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講 左繼光右成梁(或大明萬裏長城)(1 / 3)

上一講我們說到張居正富國強兵,施行一條鞭法,使得國家財力大為增長。

從全局看,經濟改革之所以能如此成功,是因為張居正有一個非常穩定的改革發展環境。國防上穩如磐石,國內政治、經濟、社會環境自然安定。反過來,經濟改革的成功,國家財力的增長,又促進了國防力量的增強,這就進入了一種良性的循環。

這種良性循環的開始,應該說是得益於張居正修建了兩條大明王朝的“萬裏長城”。

長城

一條萬裏長城是實的。

唐代王昌齡有首組詩叫《從軍行》,其中有一句特別有名,叫“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這是說從古到今,邊塞士卒哀怨的思鄉之曲就沒有唱完過,而那淒婉的秋月也一直照著這條古來寂寞的長城。

一般翻譯這首詩,都隻說秋月照著的是長城,那麼我為什麼說秋月照著的是一條古來寂寞的長城呢?

我是有根據的。

因為這首詩是《從軍行》的第二首,緊接著第三首就說“關城榆葉早疏黃,日暮雲沙古戰場。”這個關城就是長城,說這地方是古戰場,而且說“日暮雲沙古戰場”,那就透著一派荒蕪的曆史陳跡的味道。所以我才說,在詩人筆下,這是一條古來寂寞的長城。

別看唐代的詩人動不動就描寫長城下的烽火歲月,可事實上唐代的長城基本上已經開始荒蕪了。因為唐代跟西域和北方的少數民族的關係向來不錯,所以整個唐代基本上沒有修葺過秦漢以來的長城。到了宋代,更不用說了,兩宋積弱,弱到連長城都修不起來。到了南宋,偏安一隅,想修也夠不著了。所以到了明代的時候,自朱元璋起,才花大力氣重修萬裏長城。

這個重修可不是修修補補,而是完整意義上的“重修”——重新修一條。

而且這一修就修了將近三百年,主要的工程就是嘉靖到萬曆年間修築的。尤其是張居正萬曆新政的這一段時間,戚繼光、李成梁等邊將在張居正的授意下,把從山海關到北京的這段長城修得氣勢宏偉,極盡壯觀。

你現在去八達嶺,看那綿延不盡的長城奇觀,你要知道,你看到的不是秦長城,你看到的是明長城,是張居正執政期間修築的明長城!而王昌齡詩裏那些“高高秋月”照臨下的古長城早已在明長城的不遠處成為了一堆荒蕪的殘垣土丘。

張居正修的另外一條“長城”可比那條實的萬裏長城還要管用,還要實在。這條萬裏長城才是真正保障國富兵強的關鍵,這就是他“東製西懷”的國防戰略,以及為實施這一戰略,培養出的像戚繼光、李成梁這樣的傑出的軍事將領。

說到這個“東製西懷”的國防戰略,就可以看出張居正在軍事上的超凡的戰略眼光來了。

大明王朝說起來不像兩宋那麼積弱不堪,但自明成祖朱棣之後,明王朝麵對北方蒙古族的後裔漸漸就采取了防守的姿態。再加上內政日趨腐敗,後來就明顯有點頂不住了。蒙古各部不用統一,也不用齊心協力,隻要一個分支、某一個部落就能使大明朝疲於奔命。

明英宗的時候,先是西蒙古的瓦剌,在土木堡大勝明軍,甚至把英宗皇帝都給俘虜了。俘虜了英宗之後,瓦剌的首領也先揮兵直入,一舉包圍了北京城。要不是那位“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於謙於少保堅決領導了一場北京保衛戰,明王朝的壽命就得縮短一大半兒。

後來瓦剌逐漸衰落了,韃靼族的俺答又猖狂起來,他占據了河套地區,對西北邊防形成了巨大的威脅。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長驅直入,又一次兵圍北京城,這個我們以前提到過,幸虧俺答性子比較糙,在大肆劫掠一番之後,風卷殘雲而去。

除了西北的俺答,同時東北方向還有韃靼的一支土蠻部落,也很強大,對明王朝的威脅同樣巨大。

張居正一入內閣,即分管兵部,而穩定國防也是他國富兵強改革思想的基石所在,所以他對這項工作可以說是傾注了畢生的心血。在平定了南方的倭寇之亂後,張居正慧眼識英雄,當即安排戚繼光等抗倭名將北上。當時朝廷上下很多人都認為戚繼光這些人熟悉南方戰場,不一定適合北方戰場,再加上戚繼光人很傲,跟兵部的關係也不好,所以反對的聲浪很大。

張居正力勸隆慶帝,說戚繼光“才智並非拘於一局”(《明史·戚繼光傳》),就是說這塊好金子放在南邊和北邊都會發光,並以自己的前途來保薦戚繼光,所以戚繼光才得以率兵北上。

對於這一點,戚繼光一輩子也都非常感激張居正對他的知遇之恩、伯樂之功,並終其一生,對張居正都十分忠心。所以後來甚至有政敵說戚繼光是張居正的家奴!這也就是平庸之輩,隻能徒逞口舌之利,他們哪知道英雄慧眼相識、英雄惺惺相惜的那份情誼!

張居正把戚繼光安排在北京正前方的薊州一線,既阻俺答,又防土蠻。西北用譚綸、王崇古守宣大一線,東北用李成梁力克遼東諸蠻。這三箭齊發,布局可謂高妙。

那麼這個布局高妙在哪兒呢?

高就高在張居正的識人之明。

譚綸、王崇古是文官代領武職,原來都是知識分子,所以特別講究智鬥,所以在三娘子事件中,在張居正的領導下,圓滿地與俺答達成了封貢互市,給了俺答一個順義王的封號,就把俺答的心給穩住了。後來,王崇古又在張居正的授意下結好那位蒙古族有名的女強人、也是俺答的老婆三娘子,以至於後來俺答雖然死了,但三娘子在世的幾十年裏,西北一線,兩下友好相處,並無太大的戰事。

中間的戚繼光是智勇雙全的人物,既能打,又能和,對於張居正國防策略的布局和精神領會得最到位,所以打的時候打得特別狠,撫的時候又撫得特別順,能放能收,能攻能守,張弛有度,那是一位武將中難得的儒將,又是儒將中一位難得的帥才。所以光兵書專著人家戚繼光就出版過好幾本,而且都是後來軍事學上的經典教材,擱著現在,就憑這些軍事學專著,那也能在國防科技大學評個教授的職稱了。

東北方向的李成梁,那是個世襲的武將。他們家原來是朝鮮族的,特別驍勇善戰。李成梁自己也是個好勇鬥狠的人,所以特別擅長打惡仗、打狠仗。土蠻本來可以算是蒙古各部中最凶殘的,但碰到李成梁,愣是給打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後來被李成梁打得甚至也想學俺答,納降請貢,讓朝廷允許封貢互市。

可張居正的態度呢?你大概想不到——竟然是堅決不同意!

張居正的理由概括起來主要有三點:

一,大明積弱日久,這不是漢武帝有實力北代匈奴的時代,所以明朝並沒有力量遠征蒙古各部,並真正達到一統或消滅蒙古各部。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一點看,如何保證北部邊防的安寧與穩定那是根本。

二,要保證北部邊防的整體穩定,就要拉打結合,收放有度。俺答雖然糙一點兒,但一旦封貢互市了,他就輕易不會毀約;而土蠻生性殘忍凶狠,現在他打不過你他就請求封貢,他哪天喘過氣來,就立馬背信棄義,那絕對是可以想得到、看得著的情況。

第三,你兩邊都輕易地給予封貢,兩邊就都覺得這個封貢就沒什麼太大的價值了。搞不好土蠻最後反叛那是看得到的,而俺答這邊的形勢也會跟著混亂起來。明朝要對付兩線危機,曆史證明是沒那個實力的,但對付一線還是可以的。所以與其好像兩邊做老好人最後又弄得兩邊都不討好,還不如堅定的拉攏一個,同時堅定的打擊一個。這也好起到分化敵人的作用,這樣分而製之,既可穩收漁翁之利,又不用疲於奔命,而且邊防上、軍事上還不會長期鬆懈。

這就是張居正所謂“東製西懷”的妙計,也就是製住東北方向的土蠻,懷柔西北方向的俺答。懷要懷得久,製要製得狠,這樣再加上張居正的知人善用,左邊戚繼光,右邊李成梁,我們套用蘇東坡打獵時的豪放之語說,那真是“左繼光,右成梁,千騎卷北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