刻就成了顯眼人物了——那些出來迎接的人們都站在後麵一些的位置上,隻有我站在阿諾的身邊!
我抬起頭,對上了伊謝爾複雜的目光,我一愣,立刻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阿諾啊阿諾,你害慘我了!怎麼就把我拉出來了呢?要是伊謝爾多想了怎麼辦……我愁眉苦臉地左顧右盼著。
阿諾衝上去抱緊喬斯坦,而喬斯坦把阿諾高高舉起來,興奮地轉了幾個圈,阿諾開心地“咯咯咯”笑起來。
伊謝爾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頓了一下,然後,他輕揚了一下下巴:“夏娜小姐,這段時間你為我們基地治好了不少病人,我正要向你表示感謝呢!”
他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天生的美麗一刹那綻放得無與倫比,讓我在瞬間感到神思恍惚。
往常和他的對話總是會演變成爭吵,今天看到了他的微笑,我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這樣的話,真的是伊謝爾說出來的嗎?
我慌亂地低下頭,冷靜了很久才微微把頭抬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他,給了他一個友善的微笑,說:“不用謝。”
是的,我想了很久,但我說的也是真心話,伊謝爾應該也能感受到。
在我的微笑中,他卸下了往日冰冷的神情,朝著我的方向走了幾步,伸出手來,仿佛要撫摸什麼。
正在這一刻,一個海盜急匆匆走來:“首領,被聯邦俘虜的人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伊謝爾頓時恢複了一貫的冷淡,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後,隨著那個海盜離去。
聯邦,俘虜,消息……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伊謝爾留下我不殺,就是為了交換他們被聯邦俘虜的人。
我神色的黯然,和周圍人們的歡樂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不是海盜,我是聯邦軍人!
我不可能成為海盜,因為我是真真正正的聯邦軍人!
如果爸爸知道現在我正和海盜混在一起,還幫助他們,不知道心裏會怎麼想……
我不是來這裏幫海盜治病的,我是為了揭開爸爸的死亡之謎,尋找知情人弗朗克上尉而來的。
我不能因為和海盜們相處後產生了友誼,就忘記了他們和聯邦政府間不可調解的矛盾,也不可以忘乎所以地充當他們威脅聯邦政府的籌碼!
我得逃走,我必須逃走!
趁著人來人往的混亂局麵,我獨自一個人失魂落魄地離開,如同木偶一樣僵硬著身體向沒有人的休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