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一陣急促而短暫的喧嘩過後,硌城南側出現了絕不可能出現的死寂,二十餘萬大軍對峙之地,竟然也能聽到風吹旌旗發出的獵獵肅殺聲,隻因誰也看不到一戰而勝的契機,誰也不敢率先發動攻擊。
靜,是百裏無炊煙,夕陽昏鴉啼般的死寂,三方就這樣僵持對壘,誰也不敢輕動,此時此刻,隻要一聲呐喊,一句狂呼,那怕隻是一縷利箭的破風銳響,都足以令,絕對能令超過十萬個人頭落地。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很慢,每一刻都有平常一日那麼長,但是,日月星辰卻又移動得特別快,明明隻眨了一眨眼,東方的旭陽已跑到了頭頂,等到再偷空揮了把汗,豔陽又走到了西山頂上。
黃天化很輕鬆,雖然人未進食馬未添草,但時間的消磨隻不過是疲乏與饑餓之間的對消,飛虎軍的戰力並沒有受到大的削弱,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的兵馬全是速度最快的車騎兵,進退由心,始終掌握著攻防間的主動。
耀陽有點煩躁,雖說大軍已僥幸逃過了一劫,可兩萬的傷亡對曜揚軍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打擊,而且主動權還是死死捏在對方手裏,前去硌城,牆高城厚,數萬大軍倚險而戰,占盡地利;後有飛虎雄師虎視眈眈,隨時可給予致命一擊,可自己卻偏偏沒有絲毫辦法,隻能死守。
若是對方發動攻擊,那還好辦,一戰定山河,在拚體力、拚意誌的時候還可以拚拚運氣,隻因對後者,耀陽知道如果在全力而為之下,憑著勇猛無匹的青虎和聚靈石衛,曜揚軍未必會輸給幾萬飛虎軍加上“硌城”守軍的殷商聯合兵馬。而且他可以以飛虎軍和“硌城”守軍實力的參差不齊為缺口,甚至可以一舉將敵軍拿下。
可現在的問題是,人家根本就不願先出手,而自己也沒有能力出手,若到大家都支持不住的時候,硌城兵馬隻需城門一關,便可安枕無憂,而飛虎軍隻要避敵十裏,也可安然補充消耗,但自己的曜揚軍則必須建營搭寨,耗盡最後一分精力布防,而且,還是提心吊膽的擔驚受怕,如此下去,隻怕過得三五天,不用別人來攻,自己就拖垮了自己。所以若是飛虎軍不攻,曜揚軍隻能退避。
硌城守將荼安很恨,但他不是恨曜揚軍,而是恨黃天化的飛虎軍,他恨平日裏不可一世的飛虎軍到這時還拖他的後腿,恨對方扼殺了自己的戰功,在他看來,飛虎戰車有一千一萬個理由發動攻擊,打亂曜揚軍的陣勢,為自己創造一舉全殲敵軍的機會。
當然,他也知道在曜揚軍完整布防之後,飛虎戰車若持強猛衝,戰後最多隻能殘餘十之三四。不過,這可是飛虎軍的問題,先不說黃天化傷亡多少他都不會在意,事實上,喪失了先機的可是黃天化而不是他荼安,因此,飛虎軍應該負全部責任,也就是說,飛虎軍應該犧牲自己來抵消之前犯下的錯誤。
望著手下開始騷動的兵馬,荼安盯著遠方的飛虎帥旗喃喃咒罵了一句,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狠狠揮動令旗,傳命收兵回營,他知道今天的戰事算是完結了,現在就算飛虎軍發動攻擊,並成功打亂敵軍的陣營,他手下這些雜軍們也沒有能力、心思去拚殺。
聽到硌城吹響撤退的號角,黃天化鬆了一口氣,他對耀陽很清楚,現在飛虎軍要強攻的話,必會中耀陽之計,如果這邊全部是飛虎軍,他自然不怕,但是其中一半是“硌城”兵馬,飛虎軍和守軍難以整合,若真的要決一死戰,恐怕曜揚軍不會落於下風,如今各退一步,自是皆大歡喜,也跟著下令撤軍。
耀陽搖了搖頭,先望了一眼身邊的眾將,再苦笑著對倚弦說道:“果然不肯來攻,黃家小子了不起,飛虎軍果然利害,我很希望他們就此決一死戰,現在看來一時半會兒還解決不了。”
倚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跟著輕笑著答道:“怎麼,你也知道怕了?這是教訓你,以後不要撿到雞毛當令箭,天下能人多的是!”
眾將哈哈大笑,耀陽點頭答是:“上次聽說西岐軍大敗,我還以為姬小子不怎麼樣,直到今天碰上了飛虎軍,我才知道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大的了不起,盛名之下,果無虛士啊!”
莫繼風插口道:“耀將軍,那我軍是原地紮營還是退避十裏?”
“退!當然退!此處仍是攻之利地,守之死地,除非馬上揮軍攻城,不然就不應該置身險境。”耀想也不想就衝口而出,待看到眾將麵露黯然神色,馬上接口道:“飛虎雖強,可惜卻要疲於奔命,我軍如拖死了眼前這數萬飛虎車騎,西岐大軍必可兵臨朝歌,到時黃天化又要千裏回援,到了那時,我軍再慢慢拿下硌城也不遲。”
當即,曜揚軍退軍十五裏,擇一臨水高地背山紮營,第二日,雙方相安無事,各自加緊整頓兵馬,傍晚時分,武成王率五萬飛虎步軍趕到硌城,主理軍務。
次日清晨,黃飛虎正欲整軍出戰,忽有探子回報,說曜揚軍連夜再退十五裏,正在淇水江畔背水紮營,不過並無渡船在後接應,看來是要孤軍一戰。武成王黃飛虎聞言後長歎一聲,說了聲:“事不可為!”便揮手散退左右。
硌城守將荼安心中不憤,上前一步,大聲責問道:“武成王,如今我軍無論兵馬士氣皆遠勝敵軍,自可一戰而下,為何還要取消戰事?難道……”
黃飛虎擺手示意激奮的飛虎軍眾將噤聲,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這位紂王的親信,沉吟道:“曜揚軍,乃狡詐之饑狼也,如今我軍雖在兵勢上稍勝於他,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背水結營於死地,欲拚全軍血性於一擊,布下狼虎困鬥的死局。
“因而,此戰縱是能勝,戰後我軍也難以剩下幾成兵馬,若換在平日我自不怕他,可今時不比往日,封丘城下尚有二十萬西岐賊兵虎視眈眈,若我軍精銳盡喪於此一役,日後誰來拱衛朝歌?所以,此戰縱是必勝也絕不可戰,況且,還是戰負難料……”
荼安凝神想了一想,向黃飛虎拱手說道:“末將受教了,還望武成王大量,原諒末將失言之過。”看來他也不個蠢貨,頗知輕得進退。
黃飛虎哈哈大笑,隨即又正容說道:“未來幾日,還望將軍加緊城防修築,蓄勢戰備,本王估計西岐大軍不久必然叩關封丘,飛虎軍恐不能久留矣,一切還需荼將軍多多勞心”
荼安聞言一驚,他見過曜揚軍的戰力,特別是那以道法操控的青虎和刀槍不入的聚靈石衛,委實叫人放心不下,正欲出言挽留,黃飛虎已接口道:“但荼將軍也無需過分擔擾,本王已奏請大王,強令東伯侯大軍增援硌城,你兩軍若能通力配合,任那曜陽賊兵有天大的本事也成不了氣候。待本王剿清了西岐賊子,再回師屠盡曜揚殘軍,則天下可定,到那時候,荼將軍居功第一,自當裂土封侯”
“不敢,不敢!”聽說有東魯援軍,荼安也就心安不少,再怎麼說,他這硌城也是牆高城厚,加上糧草充足,隻要外有援軍牽製,守他個一年半載絕不是問題。
黃飛虎猜得一點也不錯,在得知飛虎軍已去了增援硌城,姬發馬上自太廟中請出其父姬昌靈位,築青銅台,拜薑子牙為帥,率二十萬西岐精兵進發封丘,揚言:承父誌,請天命,不破朝歌誓不還!
探得西岐出兵的消息,小千和小風自是不敢怠慢,馬上通報師傅,耀陽獲知後心懷大悅,下令通報全軍上下,九萬多的兵馬一掃在飛虎軍打壓下的頹喪,殺進朝歌的聲音在低落了數日後再次成為軍中的主流意識。
不單將士們渴求一戰,就連一向沉穩的莫繼風也在眾將的鼓噪下認為應該趁機進逼硌城,加劇飛虎軍的壓力,令其動彈不得,早日殺入朝歌,滅亡凶殘無道的殷商。
可惜耀陽並不願接戰,隻因他絕不肯白白便宜了道貌岸然的姬發,在他看來,若真的拖住了飛虎軍,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再說,如果萬一黃飛虎發起瘋來,率軍與自己決戰,那怎麼辦?黃飛虎率軍之下的飛虎軍恐怕不是現在的曜揚軍可以相抗的。還是不要心急,小心一點,坐收漁人之利的好。
在耀陽的意識中,西岐的姬發與殷商的紂王根本沒有太大的分別,同樣是竊國之賊,除了自己,無論此二人是誰主理朝歌,都絕不會輕易解放城中的奴隸,而這,恰恰正是他此戰的最終目標。何況現在與飛虎軍一戰,耀陽真的沒有多少把握。
因此就算要打,也絕不能和飛虎軍打,就算和飛虎軍打,也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打,那可是對付姬小兒的法寶,隻要有這支軍隊存在一日,西岐軍就絕對進不了朝歌城,隻因他絕對不能容忍西岐在占了朝歌,繼續奴虐自己的兄弟。
南方的戰事,在耀陽與黃飛虎的相互理智克製下達成了微妙的平衡,但在西線,薑子牙的二十萬大軍已兵臨封丘城下,一場攻守血戰,如箭在弦上,勢不可回。一時間風雲變幻,飛虎軍當日大勝西岐十二萬雄師的優勢蕩成無存,戰局再次陷入不可預測的迷亂當中。
夜色迷霧,封丘城西十裏之地,西岐軍大營的中軍帥帳內燈火通明,將帥濟濟一堂,盜號文王的姬發正問策於帥:“相父,這封丘城牆高達七丈,東西窄,南北闊,兵員五萬,糧草充足,正是扼守我西岐東進的雄關堅城,而我軍月前新敗於敵手,士氣不振,不知有何良策,急取而下?”
“快!”薑子牙輕撫長須,淺笑道:“就一個快字,我們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觀自我軍與商朝大軍交戰以來,戰無不勝,除了武成王黃飛虎的五萬雄師,餘者皆不足道。可如今飛虎軍被曜揚軍纏於硌城,沒有黃飛虎坐鎮,封丘城中的五萬兵馬隻可算是土雞犬瓦的敗陣之師,可要我軍鼓勇猛攻,奪其士氣,不日可下”
姬發聞言點點頭:“相父所言其是,紂王兵馬雖眾,奈何不得人心,全賴黃飛虎的五萬精銳苦苦支撐,如今他陷足硌城,朝歌再無人可擋我軍去路,若待我軍入主朝歌,他黃飛虎縱再驍悍也無力回天。”
薑子牙輕輕一笑,並不答話,在接報曜揚軍退避三十裏,不與飛虎軍決戰後,他就知道在西岐軍入主朝歌之前,無論如何也要與飛虎軍決一死戰。對那個不算是徒弟的徒弟,他可清楚得很,耀陽絕不可能會白白便宜姬發,日後無論是誰滅了殷商,隻怕二軍之間還有一場惡仗要打。
不過這話可不能講出來,西岐大軍新敗,正急需一場勝利來鼓舞,若將士知道飛虎軍隨時回援,隻怕再也定不下神來攻城略地,畢竟飛虎軍縱橫馳騁的英姿尚曆曆在目,戰敗的陰影還未完全散去。
正所謂有守方有攻,西岐欲進就朝歌當然要援,早在薑子牙兵臨城下之前,坐鎮硌城的武成王就接到西岐大軍迫犯封丘的急報,黃飛虎別無選擇,唯有再次千裏奔襲,隻因無論是形勢還是兵鋒,曜揚軍還是比西岐精銳柔弱許多,加上東魯崇侯虎的大軍也增援在即,黃飛虎也稍稍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