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路出去,兩邊是幽暗的牆壁與昏黃跳躍的燈火。路很窄,牆很高,人影投射上去形成灰黑巨大的一片陰影,慢慢地拂過一個又一個彎道。

綠波走得很穩,一隻胳膊承受著他半邊的重量,一聲不響地向前。兩個人的腳步踏在陰濕的地麵發出吱吱嘎嘎的輕響,不急不徐,聽不出絲毫的異變與躁動。

他們一連過了四道門,在過第三道門的時候遇見了四名看守。綠波毫無預兆的袖箭使他們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句呼聲就都倒在了地上。兩人繼續向前,腳步一下也沒停過。

“就在這邊了。”終於到了轉彎處,綠波轉頭望望身邊的人,“還好嗎?”

白麟初點點頭,說:“稍等,牆角那邊有件東西,不知還在不在。”

“什麼?”

“我進來的時候丟在這裏的。”

他想蹲下身子去找,綠波忙說:“我來。”

她用匕首在牆角邊探了幾下,很快觸到柔軟的土層下有一件異物,刨出來一看,是一個小小的油紙包。

白麟初高興起來,“當時我隻是臨時把它丟在這裏的,隨便踩了兩腳踩到土裏去了,想不到它居然還在。”

綠波拿在手上,隔著幾層油紙就能感覺到裏麵清涼圓潤的氣息。她打開油紙一瞧,臉上露出一絲驚喜的神色。

“大羅仙丹?”

這是風華大陸上最好的良藥之一,不但能治百病,還有起死回生、大增功力的神效。而且這粒大羅仙丹她再熟悉不過了,那還是她在道學院的群英會上得的獎品,後來送給小初帶在身邊以防危險的。這些年過來,尤其是小初當了主星之後,更稀有更珍貴的藥他也見過不少,但這粒大羅仙丹他卻始終帶在身邊,也從沒想過吃掉。對他來說,這丹藥早已超出本身的意義了。

不過目前這種情況下,這樣好的藥卻正是當用時。

綠波拉著他快步閃進右邊拐角處的房間,前後瞧了瞧,然後小心地掩上門。不大的房間內四處疊架著圓滾滾的鍋爐和粗大交錯的管道。鍋爐和管道上都綁著厚厚的茅草,裏麵是氣流轟鳴的低響。地麵的幾層茅草已是爛巴巴的踩得出水,滿屋裏充斥著熱烘烘的白霧和水汽。

她把丹藥遞在他手上,“小初,你快吃了它。”

白麟初搖搖頭,“我本來也是想趁著出來的時候吃的,可是現在卻不能吃啦。”

“哎?為什麼?”

他苦笑一聲,“那姓念的家夥每天請我喝酒又豈是白請的?他日日都在杯子裏下了料,雖然一時毒不死人,那些玩意兒卻會沉積在體內,一旦遇上藥便相衝相殺。如果我現在吃了大羅仙丹,非但身子好不了,還會激出極大的毒素,估計立刻就會七竅流血斷了氣了。”

念卿狂對他的小心已經到了無所不至的地步。就算他已經成了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腳不能行,手不能動,口不能言,那家夥還是防著他逃走,每天給他喂下那樣的藥,讓他死不了卻也活不成,連醫治都不行。

綠波的嘴唇咬出了血,白麟初卻笑起來。

“瞧你臉上這些胡子,都吃進嘴裏去了。”

她這才回過神,將滿眶眼淚逼回去,鬆開捏緊的拳頭去撥嘴邊的黑須。冷不防一粒圓丸突然塞進她嘴裏,她一驚之下咕咚一聲就咽下了喉嚨。

“小初你……”藥丸滑順得沒有一絲阻力就到了肚子裏,她卻驚惶地睜大了眼睛。

“那原本就是你的啊,我也用不著。”他說。

想象得到,她從紫坤城一路趕來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如今早已是滿身的疲憊與憔悴。她一直很堅強很努力,可是如果再這樣高度緊張、不眠不休地行動下去,也許還沒有逃出這裏就已經先倒下了。

綠波皺著眉看看自己,又望向他,眼中盡是不安。

白麟初大笑起來,“你不要這個表情呀,現在這種臉,怪死了--哎喲!”他笑得太厲害牽扯到了一處傷,痛得直咧嘴,不過心裏卻舒服多了。在念卿狂麵前,甚至在其他絕大多數人麵前,即使再疼痛的創傷他也做不出這樣的表情。

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在旁人麵前替自己戴上一層麵具,而能夠毫無顧忌地以最輕鬆、最自然的方式相處的人,這世上也許隻有極少,也許連一個都沒有。

幸好這世上有綠波。

“如何,這丹藥有效果嗎?吃下去什麼感覺。”他問。

“暖暖的,很舒服……可是小初你的傷……”

“都是皮肉傷,等到出了這裏的結界,用回春一下就都治好了。快走吧。”

“嗯。”她點點頭,不再做片刻耽擱,轉身掀起地上一處管道旁的厚厚茅草。黑糊糊的木板露了出來,綠波抽出一把匕首沿著縫隙插了進去,輕輕一撬就揭起來一整塊板。下麵是土石的地道,幾條粗大的熱氣管道占據著入口處一半的麵積,筆直地延伸到黑暗裏去,留下的空間隻剩狹窄的一條。

她撐著兩邊地麵跳下去,先還看見頭頂,接著“咚”的一聲落了地,整個身影都看不見了。很快黑暗中傳來火光,她的聲音在下麵響起:“小初,可以下來了,小心一點。”

他下去的時候才發現這是一段台階,跨度很大,與其說是走的更像是用來攀爬。這段距離算不上短,最後幾級他幾乎是滑下去的。綠波在下麵奮力接著他,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麵茅草堆上。

她扶他坐在牆邊,“我上去把入口蓋好,等我一下。”說完輕輕一躍就攀了上去。

他靠著濕乎乎的牆向四周望了望。地上插著的一支引光奴發出微弱的光芒,隻照得出小小的一片視野。頭頂尺餘處就是幾條粗管,通行的空間倒比想象中要寬敞些。石壁本身是冰涼的,上方的熱度卻蒸得人不覺冒汗。前麵是深深的黑暗,什麼也看不清,隻有管道中氣流嗡嗡的鳴響一直延綿到遠方。

“好了,我下來了。”綠波封好了出口,一躍而下。她從鬥篷裏拿出幾副早已準備好的草墊,隔著衣物替他綁在手掌和膝蓋上,“小初,走得了嗎?”

“嗯,走吧。”

她於是拿起地上的引光奴俯下身子,四肢著地進入通向前方的窄道。白麟初也跟著她一步一步向前爬去。

路她是曾經探過的,因此前行得沒有一點猶豫。她走得很慢,一來地道確實窄小難行,二來也是顧著他的行動不便。

“小初,你累了嗎,要不要歇一會兒?”她不時地在前麵問,想扭過身來望望他,地方卻愈發狹窄,腰略一直起腦袋就要撞上頭頂的管道了,驚得白麟初大叫一聲“小心”,結果自己的頭倒是先撞了上去。

“切,這種地方要是管子斷了修都難修。”他縮回脖子憤憤地抱怨著,隨後想起,他們現在爬的這條道或許正是為維修留下的。

“小初你不要緊吧?”綠波擔心地問,卻不敢再抬頭,隻側了半個臉。微弱的火光隱隱映出她幽幽的眼神。

“沒事,快走吧。”他隻想與她快些離開,在這裏多耽擱一刻也是令他心跳的。況且在這種地方爬著走感覺實在不大美妙。

“再過一會兒就好了。”她說,“走不動了就告訴我。”

比起累,他倒覺得熱的問題更嚴重些。一路與熱乎乎的管道親密接觸著,兩個人都已是汗流浹背。綠波隨手撕下了粘在臉上的大胡子,他也掀了帽子,用沾滿了泥灰的手背左一把右一把地擦臉上的汗,不覺臉花成了灰黑一團。

直到綠波用了第四支引光奴,終於有一陣涼風撲麵而來。再向前爬了一會兒,眼前的空間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很大的地下洞穴,中間有數台巨大鍋爐,堆疊在一起仿佛一座昂然的堡壘。管道更多了,四麵八方地或連接或交錯著,伸向周圍一條條與他們來時同樣的黑糊糊的地道中去。

看來這是一處熱源的集中點了。鍋爐抽取地下的能源一刻不停地工作著,即便隔了好一段距離,那轟鳴的巨響依然震得耳膜都發疼。不過由於偌大的空間分散了熱氣,這地方反而比剛剛的窄道冷了許多。畢竟是極寒的地方,白麟初甚至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