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 / 3)

>“當初我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為家族定下了‘愛新覺羅’這個姓氏,意為我們是曆史上曾經滅掉北宋,擄走徽、欽二宗的金國皇族後裔,金國是被蒙古所滅,按理說我們與蒙古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自從大清國建立以來,曆代奉行的政策卻是‘和親’不斷,極力親善,你可想過這是為什麼?”

我沉吟片刻道:“鞏固北防,同時連縱抗衡人數占絕對優勢的漢人。如果喜歡本小說,請推薦給您的朋友,記住我們的網址www.jlgcyy.com”“不錯,滿人不過百萬,漢人卻有上萬萬,但最後卻由滿人入主了中原打下了江山,你可曾想過,我們憑借的又是什麼?”

“嗯……除去種種曆史契機,當屬勇猛團結、嫻熟弓馬的八旗鐵騎。”

四阿哥接著道:“既然滿人已經征服了漢人的江山,為什麼世祖順治皇帝要推崇四書五經,提倡忠孝節義,並允許滿漢通婚?為何皇阿瑪崇儒重道,提拔重用如熊賜履、高士奇、張廷玉、施琅等一大批漢臣,極力推崇漢文化,尊重漢俗,率滿漢群臣一道至孔廟奠孔、告祭壇廟,提倡滿漢一家?”

我皺眉思索良久,方道:“蒙古人建立起的元朝,因推行民族歧視政策,踐踏淩辱漢人,又將國人分成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漢人;四等南人……結果,不足百年便土崩瓦解。所以大清不能重蹈覆轍,需緩解矛盾,籠絡人心,以漢製(治)漢。”

“不錯,林林種種,但其根本卻無非在於‘製衡’!各派的力量相互牽製影響,最後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於是局勢不至於失控,天下不至於大亂,在這種情況下,國家才能有餘力興修水利、發展農商、整頓財政,澄清吏治。”

“四爺的意思是,戴梓會破壞掉這種平衡?”

“不錯,三藩之亂、台灣鄭氏、朱三太子複辟、天地會……哪一個不是以‘反清複明’為旗幟?皇阿瑪登基以來,誅鼇拜,平三番,收台灣,除朱三太子,三征葛爾丹,雖武功赫赫,但也因此國庫空虛,百廢待新,咱們滿人畢竟是在漢人的地盤上剛剛立穩腳跟。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僅僅憑借戴梓發明的利器,便敢鏖戰群狼,那麼,倘若戴梓的‘連珠火銃’落入漢人手中,滿洲鐵騎的優勢和威懾力便從此蕩然無存,天下必然大亂,生靈必遭塗炭。別忘了戴梓終究是個漢人,否則他就不會以一個匪夷所思的怪夢為借口而拒絕將‘連珠火銃’的圖紙進呈給朝廷。”

我冷笑道:“原來所謂‘騎射乃滿洲根本’,指得是這個意思,不過四爺也別忘了,皇上代表的應該是天下人的利益,而非僅僅局限於滿人的利益中不可自拔!珠沉大海,劍老燕山,不僅是戴梓個人的悲劇,也是天下人的遺憾。”

“治大國如烹小鮮,滿蒙漢的真正融合還需要時間。惟有將滿人漢人蒙古人的狹隘民族情結通通打碎,重新整合,今後滿中有漢,漢中有滿,滿即是漢,漢即是滿的時候,戴梓這樣的人才才能真正有用武之地,他的天賦才華才能真正造福於民。這就是皇阿瑪明知戴梓冤枉卻仍將其放逐到滿人的老家去嚴加監視,而戴梓之叛國罪名明明是誅九族之大罪,卻因惜其才而予以保全的原因。”

“就算如四爺所說,有滿人和漢人真正融合在彼此的骨髓裏,再也分不出彼此的一天,隻怕到那時也是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而且,真會有那麼一天嗎?朝廷的‘恩養政策’使滿人享受種種特權,隻擔兵役,不服差徭,養尊處優,鬥靡奢華,試問,一個種族完全寄生在另外一個種族身上,這兩個種族有可能相濡以沫,肝膽相照嗎?”

四阿哥騖猛的雙眼睨視過來,我畏縮了一下,但僧格林沁率領的鐵騎們成排成排倒在英軍槍下的悲涼一遍遍的在腦海中掠過,一股憤怒和勇氣升騰起來,我毫不客氣的睨視回去,良久,方聽他厲聲道:“你今日之話句句大逆不道,記住,這些話隻能爛在自個兒肚子裏,今後永不許再提!”

我嗤之以鼻:“四爺一會要人至真至誠,一會又要人裝聾作啞,真是叫人無所適從。”

雙肩猛然間被人攥的生疼,我也不知是怎麼了,竟條件反射的狠狠一口咬了過去,待反應過來,牙齒已深深陷進了襲擊者的手腕裏,口中沁出了血腥的鹹味,天啊,我……我……咬了未來的雍正皇帝,那位睚眥必報、冷麵冷心的主!

腰斬?五馬分屍?剮刑……無邊冷汗蕭蕭下,不盡悔意滾滾來……耳邊卻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算了,對我還是至真至誠的好!董鄂.菀葶,你很聰明,應該知道有些東西禍從口出,必須三緘其口……蒙古人的祖先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征服西夏,屠金滅宋,擊潰俄羅斯波蘭聯軍,滅波斯大食,飲馬多瑙河、紅海畔,那是何等人物!可他的後代驕橫跋扈,好逸厭勞,目光短淺,終至分崩離析。我,愛新覺羅.胤禛,絕不會讓元朝的衰敗在清朝上演,滿人的一切廢弛、陋習必定悉獲整飭,使民無貴賤,皆為安居樂業之人;官無貪佞,全是嘔心瀝血之輩;兵不畏死,重振金戈鐵馬之風;紳無奸猾,同為誠信守法之徒……”

蕭峰的霸道、楊過的偏激、段譽的癡佞、陳家洛的儒雅、李尋歡的自虐……他好像都有,眼前人最終將成為一位極具爭議、極具才華、極具膽識的帝王,勵精圖治,銳意改革,傳承康熙,奠基乾隆,讓清朝達到鼎盛!

曾經,他對我而言,是個謎一樣的充滿魅力的人物,神秘、複雜、深刻、偏執、愛憎分明、非此即彼。

他整頓吏治、清查虧空、設養廉銀,杜貪賄行、推行廉政、嚴懲腐吏、耗羨歸公、彌補虧空、取締陋規、禁收雜費,卻因此得罪了官僚集團。

他重農務本、興修水利,魄力十足的成功推行了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製度,開罪了天下的有錢人和讀書人。

他廢除賤籍,立為良戶,開曆代帝王之先河。

他八旗改製,滿漢一理,力圖解決八旗之積弊痼疾,讓滿人自食其力,於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成天泡茶館吹噓祖上功勞,不讀書不事生產,吹拉彈唱花鳥魚蟲倒是樣樣精通的紈絝子弟們開始集體不滿了。

他還好大喜功,急於求成,故河南墾荒,四川清丈,陝西挖井,直隸營田,本意為利民,卻勞而無功,反成民間之累……

於是,謀父、篡位、逼母、殺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誅忠、好諛、任佞的種種針對他的惡意八卦,豐富了清朝乃至現代人民的茶餘飯後。

可如今,這樣一位集無數極端性格於一身的傳奇人物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麵前,令我不禁橫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時空錯亂感:“愛新覺羅.胤禛,你的缺點一大籮筐,但是,你是一個很純粹的,真正有肝膽的人。”莫名間話已脫口而出,但我竟不覺害怕,眼前人微微一愣,又低低笑了起來:“董鄂.菀葶,倘若今兒遇襲時,下麵隻有我,你身上也沒有七雷連珠銃……你,還會跳下來嗎?”

這個問題還用得著思考嗎?我笑答:“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能是我跳下去與您共死,而是您爬上來與我同生才對呀。咱們居高臨下,將那些無恥惡狼罵個體無完膚,讓它們在下麵幹瞪眼兒,看得見吃不著,豈不快哉?”

胤禛啞然失笑,過了一會方聽到他低聲囁嚅了一句:“我是不能爬上去的。”

……

正疑惑間,卻見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之人騎術精湛,將後麵的一幫子家夥甩的老遠,那人飛身下馬,一個千兒利落的打了下去:“奴才年羹堯護主來遲,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嗯……聲音渾宏嘹亮……等等,這人是年羹堯?但見他丹鳳眼,臥蠶眉,獅鼻長臉,英姿勃發,隻是嘴角上有兩條深刻的斷殺紋,憑添了幾份煞氣。

“狗奴才,跑起來倒挺利索,起吧,把汗擦擦再說話!”老四恢複了頤指氣使的常態。我在旁暗笑:年羹堯,這個馬屁拍的地道。

……回到營地,直接去了老九的帳篷,卻撲了個空,一出來恰逢老十和十四,才得知今兒胤禟在圍場上秀出兩件當家法寶:七雷連珠銃和如意十字弩,是大出風頭,冠壓群雄。滿蒙會宴上,康熙命胤禟將兩件利器呈上禦覽,也禁不住龍顏大悅,嘖嘖稱讚。胤禟趁機為戴梓討情,卻被老康斷然拒絕,胤禟據理力爭,卻惹來康熙一頓劈頭蓋臉的嗬斥,老九的倔勁又犯了,竟頂撞道:戴梓無罪!康熙盛怒之下,順手操起七雷連珠銃砸了過去,胤禟的額頭當場就見了紅,老爺子也立馬心疼起來,命隨行太醫火速醫治調理,但哪知太醫一個轉身的工夫,這位強驢九爺就跑的不見了蹤影,到現在也沒找著人。

老十和十四急的團團轉,我也恨的不行:自己的親兒子啊,他也下得去手!這個老九也怎麼這麼不省心,萬一留下個腦震蕩的後遺症可怎麼辦?……他會去哪裏呢?

一陣好找……最後在早上吐故納新的地方,找到了這家夥,他嘴裏銜著一根青草,躺在地上望著星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可算找到你了,大半夜的還四處亂跑!”我一邊爬下馬兒一邊嘀咕著抱怨。

“我又不是你的枕頭,你大半夜的找什麼找?”他沒好氣。

能強嘴,可見是沒什麼大礙了,不禁心中一喜道:“錯,我大半夜找的一般是夜壺,而不是枕頭。”走過去坐在老九旁邊,這廝卻很不給麵子的把頭偏到了另一邊……奇怪,在找的時候明明有一肚子的話,找著了卻一句也想不起來了,哎呀,找不到說的,就唱好了:“在我心中,曾經有一個夢,要用歌聲讓你忘了所有的痛,燦爛星空誰是真的英雄?……祝福你的人生從此與眾不同。把握生命裏的每一分鍾,全力以赴我們心中的夢,不經曆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讓真心的話,和開心的淚,在你我的心底流動。”

半晌,那邊發話了:“董鄂格格今後別再唱這些怪難聽的歌了,九爺我不愛聽!”風水輪流轉,這廝還挺記仇的嘛,居然把我早上說他的話幾乎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都聽完了才說不愛聽,真是……還好,這會子終於肯把頭偏過來了,額頭上的那片暗紅依然叫人觸目驚心,我下意識的伸手觸摸了一下,他疼的一縮。

我問:“一堆西瓜,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比一半的一半少半個,這堆西瓜有多少個?”

他愣了愣,方不情願的答:“4個。”

我拍手笑道:“恭喜九阿哥,思路敏捷,神智清晰,沒有大礙。”

突然發現大腿上多了一個西瓜,哦不,是某人的腦袋,喂喂……要醉臥美人膝,也要先征求我的同意吧。

“為什麼我所想的,總是和皇阿瑪南轅北轍?為什麼總是在皇阿瑪打了我以後,你才肯對我好?”他悶悶的開了口。

要不要把從胤禛那裏領悟到的‘製衡’思想解釋給他聽?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有些東西需要自個兒去領會,便柔聲勸道:“相對於宇宙洪荒,我們卑微的如一粒微塵;相對於萬代光陰,人生百年猶如過眼雲煙,所以,和你家老爺子尿不到一個壺裏也沒關係,隻要問心無愧就好了。”

“你呀——”九阿哥撲哧笑了出來,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一時間誰也不吭聲,但見璀璨銀河,橫亙天宇,康德說世界上真正能震撼心靈的有兩樣東西,一個是頭頂上燦爛的星空,一個是人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此話有理!

“終於找到了!”是老十的聲音,隻見迎麵過來了三騎,左邊是老十,右邊是十四,中間那人,又是誰呢?

“八哥,你回來了?”老九爬了起來,又一把拉著我迎了上去,啊?他是八阿哥胤禩!八麵玲瓏得月多的笑麵佛?

老八和老四一樣,經常被老康派出去辦差,結果陰錯陽差下,今兒才有幸一睹其廬山真麵目。說實在的,有一點點失望,本來以為應是‘論雅致似竹露清風,看風姿是明珠玉潤’,但實際上胤禩的相貌在其眾兄弟中並不算出色,雍容不及太子,儒雅不及老三,氣宇不及老四,也沒有老九的‘驚豔’老十的豪放,十三的俊朗十四的野性……“九弟!”八阿哥也快步迎了過來,兩兄弟遵照滿人習俗,貼貼麵頰撞撞雙肩,然後就相互來了一個托爾斯泰式的熱烈擁抱,好的,好的就跟穿一條開襠褲似的。

“赴福建辦完學差後,我向皇阿瑪請旨,皇阿瑪便讓我不必返京,直接到木蘭圍場交旨……”胤禩又將含笑的目光投射到我這邊:“嗯……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晶瑩剔透,冰雪聰明……我猜猜看……一定是惠妃娘娘常常掛在嘴邊的董鄂格格!”

嗬……好甜的嘴!而且那招牌式的笑容真是淡如秋水,和似春風,雖然早就知道這位爺習慣於‘逢人且示三分好’,但能夠修煉到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都讓人覺得舒服的境界,在這一大群堪稱‘人尖兒’的阿哥中間也算是鳳毛麟角了。

禮尚往來,當即回拍一記:“八阿哥的大名早就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果真是皎皎玉樹臨風立。”眾人不禁莞爾……

老九被老八拉到一邊促膝暢談,老十、十四和我則一人銜根青草,一邊躺在草地上愜意的沐浴月光,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侃大山……其實這位老八還真算是個人物,胤禩雖為康熙之子,但因其母衛氏出身辛者庫罪籍(屬於清代八旗官員得罪後,他們本人及其家屬被編入辛者庫,成為戴罪奴仆,以示懲處),故少時在眾皇子中並不得貴重,頗受冷遇。胤禩出生後,康熙嫌衛氏出身低微,將他交由大阿哥胤禔之母、惠妃納蘭氏教養,因此他與惠妃以及大阿哥的感情甚親。但就是這位出身最卑微的熙朝皇子,偏偏雅量高致,才具出眾,漸漸脫穎而出,康熙於三十七年三月初二日第一次分封皇子時,他便與皇四子、皇五子、皇七子一同受封為貝勒,為當時年齡最幼者。而且人緣好的出奇,不僅在眾兄弟中與皇長子胤禔、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四子胤禵交情非比尋常,與眾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歡,就連康熙的兄長裕親王福全也對其是讚不絕口。

可是……不知為什麼,比起老八的這種‘隔靴搔癢’似的通融圓滑,我更欣賞老四的那種‘入木三分’的雷厲風行……漸漸的,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壤香、苔香、木香、草香、花香,融合著淡淡的濕意和陽光的微熏,嗯……這是清晨獨有的味道!鳥兒百囀千啼,流水汩汩潺潺,妙不可言的自然樂章鑽進耳朵裏,調皮的搔的人心癢癢,終於,所有的眼耳鼻舌身意被成功喚醒……

懵懵的睜開眼,但見芳草萋萋百花綴,丹楓縈縈滿林紅,天邊朝霞半縷,湖麵嫋嫋輕嵐,有三位‘仁兄’正在垂釣,悠哉遊哉,怡然自得。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詩興大發:“朝陽驅紫嵐,垂釣向碧川;人疑天邊坐,魚似鏡中懸。”

三位釣客同時回頭笑歎:“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一邊抖掉那件不知何時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的狐皮大毣,一邊後知後覺的發現此地非彼地也!天哪,這裏是哪裏?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過來的?昨兒豈不是一夜未歸,宜妃和嘉彤會怎麼想?……

“這是七星湖,塞罕壩裏最精華的地方。”老九放下漁具:“喏……你瞧,吐力根河像一條玉帶蜿蜒穿林而過,於低窪處彙集成湖,此處的七眼小湖,形狀恰似北鬥七星,因而得名。現在又恰逢幹枝梅盛開的時令,你看這漫山遍野,像不像鋪了一層粉紅的瑞雪?”又拎了個籃子遞過來:“餓壞了吧,這裏麵有炙鹿尾、野雞白蘑瓜齏、茄鯗、酥酪和雪裏紅脆三絲,先隨便吃點墊墊底,都是今兒淩晨遣去給額娘傳口信的人帶回來的,額娘說了,董鄂格格至少要釣滿一整簍子才可以回去……”

老十和十四也開始興致勃勃的你一言來我一語,原來老八和老九的暢談直到快破曉了才結束,不知怎的,老十突然就惦記起吐力根河所特有的細鱗鮭和紅鱒魚來,於是臭味相投的‘鏗鏘惡少三人組’是一拍即合,決定由八哥幫忙去向老爺子告假,畢竟陪老爺子狩獵的王公貴族一大堆,偶爾缺席一次也不會被過分追究……順便也把據說是‘流著哈喇子跟周公幽會得不醒人事的、怎麼拍也拍不醒’的我打包搬了過來。

懶得羅嗦,先祭奠了五髒廟再到湖邊梳洗了一番,瞅見那三專心致誌的等待魚兒上鉤的傻樣兒,忍不住惡作劇的揀了塊石頭猛的扔了過去,水花四濺,正襟危坐的三人成功的變成了落湯雞,嗬嗬……樂不開支。卻見那三人竟目瞪口呆的看向我身後,然後都忙不迭的行大禮:“兒臣向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不……不會吧……艱難的轉過頭去……康熙、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還有李德全武丹等一幹人等,嚇得我趕緊低眉斂目的問安行禮,怎麼被他們撞個正著,會不會抓我浸豬籠?

“這不是董鄂丫頭嗎?”康熙的聲音是和藹的:“嗯……麵對狼群能夠麵無懼色,毫不退縮,是個勇敢的孩子,今兒天氣不錯,就陪朕一起釣魚吧,胤禟,你也來坐朕的身邊。”

嗬——停擺的心髒又重新跳動起來,四和十三肯定在老康麵前表揚了我一番,所以老康對我印象不壞,吉人自有天相!不禁想起胤禛低聲囁嚅的那句話:“我是不能爬上去的。”似乎有點明白了,他這是在搏命的討康熙的喜歡和關注!是啊,倘若被擁有幾十個兒子的皇阿瑪認為是一個膽怯的懦夫,等待他的命運便是被邊緣化。突然有些心疼起這群天皇貴胄來!

……

以乖寶寶的形象坐在康熙左側心無旁騖的釣著魚……等等,老二、三、四、八、九、十、十三、十四……不可思議啊,除去大阿哥胤禔在古北口練兵未隨駕至木蘭圍場外,‘九子奪嫡’中的八子此時都在七星湖畔陪康熙垂釣!

君父在旁,皇子們不敢放肆,氣氛有些悶,於是老康發話了:“這個月的秋彌把‘宗學會文’給耽誤了,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兒郎,要能武,也要能文,今兒個朕就親自考考你們,挨著個兒來,應景兒做一副對聯助興。說的好有賞,說得不好,可是要罰的……胤礽,你先來!”

太子急忙起身道:“既然皇阿瑪有令,兒臣就拋磚引玉,給弟弟們開個頭,”略一沉吟:“詩經裏有‘鳶飛戾天,魚躍於淵’的句子,所以兒臣的對聯是‘川是魚世界,天為雁故鄉’。”

康熙笑笑道:“不錯,胤祉,你來。”

三阿哥恭敬地起身答道:“兒臣遵命。兒臣的對聯是‘魚翔明鏡且極樂,鳥渡畫屏適逍遙’。”

康熙略略點頭:“意境出來了,胤禛,你來。”

四阿哥顯得氣定神閑:“回皇阿瑪,兒臣的對聯是‘身似閑雲,翠柏丹楓堪證性;心同流水,波光鱗影共忘機。’”

康熙頷首讚許道:“你幼年時微覺喜怒不定,然能用禪理修煉內心,朕心甚慰。胤禩……”

八阿哥溫潤地開口道:“回皇阿瑪,比起幾位兄長,兒臣實在是相形見絀,惟有誠惶誠恐,說出來與皇阿瑪以及諸位同樂,兒臣的對聯是‘鮭魚偶逐鱒魚樂,黃鳥時伴白鳥飛。’”

康熙笑道:“老八過謙了。胤禟,你來。”

九阿哥不急不緩地朗聲答道:“回皇阿瑪,兒臣的對聯是‘爽借清風皓借月,動觀遊魚靜觀山’。”

康熙頷首道:“非常好,朕的老九最近又進步了!胤誐,該你了。”

我暗笑:今天老爺子是一門心思的和他的九兒修補裂痕呢。又見老十做抓耳撓腮狀,良久方扭捏道:“回皇阿瑪,兒臣書到用時方恨少,實在是尋思不出一副好的對聯來,兒臣就應景兒唱支小曲助興吧。”隨即尖著聲音唱道:“河邊有個魚兒跳,隻在水麵飄,岸上的人兒,你隻聽著,不必往下瞧。最不該手持長杆將俺釣,心下想錯了,魚兒雖小,五湖四海都遊到,也曾弄波濤……”

老十聲情並茂還有點自我陶醉,眾人都忍俊不禁,康熙則是邊笑邊搖頭:“這個老十啊……唉……胤祥,你來!”

十三阿哥趕緊強忍著笑,起身答道:“回皇阿瑪,兒臣記得有一首禪詩:鶴立鬆梢月,魚行水底天,風光都占盡,不費一文錢。兒臣喜歡的緊,故兒臣的對聯是‘魚騰細浪非有意,燕踏飛花亦無心’。”

康熙讚許道:“好!朕的拚命十三郎也進步了。胤禎,你來!”

十四阿哥朗聲答道:“回皇阿瑪,兒臣的對聯是‘鱒魚雙腮,獨占根河一品;螃蟹八足,橫行天下九州’。”

康熙頷首道:“嗯……有氣勢!今兒朕也送給你們一副對聯:心似平原弛馬,易縱難收;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爾等要記住,要學,就要學到漢文化的精髓,要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

好精彩的一堂課,用心良苦的康熙,還有那一群值得他驕傲的兒子們……隻可惜,這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溫情最終將被冷酷的政治撕個粉碎,內心禁不住一陣難過,凡有血性,皆有爭心,這是一群命運多舛的皇子!

正百感交集間,卻聽康熙道:“董鄂丫頭,你說說看,為什麼這魚光咬你的鉤,不咬朕的鉤呢?”

我一瞧,可不是,我這邊都釣了八九條了,老康那兒還一條都沒開張呢。

我又不是魚,焉知魚之喜好?……不過俗話有雲:人受一句話,佛受一炷香,不管是誰都欠拍。突然福至心靈,此時不拍,更待何時?

諂媚出無公害的小人笑臉:“回皇上的話,塞罕壩鍾靈毓秀,是萬物之極樂世界,眾神之香格裏拉!就連這裏的魚兒,都知書識禮的很呢。”

“此話怎講?”老康奇道。

“奴婢有詩為證:三尺釣絲垂水中,金鉤一蕩俱無蹤;凡魚不敢朝天子,萬歲君王隻釣龍。”

偷眼瞧康熙,隻見他嗬嗬一笑,一副還算受用的模樣。想想也是,此時已近晌午,幾乎所有的阿哥或多或少都有宰獲,偏偏就他這位號稱‘滿洲第一巴圖魯’的皇阿瑪戰績為零,老子不如兒子,多少有點沒麵子,嘿嘿,看來我拍到點子上了。

“那為何四阿哥也一無所獲,難道也如董鄂格格所說的,什麼凡魚啊釣龍什麼的?”尊貴的太子殿下開始使絆子了,他一副比我還要無公害的笑容,仿佛隻是在逗一個小姑娘玩似的,但我以為,他心裏的潛台詞一定是:你拍!我就讓你拍個人仰馬翻,皮綻嘴歪。

嘿,不過這魚兒還真是奇的很,怎麼就偏偏不咬康熙和未來雍正的鉤呢,難道還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可就算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把這話講出口,隻好瞎掰點什麼搪塞過去了事:“回太子的話,四阿哥和皇上是同果不同因,皇上乃九五之尊真龍天子,凡魚不敢朝見,而四阿哥卻是……呃……落雁沉魚!羞花閉月,落雁沉魚,是四種美到了極致的境界,可同樣是沉魚之貌,四阿哥又與西施之陰柔嬌美不同,美在男子的陽剛軒昂,所以七星湖裏的雄魚們見著四阿哥便自慚形穢,雌魚們則嬌羞傾倒,結果通通沉到湖底去了,所以四阿哥就……唉!”為了強調效果,我深深的歎息!

眾人一愣,緊接著哄然而笑,十三一邊甩魚線一邊盯著老四猛瞧,竟險些沒掉進湖裏去。康熙本在李德全的服侍下喝茶,一口沒掌住竟將李德全噴了個劈頭蓋臉……良久方住,康熙卻又打量了老四兩眼方道:“嗯……我家老四確實儀表不凡。”卻聽十四一本正經的接口道:“皇阿瑪說的極是,難怪大夥兒都說我和四哥就像一個模子裏搗鼓出來的。”逗得眾人又是一陣前仰後合。

老康見氣氛這麼好,便一時興起,決定就在七星湖用膳,命隨行禦廚們用今兒釣上來的魚做幾道菜讓大夥兒嚐嚐鮮,老爺子率先點了個‘鮮湯菊花魚絲’,太子則要了西湖醋魚,老三點了‘銀針雞汁魚片熏’,老四和十三則都要了‘宋嫂魚羹’,老八點的是‘清蒸福壽魚’,‘鏗鏘惡少三人組’合計了一會兒,要‘剁椒魚頭’還要麻辣鮮燙的‘水煮魚’,並重重強調要多擱點青花椒和幹紅辣子提味,至於蔥薑蒜、料酒和香椿也是多多益善。

我急忙提醒道:“水煮魚裏麵的蔥、辣椒、料酒和香椿等都不利於傷口愈合,並容易引發感染,應該忌口才是。九爺最好喝一點鮮嫩爽滑的魚片粥,而四爺和十三爺的‘宋嫂魚羹’也宜清淡一些才好。”

老十頗不以為然:“不就吃點東西,哪來那麼多講究,十爺我從來不管這些,還不照樣活的有滋有味,體健身泰。粥有什麼好喝的?真是的。”

我當即反駁:“十爺您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上次您就著柿子吃螃蟹,奴婢勸您您也這樣說,結果怎麼著?又吐又瀉,折騰的不行。而且粥又有什麼不好?粥能暢胃氣,生津液,補虛損,配合不同的材料還能起到不同的食療效果,如益肺補腎的百合木耳粥、養肝明目的菊花綠豆粥、潤腸通便的芝麻粥、降脂減肥的荷葉粥……所以陸遊專門做了一首《食粥》詩:世人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隻將食粥致神仙。”

三阿哥接口道:“董鄂格格說的有理,皇阿瑪要求咱們學習漢文化的精髓,其實飲食養生之道又何嚐不是其精髓之一?周天子時,宮廷中有食醫、疾醫、瘍醫和獸醫,其中以‘食醫’為首,《周禮》中記載:食醫負責調配掌理‘六食’、‘六飲’、‘六膳’、‘百饈’和‘百醬’,講究平衡飲食、辨證用膳,藥食同源、寓醫於食。留下了‘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蔬為充,氣味合而服之,以補精益氣’的精辟膳食觀。”

不禁暗暗喝彩,三阿哥不愧是皇子中的‘文曲星’……卻見十四幫老十撐腰了:“三哥講的這些理論,其實虛而不實,什麼五穀五果五畜五蔬,反正每天吃的,不就是這些東西嗎?既然哥哥們身上有傷,就更該用些符合自己口味的膳食,要順性而為才能心情暢快不是?”

我道:“對,是應該順性而為,但不是順著個人的性子胡來,而是順應食物的性質進行取舍,比如說蜂蜜味甘性平,能益氣補中,止痛生肌,滋潤解毒,安神益智,尤其適合上了年紀以及像四爺、九爺、十三爺這樣身上有傷的人。但倘若是一歲以下的嬰兒則不宜食用,因為其消化係統尚未發育成熟,飲用蜂蜜極可能引起中毒。另外,蜂蜜也不適合與豆腐或韭菜同食,因為易導致腹瀉。再比如說,同樣是番茄,青番茄有毒而紅番茄則無毒;同樣是豆漿,生豆漿會引發腸炎而加熱煮沸後則有益健康;西瓜有‘天生白虎湯’之美譽,能止渴生津,清熱解毒,但對消渴症患者而言,則無異於毒藥;羊肉大熱無毒,補虛祛寒,但倘若是急性熱症的患者,食羊肉則會火上澆油……”

十四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一直饒有興致的聽小輩吵嘴的康熙則笑了起來:“胤禎也有吃蹩的時候啊,也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好好給朕記住,光讀幾本兵法是成不了帥才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難!行兵布陣、天文地理、機械醫藥、風土人情,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李德全,去,讓廚子們給九阿哥做魚片粥,再準備三碗蜂蜜,膳畢半個時辰後再呈給三位阿哥飲用。董鄂丫頭,說說看,你想要吃點什麼?”

我正要獅子大張口,卻聽九阿哥搶著插嘴了:“回皇阿瑪的話,董鄂格格曾說:常帶兩分饑與寒,青菜豆腐保平安。給她上一份‘珍珠翡翠白玉湯’就好了。”

可惡的老九,居然想用青菜豆腐泡米飯打發我,我急的蹦蹦跳:“可還有一句諺語啊,吃四條腿的家畜不如吃兩條腿的禽鳥,吃兩條腿的禽鳥不如吃一條腿的鮮魚,回皇上的話,奴婢也想吃麻辣鮮燙的‘水煮魚’!”

……

一席魚膳活色生香,宮廷裏向來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可今兒康熙興致挺高,眾皇子們漸漸地也就放鬆起來,開始變著方兒的討皇阿瑪的歡心,氣氛融洽極了,這時,卻見太後身邊的女官富察.倚羅一路小跑過來,焦急的對李德全說了些什麼,李德全又急忙湊到康熙身前,小聲的說了幾句話,康熙聽罷,竟放下筷子,拔腿便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胤礽,你也跟朕來。”

留下一桌子的人麵麵相覷,發生什麼事了……

太後拒絕進食!……為什麼?……脫發!太醫換了好幾次方子,卻越脫越厲害……所以,這位六十歲的‘老小孩’開始鬧脾氣了……

康熙即皇帝位後,尊‘孝莊皇太後’為‘太皇太後’;尊嫡母‘孝惠章皇後’博爾濟吉特氏為‘仁憲皇太後’;尊生母佟佳氏為‘慈和皇太後’。

慈和皇太後福薄命淺,於康熙二年歿;有著傳奇一生的孝莊太皇太後也於康熙二十六年駕鶴西去,此時的仁憲皇太後便成了碩果僅存的‘老寶’,她十四歲入宮被冊立為皇後,不過攤上了那位隻對董鄂妃情有獨鍾的順治帝,基本上形同守活寡,沒過幾年順治出天花蹬了腿,這位皇後便成了真的寡婦,那年她不足二十一歲。

可能仁憲皇太後為孝莊的親侄孫女,也可能她與康熙生母同為寂寞淒涼的後宮女人,還有可能是她豁達寬和的天性,總之,康熙皇帝對這位嫡母是極其尊重和孝順的。

不過,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況是太後呢,宮裏人都知道,向來不喜奢糜的太後卻極度珍愛她那一頭綢緞般的秀發,而且,由於保養得宜,花甲之年依然烏絲滿頭。太後身邊有一位專門伺候梳頭的嬤嬤,手藝極好,每次最多落兩三根頭發而已,但從數日前開始,太後發現,無論嬤嬤的手法多麼輕柔,但掉落的頭發卻總不少於十幾根,太後急了,宣太醫,然後開始服用‘滋養肝腎、補益氣血’的‘桑椹蜂蜜膏’,無效!再宣,然後加服‘潤顏養發茶’,無效!再宣,於是,‘清肺生發湯’、‘七寶美髯丹’和‘祛濕養陰丸’也都用上了,依然無效!今兒,掉落頭發終於突破了二十根,也終於擊潰了太後的承受底線……

脫發,一般來說無非三種原因:一為肝腎兩虛,氣血虧虛,即傳統醫學所說的“腎藏精,其華在發,腎氣衰,發脫落,髯早衰”;二為肺髒有熱,因肺主皮毛,若肺居上焦則不能養發,故發落;三為內分泌失調引起的頭皮油脂分泌過旺或過少,可太後好端端的,又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內分泌失調?……桑椹蜂蜜膏、潤顏養發茶和七寶美髯丹都是針對第一種狀況;而清肺生發湯和祛濕養陰丸則分別針對第二種和第三種,可為什麼都不見效,難道,根本沒有找對病根,那麼,第四種原因又會是什麼嗎?……回到自個兒帳篷,一邊用‘活血止痛、祛瘀通絡’的三七酒幫嘉彤揉搓扭傷的部位,一邊在那裏‘淡吃蘿卜鹹操心’的冥思苦想……終於,發現不對勁了,這位天天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八格格怎麼今兒安靜的像隻小白兔?抬起頭來,卻見嘉彤悶悶不樂的盯著我猛瞧,一副若有所思的小模樣。“怎麼了?”趕緊關心一下。

“喏……”她一邊撅著嘴一邊老大不情願的把一個用紅絲線穿著的白色物件遞給我,“這是什麼?”我接過來仔細打量,怎麼像狼牙呀?

“是獒牙,四哥讓我轉交給你的。他昨晚來過,等了好一會兒,今兒一大清早又來了一次。”她沒好氣兒。

“獒牙?”一想起那匹忠獒便心中一暖,當即將它的遺物戴在了脖子上。

嘉彤急了:“四哥已經有嫡福晉了,是內大臣費揚古的女兒,三年前皇阿瑪親賜的婚!還有一個側福晉,是兩年前太後賜過去的。而且,四哥又凶又冷又沒情趣,根本比不上十三哥!”

恍然大悟,搞了半天這小姑娘是想亂點鴛鴦譜呀,差點笑掉大牙:“四阿哥不是常送些小禮物給咱們嗎?這根本不代表什麼,而且,你十三哥雖好,但他對我根本沒那意思,你呀,就別胡思亂想了。”而且我對十三也不來電啊,不過這話可不敢說出口,在嘉彤眼裏,她十三哥就一‘萬人迷’,逮誰誰喜歡。

“哎呀,你根本不懂,倘若十三哥知道四哥對你有意,他就是有意思也立馬變成沒意思,四哥也真是的,自己都有妻有妾了,還想老牛啃嫩草!”嘉彤不依不饒:“你看這獒牙上還刻著‘對音’呢。”

“這不就一彎彎拐拐的符號嗎?什麼‘對音’?”

“你究竟是不是咱們滿洲格格呀,滿語的一到十,到現在都還記不全!”

“誰說我記不全了?”開始掰著手指數給她聽:“額穆、朱爾、依蘭、對音、孫查、寧古、納丹、紮、烏雲、專……沒錯吧。”

心頭倏的一涼,對啊,‘對音’就是‘四’,不行,這禮物好象是有點曖昧了,我拔腿就往外走,“你去哪兒?”嘉彤忙問。

“去找那頭老牛!”我也沒好氣。

……

一邊走一邊琢磨,究竟要怎麼措辭,才能既委婉得體的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又不至於傷了這位未來皇帝的麵子,他可是位睚眥必報的主!可萬一,人家根本就沒那意思,我跑去轉彎抹角一番豈不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經過夥房的營地時,突然聽到一陣亂糟糟的喧嘩,怎麼回事?腳跟一轉,便向出事地點靠了過去,隻見一位小太監正躺在地上打滾,滿頭都是汗水。原來這位小公公是侍奉太後的太監之一,已被康熙安撫下來的太後突然想吃個什麼野菜,小公公便過來落實,可現在已經錯過了做飯的時間,需要重新生火,這小公公著急啊,便拿起吹火筒幫忙吹火,但誰曾想到這吹火筒裏竟趴著一隻蜈蚣,而這條不走運的蜈蚣就被同樣不走運的小太監吸進了腹中!

不得了,弄不好會出人命!我急忙讓人取幾枚雞蛋打碎,將蛋清給他強灌進去,一會兒工夫,小公公覺得好受些了,我便又取來一碗生油讓他喝下,不多時他嘔吐起來,而那條蜈蚣便裹在蛋清裏被吐了出來,還是活的呢。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那小公公也伶俐的很,謝過恩後便又急著張羅起太後的野菜來,什麼野菜這麼精貴?我好奇的湊過去看,這一看……心砰砰砰的狂跳起來,難道是那個原因?!可是……

“太後常吃這菜嗎?”我問。

“對啊,這種野菜俗稱減肥菜,咱們北地可不產,隻長在南方的山坡上,它味甘爽脆並帶有特殊清香,好象還有什麼利五髒、明耳目、去熱風的保健功能,太後可喜歡了,命地方上派專人安排進貢事宜,而且幾乎隔一兩日必吃一次。”這名被喚做小多子的小太監對我這位救命恩人可是熱絡的很。

我讓小多子附耳過來,悄聲問他太後最近的小解是否比往常頻繁一些,小多子驚訝的看了我一會兒,方悄悄的告訴我太後原來從不起夜,可最近倒是每夜大概都會起個一兩次,而且偶爾會覺得骨頭有些酸疼。

看來真是慢性中毒!……難怪太醫開的方子不管用,一邊在吃藥,一邊在吃毒,怎麼好的了……好在從目前的狀況看來,還隻是輕微的早期症狀,隻要立即製止和作出補救措施,應該沒有大礙,可是,要怎麼製止呢?

我的心情很激動,不是因為自己醫術高明,瞧出了端倪,而是因為自己來自三百年以後,在某些方麵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記得在九十年代,台灣出現了一起引起軒然大波的‘減肥菜’事件,有數名女性因嚴重過食此菜而導致腎髒受損,肺纖維化。

而享受太後專寵的此野菜正是彼野菜,《詩經·小雅·采薇》中“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裏麵的那個“薇”,據說就是它,也叫作‘翹搖’或‘守宮木’。野菜在長期的生長繁衍過程中,有的為抵禦外來侵害而自動分泌出毒性物質,有的則對某些毒素產生了較強的富集能力,比如香椿可富集亞硝酸鹽而太後所鍾愛的‘守宮木’則可富集鎘,有一項針對此的毒理學研究表明:守宮木含有超過國家標準4倍的金屬鎘,偶爾食用絕無大礙,但倘若長期規律性的食用,則會慢性鎘中毒,引起腎髒損害,其中毒反應正是脫發、骨骼酸痛等,不免有些慶幸,太後的愛美之心使其病症在最輕微階段得以暴露出來。

此次隨駕的有太醫院院使孫之鼎,太醫院院判黃遠,禦醫霍桂芳、李德聰、許士弘等,當務之急是將此發現告知他們,對!去找黃遠!此人為人正直、心胸豁達,上次的宜妃事件與他不打不相識後,反倒結下了一種‘忘年交’似的友誼,這次到木蘭的一路上,我常去向他請教問題,他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直奔禦醫的營地而去,正好趕上禦醫們在帳篷裏集體商議太後的‘病情’,是現在進去,還是待會兒再進去?我有些猶豫,就算進去了,麵對那麼多的杏林高手,我又能以什麼樣的資格和身份使他們相信我的話呢?決定了,當為則為,豈因福禍避趨之?我掀簾而入,一一寒暄問安,然後拿出從小多子那裏弄來的一小把‘守宮木’:“太後的脫發,應該與此有關。”話音剛落,卻聽一聲:“喲,董鄂格格也在啊,那奴才可就不用跑兩趟腿了。”李德全笑咪咪的進來了,宣太醫院院使孫之鼎,院判黃遠和我去太後的寢帳,說皇太後、皇上還有宜妃、惠妃以及眾位阿哥都在那裏等著呢。

“李諳達,您可知道為什麼喚我去呀?”我略覺詫異。

李德全小聲道:“恕奴才不敢多嘴,不過董鄂格格這次一定要慎之又慎,唉……太後不知聽說了什麼,對您似乎不太滿意……”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難道?是我一夜未歸的事傳到了向來在禮數上講究端莊嚴謹的太後耳朵裏,所以,她把我叫過去訓斥一番,順便也提醒宜妃和惠妃對我嚴加管教?惠妃曾告誡我:宮裏表麵上風和日麗,實則暗潮洶湧,行差踏錯半步便會埋下禍根,所以,隻能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如今看來,確是真知灼見啊。

來到太後的寢帳,一一行禮問安,此時的太後正眾星捧月般的用著膳,身邊的女官富察.倚羅侍侯的十分殷勤。而宜妃和惠妃的前麵擋著一道屏風,無法看見她們的臉色如何。

“董鄂丫頭,”太後發話了,我趕緊上前一步跪下聆聽訓導:“你原是個伶俐聰慧的孩子,很討哀家的喜歡,何況今兒又救了小多子的命,本該賞你,但是,你身為大清國的六品格格(注:遵清製,皇後所生之女為固倫公主,妃子所生之女為和碩公主,剩下的貴族格格們又分為六個品級:親王嫡生女稱和碩格格,為郡主;郡王嫡生女稱多羅格格,為縣主;貝勒嫡生女亦稱多羅格格,為郡君;貝子女稱固山格格,為縣君;鎮國公、輔國公女稱格格,為鄉君;最後,便是並非宗室之女卻被破格封賞的‘六品格格’了,我被選為伴讀後,便被封做了六品格格,雖然品級最低,但每年有俸銀30兩,祿米30斛,也算是吃皇糧的人了。),卻違背了格格應該恪守的禮法和規矩,理應受罰。今兒,哀家就賞你一本《女誡》,罰你回去抄寫十遍,你可願意?”

當然不願意,可我敢嗎?趕緊畢恭畢敬的接過《女誡》,叩頭謝恩,卻聽太後又道:“孫之鼎,你這個官居五品的太醫院院使是怎麼當的?吃了那麼多方子,哀家的頭發卻越掉越多,朝廷養著你們這群太醫,卻連哀家的頭發都保不住,還能指望你們做什麼?”

孫之鼎是汗出如漿:“回太後的話,微臣無能,微臣有罪。隻是,導致脫發的三種原因:或肝腎兩虛,氣血虧虛;或肺髒有熱;或肺腑紊亂導致頭皮油脂分泌失調……太醫院的方子都已囊括了進去,隻是,短期之內恐難立竿見影,需緩緩調理……”

太後怒道:“緩緩調理?難道要等到哀家頭發掉光了,才能藥到病除嗎?”

“請母後息怒,”從剛才起就把黃遠叫過去低聲交談的康熙開口了,又轉過頭來看著我道:“董鄂丫頭,你剛才對黃遠說太後脫發與‘守宮木’有關,是怎麼一回事?”

唉……現在這種狀況,根本不是進言的好時機,偏偏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回皇上的話,據奴婢所知,長期規律的食用‘守宮木’會引起慢性中毒,導致腎髒受損,因此‘腎藏精,其華在發,腎氣衰,發脫落’……”

“大膽!欺哀家未讀過醫書嗎?《本草綱目》記載,守宮木性平無毒,熟吃有利五髒、明耳目、去熱風、止熱瘧、活血平胃之功效。你一個小姑娘,信口胡謅個什麼。剛剛訓斥過你,馬上就故態重萌,哪裏有一點格格該有的樣子!”

“可是……太後容稟,即使是《本草綱目》,也未必沒有謬誤的地方啊。”

孫之鼎也怒道:“《本草綱目》乃是集醫家之大成之煌煌巨著,下官還請董鄂格格謹言。”

氣氛倏的冷峻起來,太後麵色不善,康熙也一聲不吭,我隻覺得四肢生冷,頭皮發麻,一時有千言萬語,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不知道該揀哪句開始說起,這時,卻聽九阿哥跪稟道:“老祖宗息怒,這丫頭確實不太懂規矩,居然大言不慚,質疑經典,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請允許孫兒越俎代庖,替老祖宗好好訓斥她幾句,也好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太後向來喜愛宜妃得體大度,也愛屋及烏,對宜妃的兩個兒子五阿哥和九阿哥疼愛有加,隻見她神色稍霽,微微點頭。

九阿哥道:“眾所周知,李時珍博極群書,精核物類,訂繩謬誤,搜羅隱幽,曆時數十載方成《本草綱目》,董鄂格格為何對它如此不敬?”

“並非不敬,奴婢是既感也佩!醫家首部藥物專著《神農本草經》成於漢代,在其基礎上經增補和勘誤,唐朝時頒行了第一部藥典《新修本草》,到宋代,再經整理、補充和修訂,唐慎微又著成《證類本草》;到明朝,本草專著已達數十種,但是,分類不夠精準,內容存在矛盾,收錄不夠完整,敘述不夠明晰……在這種狀況下,李時珍博采精華,匡正謬誤,格物致知,以16部為綱,62類為目,從微至巨,從賤至貴,綱舉目張,一目了然,以繼承並發展的態度終成登峰造極之作!”

“董鄂格格口口聲聲說‘匡正謬誤,格物致知’,不知可有根據?”

“《神農本草經》曾謂生薑:“久服去實氣,通神明”,唐宋以來均以此為準,惟陶宏景、孫思邈持異議,李時珍就親自與弟子一起服薑試驗,果然都得了眼疾。因此,他記錄下了‘食薑久,積熱患目’之實踐結論。又如,《神農本草經》敘述水銀‘久服成仙’,晉葛洪《抱樸子》謂為‘長生之藥’,《大明本草》稱其‘無毒’,唐甄全謂之為‘還丹元母’,因此,在此六朝之下,企圖長生不老者因服之而成廢身乃至夭者不知有多少。李時珍則嚴肅的批駁了如此荒謬的訛傳,指出水銀乃絕陽蝕腦之致命毒物……葳蕤與女萎,功效完全不同,《證類本草》把兩者錯當為一物。南星、虎掌原是一種植物的葉片和地下根莖,《開寶本草》又誤認為兩種植物,《本草衍義》甚至把蘭花錯當做蘭草,把卷丹看成百合。其中有些謬誤,常造成醫治不成反害人的悲劇……而在《本草綱目》中,這些都被一一指正……大楓子治麻風,土茯苓治梅毒,延胡索止痛,常山截瘧,使君子、雷丸、檳榔驅蟲等藥物的確切療效在《本草綱目》中得以確認和闡明,而曼陀羅花用於麻醉,半邊蓮治蛇咬,土茯苓療梅毒,延胡治心痛,銀花可退熱等數種新藥物的療效被記錄和傳揚……這些成就,不勝枚舉!”

“既然如此,《本草綱目》中的謬誤之處又在哪裏?董鄂格格可敢在太醫院院使孫之鼎,太醫院院判黃遠麵前指出一二?”

“……《本草綱目》收載的藥物和相應的論述中,也有一些不當之處,如‘寡婦床頭土,主治耳上蝕瘡’。”我話剛落音,周圍便是一陣低低的笑聲,我接著道:“在《本草綱目》的‘水部’中記錄了如磨刀水、三家洗碗水、古塚中水、洗腳水、溺坑水等的藥用價值,‘土部’也有如蜣螂轉泥、鞋底泥、豬槽垢、香爐灰、糞坑泥、尿坑泥等的論述,但這些是否有效,尚值得商榷和驗證……但,這些不足之處就如同掉落在美玉上的塵埃,瑕不掩瑜,也等待後來人去擦拭。”

黃遠衝我讚許的莞爾,孫之鼎則默不作聲……九阿哥又道:“似乎有點道理,但董鄂格格又憑什麼認為其對‘守宮木’的描述就是錯的呢?”

是啊,我該怎樣才說的清楚呢?‘慢性鎘中毒’是現代醫學名詞,就算我解釋通了也無法自圓其說為何自己會知道這麼多!真是個大難題,突然靈光一閃:“其實,《本草綱目》所提到的‘守宮木’的藥用價值是建立在少量食用的基礎上的,但‘是藥均帶三分毒’,奴婢聽說的是長期規律的食用‘守宮木’會造成毒素沉積,導致腎髒受損的‘慢性中毒’現象。而且,奴婢認為,食用野菜應當慎重,畢竟,從神農氏遍嚐百草至今的幾千年時間裏,人們是通過不斷的比較、選育、認定和淘汰,才逐步認定了當今食用的日常蔬菜,而在山坡上任其自生自滅的野菜,則很有可能是經過人們選擇,被認定是不可作為長期食用的主食蔬菜而放棄的東西。”

“道聽途說,如何取信於人?倘若沒有真憑實據,哀家隻會將其當作危言聳聽。”太後已經看出了九阿哥‘明貶實幫’的和我‘一唱一和’,決定親自出馬將我斬於馬下。

“奴婢也不敢肯定,或許可以做一個實驗來確認,請問黃太醫,倘若腎髒受損,身體最先受影響的會是哪些地方?”

黃遠回答:“腎主持人體的水液代謝,最先受影響的有尿液,另外,腎能藏精、主骨生髓,頭發和骨骼也會受到影響。”

“太後的鳳體事關天下人的福祉,奴婢鬥膽,懇請太後和皇上恩準,做一次尿液比對實驗!”

“哦?怎麼做?需要些什麼東西?”康熙對此立即產生了興趣。

“首先,奴婢需要身體十分健康的人的尿液,為了慎重起見,最好有四個人的,囊括男女老少……”

“皇阿瑪,兒臣願意捐一份給董鄂格格做實驗。”十四率先伸出友愛之手。

“兒臣也願意。”隻聽九、十、十二、十三也同時表態。

康熙哈哈一笑:“董鄂丫頭的人緣不錯嘛,不過也用不了這麼多,這樣吧,胤禛,還有黃遠,你們立即著手準備這丫頭需要的東西。”隨即轉過頭來看著我道:“不過,朕的醜話說在前頭,倘若這個實驗搞咂了……不僅太後,就是朕,也輕饒不了你!”

我打了寒戰,伴君如伴虎啊……

實驗在進行中,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中間正煮著的五份尿液上。左邊的四份是囊括了男女老少的健康人的產物,右邊的那一份則尤為珍貴,因為它的母體正是仁憲皇太後。

三份無奈,三份擔憂,三份壓抑,還有一份憤懣,事態怎麼就發展成現在這樣了呢?我無意立什麼功博什麼彩,隻是單純的想學以致用,治病救人而已,可為什麼就這麼難呢?入宮伴讀後,我與人為善,從不輕易得罪誰也沒擋著誰的路,可為什麼就有人盯上了我,暗中進讒,令太後對我成見頗深呢?

如今已成騎虎難下之勢,惟有橫下一條心來向前闖,與其窩窩囊囊讓別人看笑話,倒不如效仿真正的‘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專心做回自己,用與生俱來的倔強和坦率,努力覓得又一片生機宛然。

須臾工夫,五份尿液沸騰起來被一一取下,每一份尿液中都出現了白色渾濁,待眾人都觀察過後,我往每份尿液裏都滴入了十滴醋,再重新煮沸,但見其中四份裏的白色混濁盡皆消失,唯有太後那一份的混濁不消反增,懸浮出一些白色絮狀。頓時,周圍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竊語。

上天保佑,實驗結果和期待的一模一樣,其實,這不過是一種檢測‘尿中有無蛋白’的最粗簡的方法而已。腎主持人體的水液代謝,人體廢液經腎過濾後形成尿液排出,經過健康腎濾過的尿裏是不會含有蛋白的,如果含有則說明腎出了毛病……康熙示意我做出解釋,我整理了一下思路,令聲音盡可能平和懇切,用這個時代的人能夠理解和接受的方式解釋了一遍。

太後有一些動容,太醫院院使孫之鼎卻極其委婉的表達了這樣一層意思:這種診斷方法過於怪異,雖然親見卻難以信服,而且,對‘守宮木’的慢性中毒一說也是聞所未聞,持懷疑態度,故不敢處方,還是請董鄂格格這位‘始作俑者’有始有終。說直白點,就是你這個小妮子自己惹出來的亂子,就自己去揩屁股,可千萬別拖我們太醫院下水。

氣氛尷尬起來,我暗罵:這個老滑頭,身上半點責任也不肯擔。

卻聽康熙打破了寂靜:“這個實驗有些意思,不過並不能證明就是‘守宮木’影響了太後的腎,對此,你可有話說?”

“回皇上的話,‘守宮木’是否引起慢性中毒,奴婢懇請進行第二個實驗,將二十隻老鼠分成兩組,一組喂普通食物,另一組則喂食‘守宮木’,待數日後對比觀察即知。倘若無異常,則證明‘守宮木’確實無毒;倘若出現異樣,則可將結果記錄下來以做參考。但無論如何,在實驗結果出來之前,請太後暫停食用‘守宮木’。”

康熙點了點頭,當即命胤祹胤祥二人為‘老鼠飼養欽差’。又命我協助黃遠共同調理太後的病情:“你們商量一下,再告訴朕打算如何著手?”

經慎重討論,我們拿出了湯劑、藥浴和食療三管其下的醫療方案。

“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見效?”太後問。

黃遠和我商量了一下,保守的回答:“四十天。”

太後道:“離秋獮結束還有二十幾日,哀家隻給你們二十天!至於董鄂丫頭,這些天就別回自個兒帳篷了,搬到這裏來吧。”

……

已經是第五天了,太後的頭發依舊是每日二十幾根的脫落,老鼠那邊,據說也沒有明顯的異樣,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這幾日我衣不解帶,溫柔細致的護理終於使太後對我的態度有所好轉,甚至產生了一點依賴感,這不得不歸功於《一千零一夜》所帶來的靈感了。

“無忌歉然道:「芷若,我對你一向敬重,對殷表妹是心生感激,對小昭是意存憐惜,但對趙姑娘卻是——卻是銘心刻骨的相愛。」”

“然後呢?”太後唏噓不已。

我故意看了看太後麵前那碗碰都沒碰的‘黑木耳豆腐胡桃羹’,歉然道:“奴婢好象有些記不清了。”

太後歎了一口氣,幾口喝完,問道:“這會子你可想起來了?”

我趕緊繼續娓娓道來……

這幾日來,太後除了每日喝著‘當歸、赤勺、川芎、丹參、桃仁、紫花地丁’各三錢,金銀花、板藍根、白茅根、益母草各十錢煎服而成的,能夠消除蛋白尿、恢複腎功能的‘益腎湯’;泡著由黃芪、白術、益母草、豬苓和薄荷各適量製成的‘藥浴’外,便是天天吃黑木耳了。因為就跟牛奶驅鉛,胡蘿卜排汞,豬血抗粉塵一樣,黑木耳恰恰具有‘抗鎘’之功效,其含有的植物膠質,可吸附通過消化道進入體內的鎘,使其排出體外。所以,黑木耳粳米粥、涼拌黑木耳、黑木耳溜雞絲、黑木耳棗豆羹便成了我每日必須‘哄’著太後吃下去的任務,好在太後愛聽故事,又尤其愛聽纏綿悱惻、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於是,我便從‘白發魔女’講到了‘神雕俠侶’,從‘小李飛刀’侃到‘天龍八部’……

“郭襄是位好姑娘,這世上沒有哪個男子匹配的上!”太後如是說。

“嶽靈珊真可憐見!”太後感歎道。

“阿朱就這樣死了嗎?蕭峰他……哀家的心都要碎了。”太後哽咽了。

……

就這樣來到了第十五天,今天太後的頭發掉了十二根,而喂食‘守宮木’的十隻老鼠已經死了三隻,事態正一步步的向好的方麵發展,太後終於睡下了,發出了均勻的鼾聲……我輕輕出了寢帳,今兒太後精神特別好,所以比平常出來透氣的時間晚了許多,他一定已經回了吧……原來還沒有,心中不禁一暖……就跟這十五天一樣,胤禟就倚在不遠的樹影下,雖然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卻能感覺到那雙帶笑的眼睛,因為太後對我的‘不規矩和孟浪的舉止’曾表現出極大的不滿,所以我也不敢再頂風做案,製造出深夜與男子‘幽會’的緋聞,所以每次隻是對著他的方向站一會兒,微微點一點頭,便返回帳中……可今天,腳跟卻不肯再聽從理智的支配,就自作主張的挪了過去。

“快回了罷,難道天天靠著樹站著,便能變的挺拔不成?”忍不住打趣道。

一股力道襲來,等回過神來,已貼在了被打趣對象的懷中,他的下巴在我的頭頂上親密的磨噌著,挺舒服的,等等,好象應該一腳踹開他,再狠狠賞上兩個鍋貼才對……可為什麼……竟有點不舍得呢。

好一會子,終於找回了神識:“……那個……倘若被‘有心人’看見了,我又要挨訓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看著你進去了就走。”

……

進入帳中,卻見一人正幽幽的看著我,我愣了愣,等回過神來,她已轉身離開……難道?

富察.倚羅……內閣大學士馬齊的女兒,富察氏家族的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去年的八旗選秀,她入宮做了慈寧宮的女官,不久便成了太後身邊的紅人,是個天生用來做‘福晉’的材料,被指給某位王孫公子隻是時間早晚問題。可是,這位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對我總是分外的客套疏離,刻意的修築出一堵無形的隔離牆,向來喜歡順其自然的我,自然與之就沒有什麼交集,可是,剛才她那幽怨的一瞥,帶著一股子若有似無的傷感,讓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少女情懷總是謎啊,懶得去猜,抓緊時間眯一覺才是正經……

第二十天,清晨,銅鏡前……哎呀呀,又落了一根……我淒楚的望向了梳頭的嬤嬤,於是,她愈發的全神貫注起來……數了數,一共八根,很吉利的數字,太後高興的合不攏嘴:“丫頭啊,說說看,要哀家賞你點什麼?”

當然是金山銀山加靠山,民主自由和人權……就是沒膽說出口,做小女兒扭捏狀:“嗯……太後……可不可以賞賜奴婢一個願望呀。”

“好一個丫頭,好吧,今兒就許給你一個願望,張無忌答應了趙敏三件事都做到了,哀家也斷不會食言。”有著蒙古兒女所特有的豪情的仁憲皇太後,儼然已中了金庸的毒……

兩缸老鼠,一缸生機勃勃,另一缸僅剩下的幾隻儼然已奄奄一息……一樣的鼠,不一樣的命,可是,操縱它們命運的,是喂養它們的人,還是無形之中冥冥的注定?……今日,人強鼠弱,人,主宰鼠的生死;他日,我弱他強,誰又將決定我的榮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林黛玉,‘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的尤三姐,‘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王熙鳳……腦海中竟莫名的浮現出這些豐滿的悲劇形象來……

“發什麼呆呢?可是在想‘籠雞有食湯刀近,野鶴無糧天地寬’?”

我循聲望去,原來是十二阿哥胤祹。康熙二十六年,孝莊病逝,與孝莊情同金蘭,朝夕相處了六十餘載的蘇麻喇姑慟哀。那時的蘇嘛喇姑已近古稀之年,為了排解她的悲傷和寂寞,康熙皇帝決定把庶妃萬琉哈氏所生的皇十二子胤祹交由蘇麻喇姑撫育。曆史上的胤祹,是位豁達謙和的皇子,頗有才幹,也不曾卷入康熙末年的儲爭,到了乾隆朝,胤祹晉封為和碩履親王,授為議政大臣,最後以79歲高齡壽終正寢,為熙朝皇子中最長壽的一位。這些,與蘇麻喇姑的精心培養、言傳身教不無關係。

來木蘭圍場前,蘇麻喇姑的得真齋是我常去叨擾的地方,有時也會遇到十二阿哥,有這樣一段淵源,年輕人的友誼也就順理成章的萌了芽。

“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喲,友來了。”我用十二的口頭禪打趣他。

“鸚鵡學舌!”十二笑啐道:“好端端的,為何剛才一臉神傷?”

“一切都是空幻中的水天明媚,一切都是寂滅中的生機宛然……阿彌陀佛,施主,貧尼有禮了。”遇到不好回答的事,打太極拳是最好的選擇。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彌陀佛,師太不必多禮。”他雙掌合十,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樣。我撲哧笑了出來……

痛!屁股火辣辣的痛!我苦著臉趴在床上,動彈不得。剛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縈繞不去……

跪在皇帝專用的明黃幃帳中,心裏不禁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正和十二彼此調侃的不亦樂乎,卻被康熙派人宣了過來,不知所為何事?

“董鄂丫頭,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康熙和顏悅色的問道。

“回皇上的話,奴婢都是跟額娘學的。”奇怪,以前不是問過了嗎?真是貴人多忘事。

然後,我的屁股就遭了殃,被杖責了二十大板子。“董鄂丫頭,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康熙依舊和顏悅色,看上去綿無刺,實際上笑裏刀。

看來謊言已經被戳穿,可是,可是我又能說什麼呢,隻能潸然淚下,一半是痛的,另一半是嚇的,最後終於豁出去道:“回皇上的話,奴婢的恩師是一位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遊方郎中,他曾要奴婢發過毒誓,不可透露他的名諱。奴婢自知犯了欺君之罪,請皇上責罰。”……

“記住,誠乃立身之本,不可說就回答不可說,決不可以自作聰明,謊言搪塞,朕隻能容忍你這一次,絕無下次!”

然後,我就被送回了自個兒帳中,再然後李德全過來傳旨了,什麼董鄂.菀葶惠孝敦厚,溫恭淑慎,破例封為固山格格,食‘縣君’俸。

雖然屁股生疼生疼,得好好調養幾日才能下床,可是,我升職加薪了,由‘年俸30兩,祿米30斛’漲到了‘年俸50兩,祿米50斛’,而且老康也沒有再深究下去,勉強算是逃過一劫。哼,帝王心術深似海,對一個小姑娘,值得這麼賞罰分明,恩威並重,一個巴掌一甜棗的嗎?這些所謂的封號或俸祿,還不就是當權者的一念之間嗎?得之易來失之易的東西,不過,總算是聊勝於無吧。

見嘉彤眼圈紅紅的,心中不禁一暖,勉強擠出笑臉:“八格格的腳剛好,奴婢的屁股就開了花,咱們下次要是出門,可得好好看看黃曆才行。”

嘉彤哭道:“皇阿瑪好狠的心,壽杖裏都是灌了鉛的,倘若落下個……落下個……該怎麼好!”

我笑的齜牙咧嘴:“沒事兒,沒有傷到筋骨,一點皮外傷而已。”

“別擔心,不會落下殘疾的,皇阿瑪也沒真心要打,”十三阿哥邊掀簾子進來邊說道,後麵跟著四阿哥:“施杖刑有很多講究,名堂全在腳上。監刑者雙腳呈‘外八字’擺放,暗示‘手下留情’,施刑人把‘壽杖’舉得高高的,狠狠地砸下來,落在受刑人身上卻是‘輕輕的’,旁觀者還啥也看不出來。監刑官雙腳呈‘內八字’,施刑人就往死裏打;雙腳‘平行’,則示意:千萬別打死,怎麼著也得給留口氣兒……我剛才去問過了,打董鄂時是外八字。”

我恍然大悟,曾聽人說杖刑是‘十杖之內,少有生還’,可我被活活責打了二十下,卻隻是疼的要命,並不危及性命,原來如此!

“怎麼辦呢?”十三靠攏過來,輕拍了拍我的背,歎道:“謹言慎行,明哲保身才是宮中的生存之道,可是,倘若真是這樣,你就不是咱們的董鄂了,你……哎,我怎麼說出這些混帳話來……”他咬咬牙,疾步走了出去。

“嘉彤,這是生肌定痛散,拿去給菀葶敷上。”四阿哥開了口:“把這個也給她,用來解解悶兒……”他進來後就站在離床最偏的角落,我把脖子都擰疼了,也瞧不見人,真是的,我又不是麻風白喉肺結核,他躲那麼遠幹嘛……

夜深了,百無聊賴的把玩著四阿哥送的‘九連環’,枕邊還有竹蟈蟈,孔明鎖、七巧板等一堆小玩意兒……交情厚的親自來過,交情淺的遣人來過,惟獨那個最該來的,卻始終不見蹤影……混蛋,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恍惚之中,依稀有隻滾燙的手觸摸著麵頰……來了……假裝睡的很熟……一滴帶著溫度的液體落在了趴著的手背上,下意識的一縮……糟糕,裝不下去了……我睜開了眼,向他招了招手,又虛弱的指了指自個兒的嘴巴,他趕緊附耳過來,緊接著捂住耳朵跳了起來:“你……你幹嘛咬我。”

“你老子打我,我就咬他兒子!”我惡狠狠的開口。

“能咬人就好。”他哭著笑了起來。

“可是,我越來越討厭這裏了。”我笑著哭了起來。

在這明滅氤氳的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刻,一滴男兒不肯輕彈的滾燙淚水,令我的心觸上了情的礁石,激蕩出暖的潮思……可是,此心此情美好如斯,會不會如撲朔迷離的海市蜃樓般,驚鴻一瞥,稍縱即逝?曆史上的皇九子,可不是一個‘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的癡情種,而是家中紅旗不倒,四處彩旗飄飄的浪蕩子啊。

我患得患失起來:“那個……倘若你愛上了一個人,愛的遠比對方愛你,更為深沉,更加真摯,可是,那人注定會傷了你,你會怎麼辦?”

他趴在床頭專心致誌的擺弄著‘九連環’,良久方道:“不知道,不過,再怎麼著,也不能給別人第二次傷害自己的機會吧,忘個一幹二淨好了。喏,你看,我解開了,”見我趴著不吱聲,便又把耳朵湊過來道:“要是不解氣,就再咬一口好了,咬掉了左耳朵,你九爺就右耳朵伺候……對啊,缺耳朵胤禟和傻丫頭董鄂,豈不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

我笑著擰他,卻聽他又問:“你呢?”

“啊?”

“倘若你愛上了一個人,愛的遠比對方愛你,更為深沉,更加真摯,可是,那人注定會傷了你,你會怎麼辦?”

“嗯……我應該會離開吧,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罷。”

……

野生動物的恢複能力是驚人的,而我的恢複能力竟然比野生動物還要驚人,不到五天工夫,便從奄奄一息質變到了神采奕奕,雖然走路還有些不自在,但基本上已經進入到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境界。

這次探傷的人中,有一個人的到來令我意外不已。康熙的二格格,榮憲公主的丈夫,額附烏爾袞,統理昭烏達盟蒙古十一旗事的巴林郡王。

既然秋彌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籠絡加威懾蒙古諸部’,作為巴林部的靈魂人物,額附烏爾袞攜和碩榮憲公主奉詔參與是理所當然的,隻是公主因身懷六甲而缺席。烏爾袞帶給了我一個精致的黃金哨子,上麵鐫刻著‘如意’二字,我才陡然想起,董鄂.菀葶的阿瑪,董鄂.七十,不就在巴林西郊的烏蘭布通任正三品指揮使嗎?果然,這正是董鄂.七十托額附烏爾袞捎給女兒的禮物。我險些掉下淚來,在這個時空裏,我還有一位至親的阿瑪呀,董鄂.菀葶的軀體已和我的靈魂交織融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的血脈至親又何嚐不與我血濃於水呢?在言談之中,我得知自個兒阿瑪正為‘風寒濕痹’所苦……於是,一能下床行走便到黃遠那裏博同情套交情,死皮賴臉的又磨又蹭,終於拐到了一壇能‘祛風除濕、通經活絡、強筋定痛’的‘史國公藥酒’,往烏爾袞那裏送去。

走著走著覺著挺累,唉,畢竟還是傷了元氣啊,好在離這兒不遠就是老九的帳篷,去歇歇腳也好,裏麵沒人,連看守帳篷的小太監也不知溜到哪裏偷懶去了,我歇了一會兒,覺得緩過來了,正想離開,卻聽到一陣腳步由遠而近,依稀還聽到一聲抱怨:“這丫頭真不叫人省心,才好那麼一丁點就溜的找不見人。”不是老九的聲音是誰?吱溜鑽到角落裏的大箱子後麵隱匿起來,待會冷不丁的冒出來,就不信不嚇你個屁滾尿流,嘿嘿。

進來了倆,老八和老九,正想著將惡作劇進行到底呢,卻聽老八道:“董鄂雖好,但倘若為了董鄂而拒絕富察,則實屬不智。”

心陡然一沉,我縮了回去。

卻聽胤禟不以為然道:“富察.倚羅啊,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其實我也無所謂拒不拒絕,隻是何苦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去惹自個兒喜歡的人生氣呢?”

“不相幹的人?”老八笑道:“九弟啊九弟,你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她的大伯父馬思喀官領侍內衛大臣,三叔父馬武任鑲白旗漢軍副都統,四叔父李榮保為察哈爾總管,其兄傅良封西安將軍,堂兄保祝官至副都統,更不用說她的父親馬齊了,官運亨通,聖眷正濃,從工部員外郎到內閣侍讀學士,再從山西布政使擢升為山西巡撫,再到左都禦史、戶部尚書兼內閣大學士,有多少門生故吏,舊交同僚,富察家族的勢力不容小覷。”

“那又怎樣?董鄂身後的納蘭家族也不輸給她。”

“所以,你應該把董鄂和富察兼收並蓄。皇子與旺族之間的聯姻和滿蒙聯姻也沒什麼實質區別,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表麵上再皆大歡喜罷了。娶回去,喜歡的你怎麼疼都行,不中意的無非就是一個院落,幾個奴仆,每個月的定例花銷而已。九弟,再過些日子,你也該上朝議事了,到時候,你就知道倘若朝中沒人,做一件事有多難。”

“八哥,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是,你不了解董鄂,她表麵上隨和灑脫,但骨子裏執拗的緊,俗話說貪心不足蛇吞象,九弟的胃口沒那麼大,嘴也刁,沒工夫去消化自個兒沒興趣的東西。”

“那八哥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次這個事兒,要麼雙喜臨門,要麼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什麼意思?”

“三年一次選秀,按製,旗女必須參加,然後方能婚配,董鄂要等到後年選秀後才有可能被指婚,這其中的變數可就多了。第一個變數是太後,她已透出口風,有意在今明兩年將富察.倚羅指給你,唯一的懸念就是指給你做嫡福晉還是側福晉?她現在之所以漏點口風卻又不明說,是因為她在等,一是等她的萬壽日,二是希望你能自己去求。”

“笑話!我躲還躲不及呢,自個兒去求?”

“我的好弟弟,你別天真了。太子妃瓜爾佳氏、大哥的伊爾根覺羅氏,三哥的棟鄂氏,四哥的烏喇那拉氏,五哥的他塔喇氏,哪一樁不是政治聯姻,哪一個是他們自己喜歡才去求來的?大婚後能培養出感情那當然好,培養不出也得相敬如賓,因為這是遊戲規則,誰違背了這個規則,誰就過不舒坦……第二個變數是四哥,這次的老鼠實驗,效果真有這麼明顯嗎?我看不見得,十二和十三為了讓那缸鼠能早點壽終正寢,命人不分晝夜的攪的那群鼠上竄下跳、不得安寧,有次被四哥和我逮個正著,可四哥卻一反常態,竟然默許了這種他向來痛恨的作弊行徑,你說是為什麼?董鄂挨打,他送藥送吃的送玩的,其殷勤程度不下於你吧?”

“哼,不是九弟我誇口,倘若我額娘和德妃同時向太後討董鄂,太後十有八九會偏向我額娘。”

“正常情況下是這樣沒錯,但如果你駁了太後的麵子,拒絕了富察的美意,她還會如你所願嗎?值得慶幸的是,皇阿瑪更屬意於董鄂,這次他責罰了董鄂,卻又將其破例封為固山格格,食‘縣君’俸;同時被破例封賞的還有富察.倚羅,不過被封的是格格,食‘鄉君’俸,比董鄂低了一級。皇阿瑪是何等的睿智,他豈能不知太後的心意,可你和董鄂的那點小貓膩,又焉能逃過他的眼睛?所以,他用這種方式婉轉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好弟弟,聽八哥一句勸,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遭其殃!你應該去向太後求娶富察,同時通過宜妃娘娘向太後傳達你對董鄂的心意,惟有這樣,你才可能在兩年後迎娶董鄂為嫡福晉。”

胤禟激憤道:“八哥!我和董鄂彼此傾心,就這麼簡單,為什麼要這般算計,為什麼要弄的如此複雜!”

胤禩也激動起來:“因為我們是打一出娘胎起,便有著八名保姆、八名乳母、針線上人、漿洗上人、燈火上人、鍋灶上人等整整四十名下人的天皇貴胄,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高貴的生活,也要承受最殘酷的抉擇。行一步非得看上三步,吐一句真心話也必須讓舌頭先在嘴裏轉上幾個圈,要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卻樣樣洞若觀火,要利弊權衡趨利避害,否則一招不慎,滿盤皆落索。”

“我討厭這樣!”

“我也討厭!但躲得了掙的脫嗎?皇家自古以來,便是成王敗寇的凶險之地,我們不求踐踏他人,但至少要有自保的力量……胡亥將自己的十位姐妹盡皆腰斬;楊廣陷害兄長,弑殺父親,侮辱庶母;李世民殺兄屠弟,霸占弟媳,逼父滅侄;武則天扼殺幼女,賜死親兒……這樣的例子還少嗎?遠的不說,就是我太宗皇帝的長子豪格,不就是在與多爾袞的爭奪中敗下陣了,最後慘遭橫禍,身首異處,連自個兒的福晉也被多爾袞強娶了去,這是何等的羞辱!”

“我不想去爭!我……我……隻想做好自個兒喜歡的事!”

“不去爭?蘭陵王高長恭便不去爭,立下赫赫戰功卻被當皇帝的兄長一杯毒酒葬送,甚至連個理由都沒找;南唐後主李煜也不去爭,結果他的小周後淪落為宋太宗縱欲的工具,李煜自己也沒能逃脫被鴆殺的厄運,徒留下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歎息!……就說你喜歡到造辦處去,可哪一次沒受到內務府總管,太子奶父淩普的刻意刁難?太子驕奢暴戾,毫無寬仁之心,又有其舅舅索額圖等一幹太子黨撐腰,皇阿瑪在的時候,他進退有度,處置得宜,可皇阿瑪一轉身,他怎麼著?痛毆平郡王納爾蘇,將師傅徐元夢推下湖,把外番進貢給皇阿瑪的供品據為己有……身為儲君,卻不以江山社稷為重,隻是一味的培植親信,鏟除異己,急於建立一個能與皇權抗衡的新勢力中心,倘若真成了,隻怕一直被其視為眼中釘的大哥和納蘭家族都難逃報複,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董鄂亦不能幸免,甚至皇阿瑪也……九弟,咱們非爭不可!不爭,雄心和抱負便永無實現之期;不爭,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恐怕連最珍愛的人都保不住。”

……良久,隻聽胤禟頹然道:“八哥,我聽你的。我要董鄂,我也要富察家族的勢力,咱們不爭則已,要爭就爭個徹底!”……

莎士比亞說愛情是歎息吹起的一陣煙,是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吃不到嘴的蜜糖!一滴淚無聲的滑至嘴邊,我下意識的一舔,好澀!一時間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我的愛情,它剛剛誕生便已夭折,真是天真的可以,皇家的男子焉是我要得起的!他們的人生,重重城府、步步玄機,將充斥著權謀和算計,勾心鬥角、博弈傾軋是主旋律,婚姻隻是政治的籌碼,在血雨腥風的宮闈爭鬥中,親情和愛情不過是些蒼白的殉葬品……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隻覺渾渾噩噩,仿佛剛被吸血鬼吸幹了血液般,找不到一絲的熱力和活氣……我該阻止嗎?阻止的了嗎?就算真正阻止了,又未必不是一場新的悲劇!我該卷入嗎?不!決不!我隻想做一個揮灑本心的‘真人’,過一段從容平淡的人生!

一個踉蹌……被一雙手及時扶住,好一會兒,渙散的眼神終於重新聚攏,啊,是十二阿哥……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索性抱著我的‘史國公藥酒’,繼續往回走,他把酒搶了過去,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的走在旁邊……

“你,好些了嗎?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好嗎?”

我翻出了那壇珍藏的蜜酒:“十二阿哥,菀葶拜托您一件事,幫我把這壇子酒帶給蘇麻喇姑吧,您告訴她,就說菀葶掉進了迷魂陣,落了個透心涼,好在實迷途而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恐今生再無見麵之期,惟有以心寄月,遙沐君心!”

……

“董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十四和嘉彤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走,咱們壓壓那個叫什麼齊齊格的蒙古妞去!”

我不明所以,已被兩人生拽了出去,原來滿蒙會宴上,來自蒙方的代表,科爾沁草原的齊齊格呈歌舞畢,掌聲雷動,於是滿方推出皇子中的‘歌唱家’五阿哥胤祺獻歌助興,贏得一片喝彩!誰知驕縱慣了的齊齊格竟挑釁道:“滿族的格格,難道就拿不出手嗎?”五阿哥便回道:“董鄂格格的瀟湘月是一絕,保證各位都聞所未聞,大開眼界!”於是,康熙便命我去為宴會‘添磚加瓦’。

……環顧全場,看誰都是模糊一片,惟有他,清晰的令人顫抖……算了,時間會篩掉一切不真實的東西,我會好起來的……輕撥著瀟湘月,一曲從心裏流淌到了嘴邊,歌唱吧,祭奠那對永不再回來的,缺耳朵胤禟和傻丫頭董鄂。

“塵緣苦短,歎人間路長,

不能夠容我細思量;

繁華瞬間,如夢幻一場,

世上人又幾番空忙。

春去秋來,歎世事滄桑,

算人生成敗相當;

登臨遠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幾番起落雨暴風狂,

轉眼間鬢已成霜。

留住所愛,留住所想,

留住一夢相伴日月長……”

……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像一朵朵絢爛的紅花綻放在皓星朗月之下,滿蒙會宴進入了高潮,雄壯熱烈的‘讚馬歌’中,王公貴族們、皇子格格們……都下場混雜著邊歌邊舞,狂歡起來……“雄獅般的脖頸啊,星星般的雙眼,猛虎似的嘯聲啊,糜鹿般的矯健,精狼似的耳朵啊,鳳尾般的毛管,彩虹似的尾巴喲,鋼啼踏碎千座山”……那群在不久的將來將爭的你死我活的皇子們,正一同歡跳起‘五魁舞’,他們的眸子燃燒著青春的激情,他們的笑聲爽朗而灼熱,此刻的他們是真實的,諷刺的是,今後的慘烈也是真實的。人,本來就徘徊在天使和魔鬼之間。

起身離開,喧囂漸漸的遠了,一股越來越強烈的孤寂滋生蔓延開來,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冷不防被人從身後攬進了懷中,除了他還能是誰,我閉上了眼,一個吻輕柔的落在了發梢:“我的董鄂了不起,詞好曲好人更好,連皇阿瑪都說此歌的意境妙不可言。為我唱一曲吧,隻為我一個人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