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一把抓住了小姐的手,感覺到了小姐手心生了奇怪的硬殼,就像家鄉的農夫手掌一般。
但此時她並未多想,急衝衝的對自家小姐答道:
“我不嫁人!我不嫁人!”
“府裏嫁到的人家不知底細,萬一夫人們從中作梗,許到的人下手比老爺還絕怎麼辦!”
“隻求小姐看在往日,為老祖母說上一說,把作仆的活契給消了,我好隨城中趕腳鄉親們回家伺候爹娘…”
蠟燭不知什麼時候滅的,寶珠泣著淚趴在床上睡了過去。沈知夏坐在院前的台階上,抬頭望著被院牆拘成正方塊的天空,星星又開始眨起了眼,現在她無比的想抽一支煙。
可煙的原料還在彼岸的美洲,此時距美州的發現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環球旅行閉幕也應該過去了三十餘年。
也許是過於地理位置過於封閉,至今沒有聽到一點有關洋人的消息,更別提這種麵向勳貴的緊俏貨。
翌日中午,在老祖母的點頭示意下,沈知夏幫著寶珠收拾完東西,主仆二人挪到了剛送走夫人的後門等同宗的親叔叔的車駕。
麵對自己自小的玩伴,寶珠哭紅了雙眼,緊緊的伏在小姐的身上抽噎,直到一架破爛的牛車從街邊拐將過來。
沈知夏目送了最親近朋友的遠去,麵對淚眼婆娑的寶珠,她能做的隻有揮手,再揮手,直到直到牛車消失在街的另一頭,再也不見了影子。
高牆內蝸蝸獨行才能感覺出陪伴的可貴,回歸廂房的沈知夏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
剛開始點數銀錢,院門外突兀傳來了小廝的喊聲,他用聲嘶力竭的呼喊傳遞出書房的信息,父親想見她。
熟悉的書房內,書架上的聖人書排的更緊更密,將某些雜書的生存空間擠兌的一絲不剩。
父親身被華服,就是那件曾讓祖父激動祖母沉默的官服,他似乎極力的想展現一個父親的尊嚴,為此連綬帶之類的裝飾也一樣不缺,仿佛在麵對朝中的欽差一樣。
然而他眼中的暗淡卻怎麼也遮掩不住,這種暗淡非常熟悉,自己剛落水的日子裏,那時母親還在床邊哭泣,她的臉上頭上還沒有傷疤。
那時四處請完郎中回家的父親眼裏也是這種憂慮的暗淡,現在的暗淡比那時濃鬱的多。
父女兩人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之中,直到父親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溫和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當初母親曾說過,正是因為這種溫和的聲音促使他答應了父親的提親,可當時聽慣了之後又感覺丈夫溫和中飽含了猶豫。
很顯然,現在父親的聲音仍沒擺脫那種特有的猶豫。
猶豫的聲音如同響雷般從耳邊傳來。
“別怨你爹,這是你娘應得的,單是在束發禮上驚擾上官這一罪,咱家把她杖斃都不算怨。”
“府裏還要進人,你的後娘是州裏新來知府的表家妹子,等你走了她就進門,也正好免的與她行禮作伊。”
“除了這個正房還要進三個新的姨娘,家裏至少要添三個男丁,你娘一直沒添兒子,咱家就得休她,所以要怪就怪你娘肚子不爭氣吧。”
“跟著你四叔好好學,等回來爹給你許個好人家…”
記的木椅上的父親囉嗦了很多,但也沒有幾句有用的話。從始至終,沈知夏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當她猝然起身離去的時候,隻聽到耳邊隱隱傳來一聲歎息。
回到小院,行李旁多出了幾兩銀錠,底下還壓著張數額不小的銀票。包裏多了幾件過冬的衣服,本就不輕的行李愈發沉重,幹脆跑向鏡子旁一股腦的將東西丟進了新發現的空間中。
時光飛逝,兩天後的清晨,在城門正門門前,老祖母領著一眾叔伯嬸娘,要親自送走自己為官的兒子。
四叔衝所有人行完禮後,馭起高頭大馬衝到隊伍的最前頭,衛所的兵將早己點好,正在城外營所中等候,跟在他身後的幾輛馬車隨即起程。
沈知夏回頭望向門的時候,發現本應去州府中點卯無法送行的父親站在城門旁的牆根底下,身上還穿著一對灰色直襟。
那抹灰色讓沈知夏想起了曾經剛剛為官的父親,那時母親的身上還未添疤痕,她的臂膀與臉都是光滑無瑕的,甚至可以用明亮來形容它們,就像當時父親的眼睛一般。
父親仿佛注意到了女兒的視線,他將胳膊高高抬起,兩隻手就像四叔前執旗武官手中的旗子般豎立。
這種滑稽的告別儀式吸引了過路的路人,幾個認出父親身份的已經恭身行禮起來,兩隊的旗子隻得再一次萎靡了下去,它們總要回禮的。
沈知夏關上了簾子,但她可以感覺到且光仍聚焦在馬車的身上,她靜靜的等待,等待一個時機,可後來她發現,怎麼也等不到目光消失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