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0日,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永生難忘的日子。
前一天,我正在《百家講壇》錄製《風雨張居正》係列的最後幾集,那幾講是講述張居正作為一個改革家所獨具的孤獨的心路曆程。其中,講到他在父親去世之後,在親情與理想之間痛苦掙紮,在世俗與操守之間艱難取舍。當時,因為過於投入,講述中竟一時情難自抑,潸然淚下。
過後,現場觀眾和編導們都來對我說:“酈老師,您講得太感人了!”
我知道,這是大家對我的認可,我很感謝他們。可當時的我,悶悶不樂,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我以為自己還隻是沉浸在人物命運的悲歡離合中。
我自覺是一個比較感性的人,對於講述對象總喜歡作心靈的感悟與揣摩。在《百家講壇》講述明代大改革家張居正的風雨人生,前前後後,共錄製了近一年的時間。在這一年裏,我越來越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很多時候,尤其是漫長的夜裏備稿的時候,在昏黃的燈光下,在泛黃的書頁上,似乎總能看到那從遙遠時空映射來的削瘦身影,似乎總能聽見那從曆史深處傳來的一聲呐喊,也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個靈魂的孤獨與彷徨。
所以那一年裏,自己也變得很孤獨,很彷徨,甚至很沉默。愛人說我有些走火入魔了,分不清自己是講述者還是被講述者!
所以,我一直以為是張居正這個人物命運的沉重讓我快樂不起來。尤其是講到他在推行改革最緊要的關頭,父親的突然去世,竟意外地引發了政治風暴!在親情與世情之間,在世俗倫理與個人理想之間,他不得不作痛苦的抉擇。內心的掙紮和失去親人的痛苦糾結纏繞,讓張居正終於有了驚人之舉。
我自覺感受到了他內心的那種孤獨與痛苦,所以率性講來,一切皆屬當然。
可除了這些,也還有種隱約的預感,讓我愈發開心不起來。
十號這天,我坐在首都機場三號航站樓偌大的候機廳裏,看著機場上空滿天的陰雲,麻木地等待著晚點的航班。
突然電話鈴響,是父親的來電。
我很奇怪,父親已退休多年,平常多是我打電話去問候他,倘若沒有什麼事兒,他很少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父親先問了此次的錄製,又問了我最近的工作情況,最後又翻來覆去地叮囑我要注意身體,講課、寫作、孤身在外,都不能累著,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我輕鬆地回答他說:“您放心,隻要是上課,我就很開心,不會累著的。”
他突然笑著說:“嗬嗬,當初你研究生畢業,我勸你留校當老師,這沒錯吧!”
當初我畢業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選擇。正因為有選擇,反而讓我痛苦不堪。我去請教父親,他說:“自己的人生,應當自己選擇。不過要是換了我,我會選擇一件能讓我一輩子都開心的事兒去做。可惜我年輕那會兒沒機會選擇,換了我是你,我就願意當個大學老師。”
我知道他說的是心裏話,父親戎馬一生,後來轉業到了地方,幹過很多工作,但他最喜歡的竟還是去培訓班給人上課。他口才好,又很勤奮,別人都喜歡聽他的課。可惜的隻是,他上課的機會實在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