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垣斷壁,廢墟遍地,兩人費勁巴拉把謝不靈挖出來後,謝不靈倏而盤膝坐起,雙目閉闔,口中低喃真言。張培生的魂魄隨之緩現跟前,他跪拜於地,一言不發,待真言結束,身形竟消融於夜。
躲藏的梁氏無知無覺,恍若神思被控,癡愣而來。待她行完叩拜,隻聽謝不靈念道:“信女梁氏,夙願已平。夫為弗居,是以弗去。為善偽善,自有道紀。”
梁氏領下,拜了又拜,回身歸屋。
四野坍塌房屋,於一念之間複原,天地金光陡散,謝不靈眼都沒睜,一頭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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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陽光普照,有雀落於窗台,啄食碎屑。謝不靈躺在床榻,隱約聽見談笑,幾個年輕人你來我往,言語舒朗暢快。
“死了呀!你想想,就算那十八口人非他所害,隻憑強占民女又故意殺人,這兩樣隨便一樣都有他腦袋掉的!”
“那梁氏和張培生呢?”
“梁氏見過刑場後不再執著,每日相伴父母,在家盡孝道。至於張培生,去往地府,自有陰差判理吧。”
眾人聞言,一片唏噓,還有其他話的,私語紛紜。
陽光愈烈,鳥雀早飛走了。
謝不靈微張開眼縫,就見一個少年郎興致勃勃從屋外進來,嘴角叼著根草,高高的馬尾,清澈純粹得像高照的豔陽天。
“兄台你醒了!”方周激動地湊上前來,折斷的手還未好,杵在胸前,手舞足蹈像給人變戲法似的。
謝不靈要坐起身,方周邊給墊枕頭,邊喜笑顏開地問候:“兄台貴姓哪?家住何處?可否婚配?”
謝不靈遲鈍地消化完這段話,才道:“謝不靈。居無定所。沒有婚配。”
方周別有深意地哦一聲,手拍胸脯說:“我叫方周,方正的方,周正的周!這裏是昆侖山,你現在在弟子起居室,我睡覺的地方!”
方周說著,又很熱情地去倒水,因他受人所托,要給打聽謝不靈的小師妹交代。
但身後忽然一聲驚呼:“誰給我換的衣服?!”
回首,謝不靈正驚慌失措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方周沉默了一秒,哈哈大笑:“你放心,雖然你長得不錯,但還沒有福氣到讓女弟子給你換洗的地步!”
“到底是誰,換了我的衣服?”謝不靈像生氣了,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講話。
方周正要告訴他,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望去,李見深已站在了門口。
“見深,你來的正好,有人要問你罪呢!”方周嬉笑著起哄。
沿門角,陰影與陽光交界處,李見深手中端著食案,上置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回縮的太陽照不上他一身渾然天成的貴氣,隻能在看不清的暗影中恭賀君臨。
但李見深一開口,便能知曉,他不是野心家,他是野心家中的叛逆者。
“足下醒轉,不知傷勢如何?”
李見深不緊不慢走來,自然光線透過花窗欞,交替傳送著他的身影,陰影過來,瞳孔黑深,陽光過來,瞳孔棕透。 直到他坐下,將食案放置一旁,謝不靈感到,氛圍變了。
“我煎了一碗藥,活血化瘀,想來足下會有需要。”李見深看著這個發愣的人,眼神一錯不錯。
謝不靈眨了一下眼,已然醒悟,他質問道:“我的衣服呢?”
李見深幾不可察地偏身,微微笑:“足下兩日未醒,我已替足下洗過,現晾在我的住所。”
“是啊,謝兄。”
方周接過話頭,意有所指,“不管你是金衣銀衣,我們家深深都不會給你弄壞的!況且你睡這兩天,住在客棧一晚,是見深照顧的你,上山的路上,是見深背的你。我還納悶呢,怎麼我斷的是手不是腿,否則躺在背上的人就是我了!”他一臉的悵然之情。
謝不靈聽完,憶起師父交代的話,在凡塵行事,要與人為善,講究義氣,切莫失掉感恩之心。他覺察到自己言語有失,遂下榻而拜:
“多謝二位搭救,謝某感激不盡。隻是那件深衣乃家師所贈,萬不可有差錯,某才一時心急。”
李見深不動聲色地觀望著,不知為何,覺得此人有種不諳世事的笨拙,可他又修為深厚,幾乎近仙。這不由得想到梁氏房中的那幅神仙圖,幹淨澄明的高山雪水,兩顆淡褐小痣,眉心一顆、耳垂一顆,整個人俊雅若神。
全然和眼前的謝不靈對應。
可為其更衣時檢查過,凡人之胎,並無特別。
“沒事沒事,這有什麼事哪!”方周恢複了笑容,他一笑,眉眼就有些孩子氣,“你寶貝你的衣服,去見深那兒拿就是了。”
謝不靈再揖:“多謝二位。”
路上李見深和謝不靈互相交換了姓名,兩人之間保持著該有的禮節。
李見深說:“因我的師父清虛道長喜靜,且座下僅我一個弟子,所以我住的地方會有些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