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將你生在帝王家,又將我從三百年後帶來,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該有多好!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無須訝異,更無須歡喜,轉瞬間消失了蹤影;你我相遇在黑暗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隻覺腰間陡然一緊,我偏過頭,送給他一個千瘡百孔的微笑……
“葶兒,阿瑪的腳都快被你搓破皮了。”
我回過神來,哎喲,可不是,都快被我搓滲血了,趕緊睜著眼睛說瞎話:“阿瑪,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這藥酒啊,就得這麼搓!”
我的阿瑪,董鄂.七十(這名字取的,感覺就跟‘山本五十六’似的),此時正享受著‘孝順女兒’的獨家治療:“葶兒,究竟怎麼跟太後說的?又是遣人將你送來,還賜了那麼多藥材。”
“太後本來就欠女兒一個願望,女兒就去說了,額娘去的早,阿瑪膝下就葶兒一個孩子,先寄養在外祖父家裏,後來又入宮做了伴讀,等過幾年出了嫁,和阿瑪見麵的機會就更是屈指可數了,葶兒怕今後子欲養而親不存,何況現在阿瑪又為‘風寒濕痹’所苦,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求老祖宗體恤葶兒思親情切,恩準葶兒去烏蘭布通與阿瑪團聚,略盡孝道……阿瑪,您不知道,太後當時眼淚都下來了,直誇女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呢。“我和你額娘怎麼就生出這麼個傻丫頭,你該把願望留著,過兩年請太後賜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才對。”
“阿瑪,葶兒自個兒的婚事,自己做主,您啊,就甭操那份閑心啊。”
“哦?說來聽聽,打算給阿瑪找個什麼樣的女婿?”
“沒想好呢,反正啊,最鮮的花要插在最牛的糞上……哎呀,阿瑪,您小心別笑岔了氣!”
……
“你別拽著我啊!好……我說,因為我們的矛盾根本無法調和!”
“胡說八道,究竟是哪裏不對了,你說清楚點!”
“我跟你說不清楚!就像無法與井底之蛙談論大海,因為受到地域的限製;無法與夏天的昆蟲談論冰雪,因為受到時令的限製;無法與孤陋之人談論‘大道’,因為受到素養的限製……九阿哥,就算我負了你好了!”
“既然你對我無意,當初又何必撩撥我,給我希望?”
“好吧,都是我的錯,既然我們都無法給對方全部,不如全部都別給……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堂堂九爺,何愁不三妻四妾,左擁右抱,何必死皮賴臉的抓著一根衰草不放!”
“是因為富察嗎?咱們別理她,董鄂,我可以對天發誓,愛新覺羅.胤禟的嫡福晉隻會是董鄂.菀葶,真的!”
“哈……九爺真是抬舉我了,隻是天下的嫡福晉多了去了,董鄂.菀葶卻隻有一個……皇九子胤禟,咱們一個是飛鳥,一個是遊魚,我高攀不上你,你也匹配不上我,咱們不是一類人,進不了一家門,放手!”
“好……很好……腹蛇口中草,蠍子尾後針,兩般尤未毒,最毒負人心!董鄂.菀葶,你走……永遠別讓我再見到你!永遠不許再回來!”
他憤然甩開我的手……他的身影飛馳而去,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化做了一個黑點……
我猛然睜開眼,淚水潸然而下,已是昨日雲煙,何苦再鑽進我的夢裏,擾的我夜夜不得安寧……對不起,阿瑪,女兒並不是因為思念你而來,隻是,隻是為了逃避……對不起,胤禟,長痛不如短痛,畢竟世間種種,最後終必成空……
情場失意往往意味著職場得意,經過數月的熟悉磨合,我儼然已搖身一變,成了這裏的老油條皆地頭蛇,不僅將滿營、蒙營和綠營的軍醫指使的滴溜溜的轉,在當地還混出了點小名氣,一切都是這樣開始的……
阿瑪手下有一名叫博爾古的驍騎參領,正值而立之年卻立不起來了,為什麼?風濕性關節炎晚期,關節劇烈疼痛,不可屈伸……軍醫試了好幾個方子,效果都不佳,我就技癢起來,其實主要是心情不佳,要找點轉移注意力的東西。“馬軍醫啊,博爾古的病症見於關節處疼痛較劇,痛有定處,得熱痛減,遇寒痛增,關節不可屈伸,局部皮膚不紅,觸之不熱,苔薄白,脈弦緊,對吧?”
“正是。”
“那這是‘寒痹’的症狀呀,您看,你先前用的那個‘桂枝芍藥湯’是針對‘風痹’的,而‘薏苡仁湯’又是針對‘濕痹’的,而現在用‘犀角散’就更不對了,是針對‘熱痹’的,都沒用到點子上嘛。”
馬軍醫很不爽,但質疑他的偏偏又是頂頭上司的千金,得罪不起,隻好忍氣吞聲道:“那依董鄂格格的意思,應該……”
“烏頭湯,《金匱要略》裏麵的烏頭湯。”
“烏頭有劇毒啊,下官實在不敢妄用。格格難道不知,古人將其塗在箭頭上射人獵獸,中箭即倒。傳說當年“刮骨療傷”的關公,中的也就是烏頭毒。”
“不錯,烏頭雖有毒,但隻要加工炮製得法並用量適宜,便是治療深度‘寒痹’最有效的藥物。馬軍醫,中藥藥材中,附子也有劇毒吧,此外,半夏、天南星、巴豆、細辛、蒼耳子、馬錢子等,哪樣不帶有一定的毒性,但通過適當的加工炮製或利用‘君臣佐使’的藥材配伍便可製約毒性、提升藥效……”
“既然如此,就請董鄂格格一試吧……下官可沒這膽量!”馬軍醫拂袖而去。
我忍了……畢竟馬軍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謹慎態度是無可指摘的,隻是‘烏頭湯’作為《金匱要略》裏的名方,就是在現代,臨床療效也是極好的,受到了廣泛推崇……先將川烏少許以白蜜二升久煎,煎取成一升後,取出烏頭,這樣可大大緩和烏頭的烈性和毒性,再配上麻黃、白芍、炙甘草和黃芪四味藥材,加上蜂蜜用水煎成。
博爾古服了七劑後,關節疼痛便大減,能走還能慢跑,然後我便換了其他的方子調養,最後不足一個月,竟痊愈了,於是,董鄂格格用毒藥治好了博爾古的傳奇便沸沸揚揚的傳揚開來……
每日跑來找我瞧瞧的兵士是絡繹不絕,更有甚者,有的根本沒病也跑來了,搞的我是不勝其煩,索性,組織大夥兒泡藥澡吧,七天一次,反正又不要我出錢,國家的軍隊國家養罷,軍營裏有大澡堂子,我把《光緒皇帝醫方選議》裏的,對肌肉挫傷、常見皮膚病和四肢酸痛有療效的‘沐浴洗方’搬了出來,我主要就是從事腦力勞動,指手畫腳罷,軍士們則屁顛屁顛的將宣木瓜、防風、赤芍、黃柏、川椒、地夫子和丹皮用水熬透,倒進澡池子裏……後來,我又讓阿瑪派人用鴿卵大小的圓石子鋪就了一條小徑,讓兵士們有空時便光著腳丫子在上麵走走踩踩,因為高低不平的石頭表麵可刺激腳底的穴位(湧泉、然穀、太溪等)或腳底反應區,起到類似足底按摩和針刺穴位的作用,從而促進人體脈絡貫通,達到交通心腎、疏肝理氣、寧心安神的功效……最後,又將上輩子在中醫學院學到的保健歌謠教給大夥兒,反正無非就是細咀慢咽了,吐故納新之類的……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些措施竟受到了廣泛歡迎,軍士們將藥澡稱為‘神仙泉’,把石頭路叫做‘康莊大道’,而我因為太不拘禮,被大夥兒從‘董鄂格格’降級到了‘董鄂妹子’,唉,真是的,幹嘛不給我取個綽號叫‘神仙姐姐’啊。
不知道胤禟現在在做什麼……我使勁的甩了甩腦袋,怎麼又想起他了!討厭了……“董鄂妹子,你這個甩法是想把腦袋甩掉嗎?”阿瑪身邊的親兵跑了過來:“指揮使要你趕快過去一趟。”
阿瑪有命女兒豈敢不從,一溜小跑過去了,還沒跟阿瑪打招呼呢,目光卻被一個人吸引了過去……哎呀……他……
他……怎麼這麼黃啊!?
卻聽阿瑪介紹此人是榮憲公主府上的管家黃易一。哦,姓黃,難怪這麼黃。但見他麵目周身盡黃,黃色鮮明如橘子色,實在是……便忍不住問其近來是否常發熱出汗,口苦幹渴,身倦無力,尿少黃赤?
黃易一回道:正是。原來榮憲公主府上本有兩位隨公主陪嫁過來的郎中,但其中一位上了年紀已告老還鄉,另一位丁憂去了,朝廷新派的郎中又還未到,所以這位黃管家聽說老相識董鄂.七十的女兒略通醫術,便前來谘詢一二。
我觀其舌苔黃膩,且把出脈象沉實,俱為濕熱黃疸的症狀,便道:“黃伯伯可試著用‘茵陳湯’清熱利濕,消退黃疸。”
黃易一回答自己已服用‘茵陳湯’十有餘日卻一點效果也無,我接過他抓藥的藥方一看:茵陳6錢,山枙子3錢,大黃兩錢……水煎服,應該沒錯……心念一動:“可否看看您抓的藥?”
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如此,須知中藥藥材的采摘有很強的季節性,同樣是茵陳,隻有在初春三月左右的幼嫩莖葉才有療效,正所謂三月茵陳四月蒿,三月茵陳退黃疸,四月青蒿當柴燒。而黃易一所服用的茵陳正屬於‘當柴燒’的那種。當即解釋了一通,並難得慷慨的在太後賜給我的藥材中取出一些茵陳贈予了阿瑪的朋友。
就在我幾乎把此事拋諸腦後的時候,黃易一趕著馬車又來了,還真別說,二十幾日不見,他的黃已基本消退,看上去氣色好了許多,這次,他將我請進了和碩榮憲公主府。
原來公主與額附的幼子霖布睡時總是磨牙且不欲飲食,卻喜歡嚼茶葉,泥土等異物,和碩榮憲公主本人粗通醫理,她發現自己兒子鞏膜上有藍色斑點,下唇內分布著粒樣白點,均為肚中蟲積傷脾的體征,便按醫書所雲,用能袪蟲開胃的使君子,配上適量可消積通滯、利水殺蟲的檳榔等入藥,卻一條蟲也沒打下來。
於是,黃易一便向公主推薦了我……我去的第三日,霖布的肚中之蟲成功排出,睡後也不再磨牙了。榮憲公主奇道:“早聽烏爾袞說起,這次的秋彌,董鄂格格找出了皇祖母掉頭發的病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倒不知究竟是什麼法子這麼靈驗?”
十年前,康熙將次女榮憲公主嫁給蒙古巴林右旗台吉烏爾袞。當時公主十九歲,額附烏爾袞二十二歲,如今的的榮憲公主已是而立之年,雖然產下她和額附的第二個孩子剛滿一個月,卻已恢複的神采奕奕,我見她俊美雍容,眉宇間英氣颯爽,不禁想起在巴林流傳著的,二公主巧審右梅林的一段佳話,當下心裏有幾分敬佩,也生出幾分好感,便笑答:“公主開的治蟲之方極好,隻是用之不得法,故不能下蟲。須知若腹中蟲頭向上則易治,若蟲頭向下則難治。故凡欲下蟲,必先一日不食,而使蟲饑,次早五更用油煎肉,嚼之良久,腹內蟲聞肉香,頭皆向上而欲食,乃以雞蛋煎餅和藥,嚼而食之,須臾服少許白水以助藥力下行,不逾時而蟲俱下,最後再服補劑調理脾胃,則疾可悉愈。”
榮憲公主頷首笑道:“世人皆雲:行百裏者半九十,差之毫厘謬之千裏,今兒個總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嘉彤還寫信來要我好好照顧她的菀葶,如今看來,倒是菀葶照顧我了。從今兒起,就住在我府上吧,我以待自個兒妹子之禮待你,可好?……不願意?你一個女孩子住在軍營叫什麼話,這事我做主了,對了,我府上藏的醫書可不少,可有興趣去看看?”……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於是乎,在一個飽食暖衣安逸的下午,在榮憲公主府裏窩居下來的我,開始嚴肅的考慮自己的將來。
從順治開始,凡滿、蒙、漢八旗家中年滿十三歲至十六歲的女子,都必須參加三年一度的選秀女。選秀女的目的,一是充實皇帝的後宮,二是為皇室宗親拴婚。
也就是說,先將天下的適婚女子一網打盡,由他們皇家慢慢挑,挑剩下的,才能回民間自由婚配。我呸……這與自由市場上挑豬肉有什麼本質區別?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大眼瞪小眼,就看能不能對上眼。先看家世能不能過得去,就跟看豬肉的產地或哪家肉聯廠出來的一樣,然後看相貌過不過得去,就跟看豬肉的色澤和品質一樣……嗯,都還可以,帶回家去吃掉。
就這麼一檔子惡心事,還是國家的基本製度,在旗的想逃避選秀,簡直自討苦吃。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每到準備挑選秀女的時候,先由八旗的各級基層長官逐層將適齡女子花名冊呈報上來,到八旗都統衙門彙總,最後由戶部上報皇帝,皇帝決定選閱日期。倘若有病、殘疾、相貌醜陋而確實不能入選者,則必須經過逐層具保,申明理由,由都統谘行戶部,戶部奏明皇帝,獲得允準後便能免去應選的義務。
相貌醜陋?這一條是不行了,總不能讓我為此去毀容吧;殘疾?行不通,總不能讓我揮刀自宮,哦錯,自斷手指吧;所以,隻有裝病一條路了,哼哼,這對我來說又有何難?隻要把榮憲公主的馬屁拍舒坦了,到時候再吃幾副發藥,保準病的比那真病人還真,由榮憲公主為我具保,申明理由,我怕誰啊?
選秀這事就這麼定了,可是,我總不能在人家公主府上賴吃賴喝的待一輩子吧,阿瑪雖然官至三品,但居然也不搞搞腐敗,光靠著那每年一百多兩的俸祿銀子,偏偏還是個豪爽大方的主……唉,攤上個隻會散財不會斂財的爹地,隻能自力更生,豐衣足食了……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蓋一座小四合院,我想出有車,食有肉,物質和精神雙豐收,我想富則兼濟天下……可是,我現在的全部資產不過三百兩,理想和現實的距離是那樣的長……不過,這點私房錢做大事做不了,當本錢還是可以的……
公主府所在地,緊挨著烏蘭布通,被稱作‘益和板興’,是巴林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中心,隨和碩榮憲公主嫁過來的陪房人員有240戶,再加上幾十年前,隨固倫淑慧公主帶來的陪嫁奴300戶,再加上巴林本來的住戶,大約有一千多戶人家,算是一個繁榮的城鎮,而且也是方圓幾百公裏內的一個四通八達的商品集散地……嗯,有點子了……接下來,便是掄圓了膀子,幹罷……
“連翹,去看看那幫夥計把‘香發散’包裝的怎麼樣了,待會兒人家來提貨,悠著點啊!”連翹是去年逃荒過來,餓昏在我‘葶葶藥坊’門口的孤女,被我收留下來順便還給她起了個藥名,最是伶俐不過,儼然已成了我的左膀。
“趙大哥,喏,這裏是最近要補充的藥材清單,您出趟差,去藥市采購回來,最好是又便宜質量又上乘的哈。”趙啟,就是送我蜜酒的那位皇家獸醫,如今已成了我的右臂。他本出生在中醫世家,以最好的成績被地方推薦進了太醫院,可是由於後台不硬,被硬是分去做了並非本行的獸醫,後來碰上榮憲公主府要朝廷派醫生這當口,別人躲猶不及,他卻自告奮勇的來了……由於榮憲公主在‘葶葶藥坊’入了三分的股,所以,對於我總是將她的保健醫生拉來做‘苦力’的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真別說,趙啟就屬於‘又便宜質量又上乘’的勞動力,把我這個‘鷺鷥腳上劈精肉,蚊子腹裏刮脂油’的無利不起早的小人美的呀……
葶葶藥坊,奇數日坐堂行醫,偶數日休養生息,由於趙啟醫術確實精湛,後麵又有榮憲公主撐腰,在‘益和板興’很是混出了些名氣,隻是,細水長流的替人診斷、開方和賣藥材,是賺不了什麼錢的,為什麼?公主愛民如子,趙啟妙手仁心,將利潤定的薄的不能再薄,有時還分文不取、施藥救人……唉,姑娘我開藥坊是為了發財而不是為了發善心,兩個死心眼子!
俗話說的好: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活人哪有被尿憋死的?我隻好另劈奚徑,開發了能帶來滾滾財源的拳頭產品,有明的,也有暗的。
明的,首推‘香發散’了!這香發散可是有來頭的,話說慈禧愛發如命,伺候的太監為她梳頭時,都會暗地裏把掉下的頭發迅速藏入衣袖中,結果有一回,李蓮英動作慢了點就被瞅見了,慈禧盛怒之下,狠狠的打了他一頓板子,李蓮英就琢磨了,怎麼著也得找個養發護發防脫發的法寶呀,否則自個兒的屁股哪經的住啊?於是乎,在太監總管李蓮英的督促下,禦醫李德裕會同諸太醫,集思廣益,搜索枯腸,多番試驗,最後,能去膩止癢、潔發生香、烏須健發的“香發散”便橫空出世了,其特點是:發有油膩,不用水洗,將藥粉摻勻於發上,後用密梳一篦即淨。
這則宮廷美發幹洗方便被收錄在《慈禧光緒醫方選議》裏麵,被我這位愛美的中醫學院高才生牢牢的記在了腦子裏:零陵草一兩,辛夷,玫瑰花各五錢,檀香六錢,川錦紋,甘草,粉丹皮各四錢,山奈,公丁香,細辛,蘇合油各三錢,白芷三兩.把以上各藥材研成粉末,用蘇合油把它們攪勻,晾幹,切細麵狀即成。
方中零陵香、檀香、丁香、白芷、玫瑰花、細辛、蘇合香油及辛夷均為芳香之品,具有開竅通絡、辟穢除臭、溫養毛發作用。藥理研究表明:芳香藥富含揮發油,有刺激擴張毛細血管、改善頭皮血液循環、促進毛發再生的效果;而白芷、細辛、辛夷、山柰還兼具祛風止痛、燥濕止癢之功;丹皮、大黃能清熱活血,又能加強全方抑菌殺菌的作用。諸藥配合,可共奏潔發止癢、香發護發之效。
‘香發散’推出後很快便倍受推崇,大大的供不應求,價格一漲又漲再漲,到後來,本地的愛美女士們都隻能望價興歎,幾乎全部外銷,求貨的人還得排隊。我的臉笑的都快抽筋了,謝謝你慈禧,其實你也是有優點的。
明的嘛,是賺愛美女人的錢,至於暗的嘛,居然比明的還要賺錢,利潤達到百分之五百,是什麼?……孟子雲:食色,性也。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不過實踐證明:有時候,男人的錢比女人的更好賺。
話說數月前,黃管家的夫人黃嬸來葶葶藥坊了,奇怪的是,她不去找醫術出眾的趙啟,倒是找上我卻羞羞答答的半天也不肯啟齒,我暗忖:能讓這位豪爽不讓須眉的女人如此害臊的,該不會是那個吧?……結果就是那個!……“董鄂妹子,有方子不?”她期期艾艾的問道。我紅著臉點了點頭,不僅有,而且效果很不錯,上輩子去醫院實習時,記得院方用這個方子治療的150例患者中,近期治愈達113例,好轉33例,無效僅4例……由於黃嬸待我極好,我便給她偷偷做了二十粒藥丸……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事居然被烏爾袞的親兄弟桑利達知道了,這個桑利達呀,雖然還不滿十九歲,但其人生基本上已經定型成一個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的紈絝了。但是紈絝也是有優點的,比如說交遊廣闊,油嘴滑舌,是位很好的銷售型人才……結果,他和我達成協議,我以一兩銀子四粒藥丸的價格獨家批發給他,他再一轉手,大家都有錢賺,雙贏罷……這丫還真是位人才,天天催貨,可我得偷偷摸摸的製造啊,趙啟大哥迂的很,就是榮憲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董鄂妹子!”哎喲,魔音穿耳了,桑利達又來了。
我趕緊把他叫到一邊,小聲道:“沒材料了,得等趙大哥買回藥材再說……還有啊,你別天天都來催啊,萬一被二公主知道了,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桑利達笑的眼睛都咪起來了:“甭擔心,這次皇上巡幸塞外要駕臨公主府,我那二嫂子呀,忙的沒工夫管他人閑事。我帶了個好消息來,咱們要一勞永逸的發筆大財了……你也知道,你這小作坊似的生產根本滿足不了市場的需求,有位大主顧說了,他想花重金買斷香發散和那個的方子,就看你肯不肯?”
“重金?有多重?”
他附耳過來說了一個數目,我的眼仁登時綠了,蒼天啊,小女子我終於要變富婆了,“拿來!”桑利達攤開了手,“什麼?”我不解,“方子呀。”他歎氣。
“我親自去交易,到時分你一分利。”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這麼重要的方子,我要不見兔子不撒鷹,豈能隨便托付旁人。
“兩分!”
“一分五,不要拉倒,反正姑娘我視錢財如糞土。”
“成!財迷!”……
翌日,將從桑利達那裏借的男裝換上,打了條大辮子,又把眉毛描濃了一些,瞅瞅鏡子,璧人啊!貌若潘安勝三分,自我陶醉了一番……
來到獅子樓的雅間坐定,盡量使自個兒顯得泰然自若,氣定神閑,桑利達去隔壁雅間與那位大主顧敲定最後細節去了,我想了想,開始磨墨潤筆,等一切敲定,看見銀票後,我再將方子默寫下來好了……
兩盞茶的工夫,桑利達拿著銀票和文書(即合同)過來了,我點了點,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合同,這位主顧很精明啊,倘若按照這份合同執行,今後就是我,也失去了製造香發散和那個的權利……算了,簽吧……開始默寫方子……筆走龍蛇,一氣嗬成……收功!
砰……雅間的門被人不雅的推開了,一個大嗓門兀自響了起來:“爺今兒偏就要看看幕後人是誰?又不是娘們,藏著掖著做甚!”
這聲音,怎麼這麼像……我抬起頭一看……哎喲我的媽呀,十阿哥!……又有兩人跟了進來……胤禟!還有十四……一定是做夢!……我閉上眼睛,狠狠的甩了甩腦瓜子,再猛然睜開……卻瞬間被一雙蓄滿風暴的瞳仁吞沒,手被一把狠狠扼住,掙脫不開。
“你竟然製賣春藥?”
“不……不是……是壯陽藥……兩者是有區別的,”我的聲音越來越小,顫抖的像隻被拍了個半死的蚊子:“那個……那個……不舉,或舉而不堅,或早泄,都是病態,需要治療的……”我在說些什麼呀,真想一耳光把自己打昏算了……等等……光明正大的賺錢而已,我幹嘛要心虛呀……倒是他們,我猛然回過神來,氣的咬牙切齒:“你們……出息了啊……居然買……買那個!”
老十臉紅脖子粗的嚷道:“瞎說,爺才不用這玩意兒呢,要不是在京城緊俏的緊,一兩銀子兩粒還得托關係,九哥也不會花大價錢來買方子,再說了,你不做,別人能買嗎?”
我怒啐道:“胡說,你們不買,我能做嗎?”
十四鼓著腮幫子欺身上來,指著我的手指顫抖如跳霹靂舞的毛蟲:“董鄂你……”他突然轉身撲過去狠狠一記重拳,將不明所以的桑利達揍翻在地:“我叫你帶壞董鄂!”
我急的蹦蹦跳:“快住手,他是榮憲公主的小叔子。”
“怎麼,心疼了?”下巴被一把死扼住抬起,老九青筋畢露,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一副要生吞活剝人的狠樣兒。
手和下巴多半被捏紫了,我痛的掉下淚來:“你憑什麼管我?你這個虐待狂,要虐,虐你家富察去!”淚珠子啪的摔碎在了胤禟扼住下巴的手背上,那手仿佛被燙著似的倏的鬆了開來。
“九哥他沒……”十四扭過頭來想說什麼,卻被爬起來的桑利達瞅準空子,飛起一腳踢在下巴上,“董鄂妹子,咱們走!”桑利達欲上來拉我,卻被胤誐一把推了個踉蹌:“董鄂妹子也是你配叫的?”
十四則狼狽的坐在地上捂住下巴,半張著口卻怎麼也合不上,糟糕,未來的大將軍王的下巴被踢脫位了,我趕緊半跪下去,在角孫、耳門、下關、頰車、翳風穴上各按了一會以放鬆關節周圍肌肉,再從懷中取出絲娟撕成兩半分別纏住自個兒的雙拇指再伸進十四口腔裏,拇指尖盡量置於下頜第三磨牙上,其餘手指放於兩側下頜骨下緣,以正確的手法拔伸顳下頜關節,再用力將下頜骨向後上送入,一聲彈響,十四的上下頜成功合攏,卻順勢咬住我的拇指不肯鬆口,黑漆漆的眸子審視著我,帶著探究和疑問,我一邊用力虎口拔指,一邊眼睜睜的看著老九森然一腿將桑利達掃跌在地,老十則撲將著騎上去左右開弓……喊不停、叫不聽、拔不出……瘋子!一群瘋子!……我炸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將拇指生掰硬扯出來,拔腿便向室外衝了出去,管這幾個天殺的禍害去死!
逃出獅子樓,“這不是董鄂妹子嗎?什麼事這麼急?”那名叫博爾古的驍騎參領剛好牽著馬兒經過,我二話不說,搶過他的馬兒,爬上去揚鞭便走……反正銀票已經到手,姑奶奶就不奉陪了,先出去躲一陣子,等這三個王八羔子滾回京了,我再回自個兒的安樂窩……
事與願違……一匹‘惡狼’不依不饒的緊追於後,害得我慌不擇路,隻一味的猛夾馬肚,揚鬃疾奔,竟風馳電掣般,從益和板興一直跑到了烏蘭布通的莽莽草原,跑上了那片悲壯生哀的荒涼戰場,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清軍曾在這裏與叛亂的準噶爾汗噶爾丹部展開了慘烈血腥的酣戰……陡然覺得陰風慘慘,冰涼的寒意瞬間刺入肌骨,天空竟兀自暗了下來,須臾工夫,便幻化做毛骨悚然的墨色,令人橫生出從陽間墜入陰間的錯覺……腦袋裏掌管‘恐懼’的那根神經開始引頸高歌,我下意識的放慢了速度,一支手斜插裏伸了過來抓過我的韁繩,同時勒住了兩匹坐騎……陰風嘎然而止,空氣仿佛有了重量一般沉沉的壓了下來,周圍靜謐的可怕……“不好,草原裏變天可不是什麼好事兒,這破地方怎麼連棵樹都沒有……董鄂,趕快跟我回去!”
胤禟話音剛落,鋪天蓋地的冰雹子便傾瀉而下,好痛!大腦嗡的一片空白,我本能的跳下馬往馬肚子底下鑽,我的馬也本能的痛苦的撕鳴著,咻地衝刺得不見了蹤影,我雙手護頭,像鴕鳥一樣埋頭於下,隻將屁股撅著麵對上天的肆虐……可壓根兒就沒什麼用……疼痛和絕望交織,原來我竟要命隕於此……也好,至少他在身邊,黃泉路上也好做伴……
耳邊傳來三聲七雷連珠銃的開火聲,有重物轟然倒地,我偷眼瞧去,老九的坐騎倒斃在血泊之中,胤禟拔出匕首迅速割下那蒙古式硬木包皮鑲銀條的馬鞍,硬塞進馬的屍體下,這樣,將近500公斤的馬屍下便多出了可容納進兩個頭和肩的空間,我被扯起來一把塞了進去……小命暫時是保住了,雖然除去頭和脖子之外的身體依然裸露在外被打的生疼,但要害部位被護著,可以咬牙多堅持一會兒……輕吐一口氣,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向來自詡聰明的我竟然如此差勁……身上一重,胤禟溫熱的身軀緊緊覆蓋住了我,將我納入又一層保護的羽翼中……“不,不可以,要痛一起痛,要死一塊死,”我掙紮起來,卻被他牢牢的控製住:“別動,爺皮糙肉厚的,比你這身細皮嫩肉,要禁得起折騰。”
心中一暖鼻子酸澀的厲害:“傻瓜,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哪有什麼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罷了。”
此時,我們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連呼吸都像是在爭奪空氣……頭上是冰冷的馬屍,身上卻感應著你傳遞來的陣陣暖意,每一次雹子擊打在肉體上的痛楚,被你強自克製著,化做了一陣陣壓抑的微顫……我祈禱著雹子趕快結束,可心底深處卻有個自私的聲音怎麼也驅趕不去:但願它永遠都不要停,讓我們就這樣相偎相依,讓我們就這樣不離不棄……
“胤禟,換我壓你一會吧,你會抗不住的,我很害怕……”我動了起來。
“你別泥鰍似的亂動!”他咬緊牙關低吼,將我製造的騷動迅速鎮壓。
我動彈不得,可又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咯的慌:“胤禟,你的七雷連珠銃好象頂著我了,你把它拿開好不好,我怕走火。”
“閉嘴!”
……
天空湛藍而平靜,劫後餘生的喜悅籠罩著我們,我將遍體鱗傷的老九架著往回走,路上不平,我又控製不了局麵,於是幾步一跌,最後他幹脆一屁股賴在地上不起來,聲稱再這樣走下去,僅剩的半條命也要被我斷送了……
“董鄂,那個桑利達和你是……是……”
“合夥賺銀子的搭檔,隻是搭檔。”
“哦,我就隨便問問……那,那個趙啟……”
“趙大哥啊,良師益友吧。”
“董鄂……我沒有娶富察……可是,可是我……”
他的唇被我忽然咬住,剩下的話音消弭在我的吻中……胤禟,此刻的我,不想聽什麼可是,也不要做任何理智的思考……我隻想,隻想和自己喜歡的人親吻……唇瓣交織輕揉著,淺吻又止,欲吻還羞……突然被他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緊緊攬進懷中,轉瞬間卻又被猛的推開:“不……董鄂.菀葶,倘若你不能真心待我,就別來撩撥我,也別給我任何希望……那樣的經曆,一次就夠了……”
遠處傳來嗒嗒的馬蹄聲……老十和十四的身影疾馳而來……
康熙巡幸塞外,駕臨了榮憲公主府,‘鏗鏘三人組’請命打前站,故先聖駕一步而來,後來又隨康熙浩浩蕩蕩而去,我的生活終於恢複成了正常的軌跡,隻是心境卻怎麼也回不去了,天空縱然沒了鳥的痕跡,但鳥畢竟已飛過……
還有三個多月便是選秀了,覺羅老太君來了信,問我返京的日期,可是,我彷徨的緊……“本來想給董鄂妹子辦免選,讓她在趙啟或桑利達中選一個得了,在咱們這裏安下家,也好有個照應,可是,”榮憲公主抿了一口茶,看了烏爾袞和正豎著耳朵接收信息的我一眼,歎道:“皇阿瑪好象另有打算。”
“此話怎講?”我下意識的摸向了曾被康老頭杖責了二十下的屁股墩兒,怎麼突然就神經質的疼起來了呢?
“皇阿瑪視察軍營時,帶著親近大臣、阿哥將領們,順便也體驗了一回在軍士中口碑極好的‘神仙泉’和‘康莊大道’,回府後向我提起,說這個董鄂丫頭怎麼到哪裏都閑不住,恐怕指給了哪位阿哥後,也免不了要把人家阿哥府,折騰的蛤蟆上吊,雞飛狗跳。”
嘿,對我的評價還真高,翻了個白眼,你隨便一指,別人就得嫁呀,皇帝有皇帝的工作,月老有月老的活計,越俎代庖可不地道。
“所以,”榮憲公主加重了語氣:“我這個公主府可不敢再留你了,準備返京吧……”
返京途中,百無聊賴的斜在馬車裏翻看南朝宋人殷芸所著的《小說》,唉,這個時代能看的小說實在是太有限了……嗯……
“連翹,你拿著書念給我聽吧,我看著有點眼暈。”
連翹開始字正腔圓的念了起來:……有幾人聚集在一起談理想。有人就說了,揚州城的姑娘柔情似水,能去揚州當刺史就好了;又有人說了,有錢人多風光呀,我就想發筆財;還有人說,功名利祿皆身外之物,我要學道成仙,騎鶴上天;最後一人想兼而有之,便道:隻願‘腰財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騎鶴上揚州?對啊,我現在有錢又有閑,何不煙花三月下揚州呢?哦,不對,現在已是夏天了,應該是驕陽七月下揚州……越琢磨越覺得可行,回明珠府就等於關禁閉……做一次逍遙遊多好啊……嗯……等到了通州,我就偷偷水遁,租條小船沿京杭大運河到揚州……
漢代廣陵城的繁榮,隋唐時代南北運河開通帶來的活力,明清時代漕運暢通和鹽務興盛再度顯現出的令人眩目的繁華,好一個南北樞紐,淮左名都!好一派溫婉綺麗、錦繡風流的氣象!雖然沒有塞外的壯闊逶迤,但精巧別致的也一樣令人留連忘返。看過小秦淮,遊了瘦西湖,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吃飽喝足玩的好,愜意的蜷在客棧裏的床上,我心滿意足的直哼哼:“十裏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隻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太平盛世啊。”
“格格,啊不,少爺,不好了,災民來了。”連翹心急火燎的進來報告緊急軍情。
災民?我騰的一個鯉魚打挺,什麼災民?……兩江接連水患,數十萬頃良田被淹,淮安、蘇北,三十萬災民痛失家園,顛沛流離,野菜樹根觀音土,榆樹皮和馬齒莧煮成的湯,都成了他們為維持生命而爭奪的食糧,到了揚州更有人賣兒賣女……奸商賣米貴如珠,災民鬻女賤如土,米價日增女價賤,鬻女救得幾時苦?……心情很沉重,這幾日我就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瞎撞,城郊已經建起了粥場,可那哪裏是粥?就是淘米水,也比它稠!揚州城裏的善良百姓們有的拿著自家食物出來施舍,無奈也是杯水車薪啊,現在,最需要的是朝廷和官府的有效組織和賑濟!饑餓,疾病,恐慌,炎熱,悲痛……每天都有人在無助的哭號和倒下,死亡和絕望的氣息籠罩在了天堂般的揚州上空……我想做點什麼,可我又能做什麼呢?
“趕快,城東頭有朝廷派遣的醫官在施藥救治……”這個消息隨風飄進了我的耳朵,醫官?施藥?救治?不管了,去看看再說……這一看,我的眼淚下來了,那個居中指揮,忙的汗流浹背的,不是黃遠是誰?……衝上前去,他鄉遇故知啊,我董鄂.菀葶,終於找到組織了!
“菀葶啊,”黃遠把我拉到了一邊:“這藥要省著點施,別想著根治和調養的份了,能吊著命就行,我們帶來的藥材可能連這兩天都熬不過去,該撥來的又遲遲不到位,唉,這樣下去,就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可是,不是說朝廷撥了十萬兩銀子嗎?”
“哼,十萬兩,層層盤剝下來,能真正用到災民身上的,能有兩萬兩就該歡喜了。”
“兩萬兩?災民那麼多,這點錢能頂什麼用?光是這當口,那麼多張嘴要吃飯,用來保命也保不了幾天呀,更別說那麼多病號還等著醫治,返鄉後還得重建家園,買種補種,熬到下一次收割……”
“別急別急,”黃遠趕緊安撫我:“聽說今兒施世綸大人要向那群富的流油的鹽狗子們募捐,應該會有收獲,朝廷還派了賑災的欽差下來,咱們敬候佳音罷……你趕快帶幾個人去城郊,那裏的災民最集中……”
大災後要防大疫,尤其是災民集中的地方……整整一天,組織人將無人收拾的棄屍集中起來焚燒掩埋,在災民們取用的生水裏放入可起到淨化作用的木炭,分發可滅菌殺毒的大蒜給災民們生食,將硫磺、安息香、大黃等各派用處……回來時,大家都已經餓昏了頭。本來去的時候,連翹怕我餓著,特地帶了幾個雙麻酥餅,可是,麵對那麼多奄奄一息、餓紅了眼的人們,誰能吃的下去?……看著十幾個走路都發抖的孩子,瞬間將救命的酥餅吞了個精光,每一個人都掉下了眼淚……天災,人禍,真是殺人如草不聞聲!
連續兩餐粒米未進,我第一次嚐到了餓綠了眼的滋味,直接從後門進到官府分配給朝廷專派的賑災人員的驛站,外麵已經黑透了……黃遠他們去哪裏了?我四處尋找,還要彙報今天的情況呢,開夥的時間已經過了,也不知道他們給我留飯沒有……找進了堂屋,我眼睛一亮,桌上整齊的擺放著四菜一湯,雖然全是素的,也都涼了,可我還是猛撲了上去,一頓風卷殘雲……飽了,哼,算你們有良心,我微笑著拍了拍肚子。
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靈敏無比的兔子耳朵接收到了黃遠的聲音:“四爺,十三爺,施大人,您們先消消火,咱們再想想其他辦法……照四爺的吩咐,下官在堂屋裏準備的全是齋菜,幾位爺先進去歇一會兒,下官這就命人端下去熱熱。”
冷汗下來了……難道,我剛才塞進肚子裏的,不是給我留的?……看了看一桌的狼籍……又扭頭看著那幾位步入堂屋的大人物……我突然很想哭:“四……四爺……十……十三爺,奴婢不是有意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然吃了齋菜,便與我佛門有緣。”一個與四阿哥年齡相仿的和尚笑眯眯的開了口。
“一菜一觀音,一飯一菩提,小女子誤吃齋菜,卻感悟到了我佛慈悲,普渡眾生的真諦,阿彌陀佛。”一緊張就禁不住胡言亂語起來,卻見十三摸著下巴笑道:“好個文覺和尚,一見著漂亮姑娘就忙不迭的搭訕,我看該叫花和尚才對。嗯……這位姑娘麵善的很,和我們董鄂格格生的好生相象,莫非是嫡親姐妹?”
眾人都是一笑,氣氛緩和起來,黃遠趕緊出去重新張羅飯菜,我也借機打量起文覺和施世綸來,這兩人都在曆史上留了一筆,文覺是皇四子胤禛找來替自己出家的替身和尚,據說武功高強,在雍正奪嫡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是謎一樣的狠角色,可依我實地考察來看,他更像一個樂天派的出家人,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樂嗬嗬的,仿佛他的嘴角天生便是向上彎著長的似的,多看了兩眼,卻又覺得笑容是他掩飾自己情緒的保護色,因為那抹笑抵達了嘴角,卻沒有深入到眼眸……至於施世綸,評書裏講這位‘施青天’是‘十不全’,什麼禿頭、麻麵、吊眼、歪腮、駝背、雞胸、爆牙、羅圈腿、灰指甲、斷眉毛……總之,是醜人中的極品,突破了正常人類的想象力……暗暗為他抱屈,不就長的慘淡了點嗎,哪有那麼誇張。
施世綸大概沒被女孩子這樣直勾勾的打量個沒完,臉竟微微的泛紅了,“嗯哼!”老四清了一下嗓子,我趕緊把目光收回,行禮告退,卻被吩咐到旁邊的椅子上老實呆著去,等他們商議完正事再跟我算帳……
“四爺,十三爺,您們不知道,那群鹽狗子哪裏是來募捐的,分明是來哭窮的,整整一天下來,跟擠膿包似的,才籌到四千一百三十二兩銀子,還弄得跟欠了他們多大的情似的,而且,這點錢可是什麼也做不了啊。”施世綸愁眉苦臉起來。
“狗雜碎,還給爺有零有整的,不給點顏色瞧瞧,他們就搞不清楚馬王爺有三隻眼!”拚命十三發火了。
文覺道:“可是,募捐這事,本來就靠自願,這幫鹽狗子和那些道台巡撫勾搭的比姘頭還親熱,在京城裏也有後台撐腰,倘若逼的太緊,傳到皇上耳朵裏,多半就變味成兩位爺在揚州仗勢欺人,強取豪奪了。而且,揚州的鹽商們每年上交的鹽稅便達500萬兩以上,占全國鹽課一半有餘,其勢力不容小覷,能找到不傷和氣的法子最好。”
老四迸發出刺骨的寒意:“不傷和氣?以去年為例,揚州鹽引銷售量1529600引。一引鹽在海濱是0.64兩白銀,運到揚州,算上運費、鹽稅,達到1.82兩,從揚州運到東南六省(江蘇、安徽、江西、湖北、糊南、浙江),零售價10兩左右,價錢翻了十倍不止。這幫鹽狗子每年賺銀何止千萬!他們窮極華靡,俳優妓樂,恒舞酣歌,殆無虛日……如今兩河泛濫,百姓遭殃,這群王八蛋陽奉陰違,隔岸觀火,沒準兒還想著要怎麼發筆國難財,簡直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該殺!施世綸,以你藩司衙門的名義出牌子,堵住漕運。就說是爺說的,過路要路錢、過橋要橋錢,爺今兒非要他們大出血不可!”
施世綸勸阻道:“四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倘若真扯破了臉,這幫鹽狗子可能會聯手罷市,再彈劾四爺和十三爺不通地方事務,粗暴幹涉,敲詐民財,紊亂鹽政。到時,恐怕對爺不利啊!”
老四噙著冷笑,怒道:“前怕狼,後畏虎,那就什麼事也別做!幾十萬災民危在旦夕,哪容得了我們畏首畏尾,瞻前顧後,出了什麼事有爺擔著,就這麼去辦吧。”
好魄力!我不禁動容,這世道,不僅需要低眉的菩薩,也需要怒目的金剛,可是,就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法子了嗎?突然靈光一閃……“各位,”我壯著膽子插嘴了:“奴婢肚子裏有條好計,能讓那幫鹽狗子,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哦?說來聽聽也無妨。”十三擺出一副‘打死我也不信你會有什麼好計’的模樣。
我忍了,抑揚頓挫的娓娓道來:“有的人,能為自己一擲千金,卻不肯為別人拿出一絲一毫,所以,何不在這卑劣的人性上做文章,我的這條計,名字就叫:請-君-入-甕!”
……
這兩日,揚州的鹽商們是彈冠相慶,那個據說是冷麵冷心,雷霆手段的四貝勒和精細幹練的十三皇子被另派了差使,去山西折騰那裏的人去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瘟神去了別的地方,真是上天保佑啊!
接著,又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不脛而走……什麼?有災民鋌而走險,盜墓取財,竟無意中挖出了兩壇‘瓊漿玉液’!這麼兩壇蓋世奇珍,已被漕幫的魏老爺子捷足先登了……等等,什麼是‘瓊漿玉液’?
……哎喲,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酒體的品質因不斷吸取天地之精華而伴隨有四個階段的重大變化:下品稱“如來香液”,相當於普通貯藏法100-300年的貯藏期,為帶極淡的茉莉花香味的淡黃色透明液體,有舒鬱理氣,培元固本之功;中品稱“沉香液”,相當於普通貯藏法300-500年的貯藏期,帶極淡的桂花香味,為金黃色粘稠狀液體,具延年益壽、疏風辟穢之效;上品稱“翡翠綠”,相當於普通貯藏法500-800年的貯藏期,帶極淡的檀香和薄荷香味,為翡翠色的粘稠狀液體,延年益壽的功效顯著;
極品稱“瓊漿玉液”,相當於普通貯藏法800年以上的貯藏期,帶極淡的麝香和檀香味,為紫黑色或墨綠色牽絲的粘稠狀液體,其口感和品質已臻完美,可迅速發動人體真陽,使白發轉黑,返老還童的功效非常顯著……
真的假的?……我也不清楚啊,不過去看看魏老爺子不就清楚了……
於是,這兩日,來拜訪魏老爺子的人是絡繹不絕,搞的老爺子是不勝其煩……來的每個人都對魏老爺子的蒼蒼白發一夕之間突然轉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老爺子,您的氣色還真好啊,該不是得了什麼寶貝吧……魏老爺子,您怎麼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這頭發的色澤可真好啊,是不是和那個‘瓊漿玉液’有關啊……
魏老爺子是極力否認,但他越是說沒有,眾人就越是認定他有,甚至,魏宅發生了夜盜事件……最後,魏老爺子終於忍無可忍了!
得名於‘宜風宜月還宜雨’的‘三宜茶莊’位於揚州城外,今兒,這裏較往常熱鬧了許多。
一場不欲過分聲張的拍賣會進行的如火如荼,數雙貪婪的眼睛死粘在那壇碩果僅存的“瓊漿玉液”上,目光火辣辣的,恨不得將酒壇子熔化出個大窟窿!
原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魏老爺子也意識到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風險,索性小範圍的派下帖子,內容是欲以一萬兩現銀起拍“瓊漿玉液”,諸位若有意請不吝光臨,價高者得之,再於眾目睽睽之下當場錢貨兩訖,老朽也好落得個清淨……結果,派了帖子的,沒派帖子的,忽喇喇的來了不少財大氣粗的‘金主’,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本來就誌在必得,到後來更演變成了意氣之爭。
水漲船高,那價是騰騰的向上翻,正所謂山外青山樓外樓,你有錢,嘿,就有人比你更有錢……落馬,氣短,淘汰,出局……拍賣會終於接近尾聲,卻也到了白熱化的狀態,號稱‘甲一方’的頭號鹽商淩佑甲與被喚做‘壓半城’的豪富世家周一爽杠上了,淩佑甲瘦高似杆,周一爽肥胖如球,這邊‘杆’滿不在乎的掏出五百兩的銀票,啪——壓在桌上,那邊‘球’就麵不改色的跟進一張,你一張我一張,看誰撐得過誰……此時,爭的已經不僅僅是“瓊漿玉液”,還有著‘誰才是揚州最富有的人’這個虛榮的桂冠。
“四貝勒駕到,十三阿哥駕到——!”外麵有人拖長著尾音喊了一嗓子,裏麵的人俱是一愣,頓時心裏都像吃了盤蒼蠅一樣膩味,這兩個‘人嫌狗憎’的皇子還真是陰魂不散啊……腹誹歸腹誹,眾人行禮請安擺座寒暄卻也做的滴水不漏,畢竟,天下是他們家管著的,沒必要在小節上惹惱了這兩位爺吧。
“眾位真是好興致啊,”十三阿哥和顏悅色道:“我聽人說魏老爺子以一萬兩銀子起拍一壇‘瓊漿玉液’,便和四貝勒馬不停蹄的趕來湊湊熱鬧,你說這怪事年年有,沒想到今年還特別多,前幾天還在施大人麵前嚷著砸鍋賣鐵、管了上頓愁下頓的各位,今兒便個個腰財萬貫起來。”
被當麵戳了個穿,眾人的臉色都變了好幾輪,但一時之間又尋思不出好的說詞來,偏偏還不甘心就如此就範……“兩位爺容稟,小人是有下情的,”淩佑甲狀似謙卑的稟道:“家母身子骨向來不好,小人雖不才,卻也知道‘百善孝為先’,所以得知‘瓊漿玉液’乃延年益壽之極品後,便四處借來銀子為家母略盡孝心,至於小人家現在僅剩個空殼子,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說出來也不怕大夥兒笑話,如今小人家裏幾乎頓頓都是青菜豆腐,這事兒,小人的舅舅,內務府總管,淩普淩大人,也是知情的。”
淩普?內務府總管,太子胤礽的奶父皆心腹。換句話說,淩佑甲的後台是當今太子爺,難怪他敢如此有恃無恐。
隻見周一爽也像球一樣滾了出來,說了一番和淩佑甲換湯不換藥的說辭,最後還格外強調,他此次賑災義捐的三百五十兩銀子,拿的還是自個兒拙荊的私房錢,而且,拙荊頭發長見識短,為此成天哭哭啼啼的,吵鬧著要寫信去給她認的幹爹佟國維佟中堂告狀……原來周一爽的保護傘是在朝中素有‘佟半朝’之稱的佟家。
其他人一看,嘿,這兩位富人中的翹楚都帶頭裝傻充愣,自己還不該配合著把戲給唱完啊,於是,這個是捉襟見肘,那個也揭不開鍋,有的賭咒,有的發誓,知道的,曉得這群人富的流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丐幫大合唱呢。
我暗忖:一來,此時的四爺乃不足二十五歲的青年,而十三則不過十七八歲,威懾力不夠強悍,所以震不住這群老油條;二來,鹽商們每年孝敬自個兒主子的銀子估計是以數萬計,仗著後台硬,從不輕易買他人的帳;三來,便是人類的劣根性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呢,跟著瞎起哄就行……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四阿哥泰然自若道:“十三弟不得無禮,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太子爺和佟中堂的門人,也就不是外人了……此次胤禛和十三弟奉旨前來賑濟災民,安撫百姓,少不了要仰仗列位的幫襯……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別玩什麼彎彎繞,淩佑甲,一個月前,你和別人比有錢,都在上千個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體跑到鎮江金山的寶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誰家的金箔第一個飄到揚州,爺沒講錯吧……周一爽,你一共討了十七房小妾,沒事就玩什麼選美,選美選膩了,開始選醜,讓小妾丫鬟們大熱天往臉上塗醬油,在太陽底下暴曬,當選最醜者就獎勵十顆夜明珠,可有此事?……還有你,馬思佐,專幹“畜養女娃”的營生,趁著荒年災月,用賤價將災民的女孩子買來集中訓養,再轉手賣出去為妓為婢為妾,光是前兒一天,你就收購了六十八個女娃,爺說的可有半句假話?……來人啊,這麼熱的天,還不快給在座的老爺們上碗酸梅湯解解暑氣……各位,募捐的事兒,咱們坐下來從長計議……”
胤禛軟硬兼施的一席話令在座的都驚若寒蟬,剛好,這位皇阿哥兼欽差賞的酸梅湯上來了,眾人趕緊借著喝湯的當口想對策……想著想著,不對勁了,腹內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啊,有人率先掌不住了,哇——的一陣狂吐,當即產生了連鎖效應,一下子嘔吐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我偷笑,這酸梅湯中摻入的催吐妙方‘瓜蒂散’,還是姑娘我精心配製的呢,該!
隻是這氣味實在是太難聞了,大熱個天的,臭味、酒味、菜味、酸味,直衝鼻梁,弄的我都想吐了,再看魏老爺子和十三也都微皺眉頭,惟有老四,氣定神閑,麵不改色,背著手挨著挨著將每個人的嘔吐物都審視了一番,最後這位強人麵若寒霜,厲聲斥道:“淩佑甲,你頓頓吃的青菜豆腐到哪裏去了!吐的全是些山珍海味,鮑參魚肚,還有你們,哭貧號窮,嚷著快無隔宿之糧的,還有什麼話好說?別說我作踐你們,此事就是傳到太子爺和佟中堂耳朵裏,也饒不了爾等這群狗奴才!”
眾人狼狽之極,明白自己著了這位爺的道,卻又找不到發作的勇氣和理由,正僵持間,有隨從驚慌失措的跌進來報告說外麵圍著很多憤怒的災民,說他們食難果腹,朝不保夕,而這些富家老爺們卻不惜萬金,追求什麼返老還童的瓊漿玉液……既然難逃一死,在化做森森白骨前,也要拖幾個肥頭大耳的當墊背……
十三怒目圓睜:“反了反了,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去,叫施世綸帶些差狗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幫蹬鼻子上臉的刁民!”
“十三爺您有所不知,施大人因為賑災無錢,心中委實煩憂,便日日借酒澆愁,估計現在正醉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呢。”
“爺要上本參他!平日裏把忠心表的頭頭是道,要他效力的時候就撂挑子,這樣的人,朝廷留著他作甚!”
聽著十三中氣十足的指桑罵槐,在座的似乎都琢磨過味來了,敢情這是個連環套啊,殺回馬槍的兩位皇阿哥,將自個兒從安全的揚州城裏誑出來的瓊漿玉液(災民統一在城外安置,是不許入城的),來的恰倒好處的卻又隻是圍而不攻的災民,分明是有組織的……可是,出城,還帶著那麼多銀票,偏偏都是自個兒自願的,萬一真撕破臉皮激出民變來,恐怕是人財兩空,如今看來,也隻有識時務者為俊傑了,正想著怎麼找台階下呢,魏老爺子開了口:“各位,按今兒這陣勢,估計這酒是帶不出去了,幹脆這麼辦,這壇子瓊漿玉液也不‘價高者得之’了,一視同仁,分碗賣,眾位花銀子買了當即飲下去,至於今兒賣瓊漿玉液所得,小人願意全部捐出來賑濟災民以求個心安,而那些災民有了希望,也就不會拚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四爺,十三爺,各位,您們看,這樣行不?”
都這樣了,還能不行嗎?……眾‘金主’相視苦笑,唉,破財消災罷。
…………
回到住所,十三忙不迭的發問了:“董鄂,那壇子翡翠帶紫色牽絲的粘稠酒液究竟是什麼酒啊,整整換了二十萬兩銀子,味道也還不錯。還有啊,你是怎麼將魏老爺子白發轉青的,還真挺自然的。”
“哼,孤陋寡聞了吧,”我得意的揚起了下巴:“是具有安神鎮定、滋潤肌膚功效的紫蘇蜂蜜酒。至於頭發嘛,當然是純天然植物染發了,配方可不能告訴你,我還指著它賺錢呢……”
突然一隻大手輕按在了我的頭頂上,我抬起頭,看到一雙含笑的深眸:“小丫頭,說說看,爺賞你點什麼好?”
賞點什麼?……嗯……這是個難題。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兩個後車之鑒:事件一,雍正和藹可親的對隆科多說:舅舅,你助朕榮登大寶,朕賞你點什麼好呢?於是,隆科多便委實不客氣的討了賞,雍正也賞了……後來,不懂收斂的隆科多便被扔到三間黑屋子裏圈禁起來,再後來,便翹了辮子蹬了腿;事件二,雍正由衷讚道: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年大將軍。羹堯,朕賞你點什麼好呢?於是,年羹堯便獅子大張口了,雍正也賞了……後來,驕橫跋扈的年大將軍便身敗名裂,不得善終了。
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眼前這位可是一個很矛盾很記仇的主,嗯……要低調,要含蓄,可是,按照曆史的軌跡,幾十年後胤禟會被胤禛折騰的很慘……或許,我應該做點什麼,春天滿樹的繁花,不就是源於冰雪中覆蓋的一粒種子嗎?
正胡思亂想間,一個爆栗先被賞了過來,“你傻愣愣的發什麼呆?”
我捂住腦袋道:“賞,賞奴婢一個……一個“三十年”成不?比如說,今後您掌握了某條狗、某隻貓或者某個人的生殺大權,奴婢有權利要求您不傷害他,要傷害,也要等三十年以後。”胤禟是在四十三歲時淒慘死去的,我為他先爭取到七十三歲好了。
“不行!”老四答的挺幹脆:“我不能隨便答應一件將來可能做不到的事情,換一個。”
“四爺好沒誠意!”我也沒好氣:“除去這個,其他的奴婢都不稀罕!”
“你這腦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腦袋又被敲了兩下:“野雞紅和包子,想吃哪一樣?”
“野雞紅!”突然覺得食指大動,肚子裏的饞蟲開始不安分了,這些天跟著老四和老十三這兩個事必躬親的‘工作狂’,總是全天滿負荷運轉,偏偏老四又常常念念佛,吃吃齋,十三倒沒什麼,這個有戀兄情結的家夥,隻要能和他親親四哥一道做事,估計讓他吃草都沒問題,可就苦了我這個肉食動物羅,有時旁敲側擊的要求改善一下工作餐的品質,老四便會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教育落後分子:“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惟艱。現在是賑災的非常時期,能省則省,回京後隨你怎麼吃都行,四爺請客。”
嘿,野雞紅,終於可以吃雞了,眉開眼笑……目瞪口呆,這不是一盤涼拌紅蘿卜絲嗎?我的野雞紅呢?難道,它們也類似於‘翡翠白玉湯’與‘青菜豆腐湯’的等同關係?……再看旁邊的老四和十三,一人拿了隻碟子,上麵盛著一個豐滿肥碩的、攤平了倒像個大餅的、透過透亮的皮子,可以看到裏麵是明黃色的誘人湯汁的‘極品胖包’,他們前麵的盤子裏,還盛著幾個熱氣騰騰的,用雞丁、肉丁、筍丁製成的糯嫩爽口的‘三丁包’……我的腸子都快悔青了。
“四爺,碟子裏裝的是什麼呀,怎麼這麼好看呢?”
“蟹肉湯包。”
“好吃不?”那一汪金燦燦的蟹油應該是鮮美非常吧。
“不清楚,吃完了才知道。”
“那個,光是一盤涼拌紅蘿卜絲,恐怕吃不大飽。”
“高福兒……還不趕緊去給董鄂格格盛碗米飯上來。”
“不,不是……我……我……”哎呀,真是氣死人了。
十三撲哧笑道:“好了,好了,四哥您就別逗她了,高福兒,你在那兒傻矗著笑個什麼勁兒啊,去,把董鄂格格的蟹肉湯包端上來。”
……
可是,這熱得燙手的胖湯包要怎麼吃呢?……一口下去,汁水不就溢的到處都是嗎?……有種牛啃南瓜無處下口的無力感。
胤禛開始循循善誘了:“心急是吃不得熱燙包的。看我的啊,像這樣,必需要‘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後吸湯’,就是說吃這個胖子湯包必須得先在湯包皮上咬一口,等熱氣散發少許,再慢慢吮吸鹵汁,這樣子一則入味,二來可以防止鹵汁四濺,吃的滿身都是,懂了吧?吸幾口湯,然後再趁熱全部吃掉……哎,別急啊……諾,再佐點薑醋,不僅滋味更美,還可解膩……”
……
隻有凍死的蒼蠅,沒有累死的蜜蜂……跟著這支踏踏實實辦實事的團隊,我愈發體會到了:生命應該在燃燒中毀滅的真諦……與有肝膽人共事,於無字句處讀書,是一件快樂的事!
唯一可氣的是,覺羅老太君得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遣人捎去的消息後,竟寫信來說什麼董鄂頑劣,請兩位阿哥代為嚴加管教雲雲,竟隻字不提派人來接我回京的事……哼,外祖母這隻老狐狸,她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我還不清楚嗎?隻可惜,這些皇子再出色,跟了他們便意味著失去自由,試問這個世界上,有哪一隻鳥兒,會願意在翅膀上捆上虛榮的黃金,從而失去在天空翱翔的快樂?……突然又想起了胤禟,還有上次分別時和他說的話,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數日後,結束了在揚州的公務,準備起程返京。由於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討厭鋪張麻煩,所以也不擺欽差和皇子的執事旗號,隻帶了文覺和尚、高福兒、連翹,一行六人,輕車簡從,走旱路微服而行。因為天氣酷暑,又都是躲過炎熱的中午,一路早起、晚行,老四和老十三又沿途考察風土人情、吏治民生,就這樣緩慢的向京城逶迤進發。
“四哥,這天悶熱的不行,您就脫件衣服罷,這樣捂著多難受啊。”胤祥向來天馬行空,灑脫不羈,此時打著赤膊,僅著件小短褂子,估計要不是我和連翹在旁邊的馬車裏,他連這小短褂子都得省羅……再看胤禛,渾身上下袍褂整齊,捂得個密不透風,即使後背已被汗水浸濕了一大片,也不肯鬆開哪怕一顆對襟兒盤扣。
老四微微一笑:“我不大習慣這樣,自幼皇額娘便教我要注意皇子的體麵,就是在皇額娘的鍾粹宮裏,我也從來是衣帽整齊,不打赤膊的。”
皇額娘的鍾粹宮?鍾粹宮不是孝懿皇後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嗎?而胤禛的生母德妃烏雅氏不是住在永和宮的嗎?哦,想起來了,老四出生那年,烏雅氏還隻是一名普通宮人,尚未晉升為嬪,而按清製,後宮中隻有混到嬪以上的等級,才有資格撫育自己的孩子,剛好那年,皇貴妃佟佳氏(當時尚未晉升為皇後)所生的女兒夭折,康熙為了撫慰自己心愛的表妹蝶兒,便將尚在繈褓中的胤禛托付給佟佳氏撫育,直到胤禛十一歲時佟佳氏去世,才又還給其生母烏雅氏,由於這樣一層淵源,老四和德妃心裏似乎總橫著一堵若有似無的隔閡……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老四和十三都有些黯然,一陣良久的沉默,我最受不了這種沉悶,便道:“我們在人間的喜怒哀樂,額娘在天上都看著呢,隻不過是在相同的時間裏分處不同的空間而已,而且,今後走到生命的盡頭時,她們便在另一個輪回的起點候著我們,再續未盡的母子緣分呢。”
文覺和尚大笑起來:“董鄂格格已經得道了。”
不知是對他這句話的肯定還是否定,老天竟回應了一聲悶雷……不多時,熱風乍起,烏雲壓頂,一場夏季所特有的暴風雨已經拉開了序幕……可是,在這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到哪裏去找避雨的地兒?……眾人都不禁加快了速度……
天地無情亦愛人啊,居然在狂風驟雨完全肆虐之前,讓我們找到了一座荒廢已久的小廟,衝進小廟,一陣忙亂過後終於安定下來,才猛然發現小廟中供奉的竟是一尊手持紅繩、笑容可掬的月老神像,神像後麵一左一右分別鐫刻著: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文覺、高福兒和連翹安頓馬匹的安頓馬匹,造飯的造飯,煮茶的煮茶,都出去了,我也閑不住,找來根木棍四處敲敲捅捅,萬一這破廟裏有蛇呀老鼠呀蜈蚣之類的,檢查一下好安心,結果一不小心就讓我捅出個簽筒和一本已經破爛不堪的解簽本子來,正想拿來眾樂樂一番,卻聽到十三和老四的低語:“四哥,這一路之所見令人膽寒啊,索額圖的勢力已經滲透到地方各個關節,不僅近幾年來外放的文官,甚至地方上的武官中也網羅和安插了不少他的親信,……咱們賑災期間,我手下的人來信說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和阿爾吉善,一個極力拉攏豐台大營的人,另一個與西山銳健營往來密切,那個從廣善庫司庫調任至步軍統領的托合齊,就是定嬪的娘家人,上任不到兩個月,便被他們勾搭上了,還有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等人,近來可不安分的緊……他想幹什麼,從朝廷到內侍再到地方,想架空皇權、一手遮天嗎?”
胤禛不吭聲,十三又道:“太子就這樣縱容他的舅公結黨妄行嗎?這次咱們參的那十幾個侵吞賑災錢糧的官員,是他們一黨的便極力袒護,不是其一黨的便往死裏整……當今這吏治腐敗如此,我看與其黨同伐異不無關係!”
“十三弟!”
“四哥你別攔我,二哥身為儲君,卻不以江山社稷為重,不以澄清天下為己任,隻是一味的培植親信,鏟除異己,急於建立一個能與皇權抗衡的新勢力中心,讓人好生心寒!這些,皇阿瑪難道都看不見嗎?”
……
我也覺得好生心寒,十三啊十三,枉我將你當摯友親朋!你講這番話,竟不讓我避嫌,雖壓低聲音卻又剛好能讓我聽見,恐怕是故意要說給我聽的吧,如今你和老四雖然明著幫襯著太子,可心底裏恐怕早已生出了別的想法。如今,索額圖的爪牙耳目遍布京城,權勢熏天,你們回京後定然不願明著和明珠一黨的人接觸通氣,也不願直接將這些話稟告給你們的皇阿瑪,免得給他老人家落下個暗地裏算計皇兄的壞印象,便想通過我,這個明珠的外孫女之口傳達給明珠黨,然後再借明珠黨上達天聽,告知康熙,你們把我當什麼人了?納蘭家族派來監視你老四和老十三的細作嗎?……覺得心裏憋屈的慌,原以為你們和八阿哥是不同的。
“董鄂,怎麼不吃東西,累得沒胃口了?來,喝碗綠豆湯解解乏。”十三盛了一碗遞給我,我視而不見,轉身走到了一邊。
“怎麼了?不舒服嗎?”老四過來伸手探向我的額頭,我皺著眉啪的一聲將其手拍開,他怔住了,隨即微笑著搖了搖頭,又伸手探向我的額頭,被又一次猛的拍開。胤禛,雖然我很欣賞你和十三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安邦濟民之舉,但你們不該以政客之心度我之腹,也罷,豬往前拱,雞向後扒,大家各有各的道,何必假惺惺的牽扯不清。
胤禛遞了個眼色,文覺和高福兒便自動退了出去,連翹和十三也被支開,“說吧,究竟是哪裏不對了?剛才還好好的。”
我起身欲走,明知故問,懶得和這群彎彎繞的臭政客哆嗦,卻被一把按住。
四阿哥的臉色也倏的冷峻下來:“剛才十三弟那番話確實不應該,但你又何必如此憤懣!咱們索性挑開了說個明白,你的外祖父明珠,他常用的手段之一,便是用姻聯來擴充納蘭家族的勢力,你的二舅舅揆敘娶和碩柔嘉公主之女耿氏為妻,以結交嶽樂和瑪爾渾一派勢力;你的三舅舅揆方,娶康親王傑書之女;你的兩個姑姑分別用來拉攏一等伯李天保和多羅貝勒延壽;前途不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講高其倬,被挑做了你的大表姐夫,再說說你也認識的年羹堯,康熙三十九年剛中的進士,第二年便被認為其奇貨可居的明珠招為了二孫女婿,極力籠絡,還要我說說你的表哥福爾敦、傅臘塔他們嗎?……”
“你究竟要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明白?”我下意識的想往後退,腰卻被胤禛欺近一步攏進了長臂中。
“玉在櫝中求善價,釵在奩中待時飛,你家族的哪一個人不是用來壯大家族的一顆棋子,你不是就被覺羅老太君特地留在了揚州,用來引誘皇四子或皇十三子嗎?剛好在選秀前不久偷跑到了揚州,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就這麼放心的把自家姑娘放到兩個血氣方剛的男子身邊……”
“齷齪!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我們隻是剛好碰上的,真的!”我又氣又惱,的確很湊巧,可這是事實啊。
“不管是與不是,都得恭喜咱們的董鄂格格,你贏了。雖然皇四子他很不喜歡你的家族,但他對你動了心,兩年前就動了。回京後便是選秀,我自會去求皇阿瑪將你指婚給我。你的家族陷入了黨爭,已經積重難返,騎虎難下……但不管今後怎麼樣,我會一直護著你。兩年前送你的獒牙,可有戴在身上?”
指婚,家族,動心,黨爭……好一出古代版的‘陰謀與愛情’,我的頭都快裂開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人也太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了吧,就算獒牙的事有點曖昧,可已過了兩年,這次一起賑災了這麼久,之前一點征兆也沒有啊,怎麼突然就……我掙脫開來退後一步,從懷中取出了獒牙,行,那就索性挑開了說個明白:“四阿哥,這物件我一直帶在身上,但隻是因為獒感動了我,和您沒有關係。你說我家族的哪一個人不是用來壯大家族的一顆棋子,那麼你呢?是否也是用來鞏固你們皇族勢力的一顆棋子?為何要把別人想的如此不堪!不錯,國家本應依據法理治天下,但盤根錯節、黨同伐異、愈演愈烈的黨爭則顛覆了這個根本,是導致吏治腐敗的一個重要因素;不錯,納蘭家族已經泥足深陷,覆水難收,但那又怎麼樣呢?納蘭家族是納蘭家族,我是我,我有自己獨立的靈魂和選擇,不是什麼待價而沽的商品,也不願依附於什麼勢力以求得什麼榮華和苟安。人生天地,壽非金石,貴深而不貴長,所以,董鄂隻希望能擁有栩栩自得的心境,能純粹、自然、充實的生活。倘若哪天納蘭家族倒了大黴,傾巢之下,無有完卵,那也是她自個兒的命。您曾經要求我要至真至誠,我也願意對您肝膽相照,董鄂欣賞皇四子,也尊重皇四子,但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很好,把想說的都說出來了,雖然很害怕,但總比憋在心裏,讓自己後悔來的強。可是,我還是後悔了,他那麼自戀和孤傲,一定挺討厭我了吧。
突然手臂一緊眼前一黑,結結實實的撞進了胤禛硬邦邦的懷裏:“你沒有讓我失望,我的好姑娘,我會給你一點時間適應的,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哭笑不得!什麼叫‘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未來的雍正皇帝還真不是一般的自戀!“四爺,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對一名尚未出閣的格格拉拉扯扯、摟摟抱抱,成何體統?請注意您皇子的體麵!”
他低笑著鬆開了手:“成,等你進了四爺府再不成體統好了。”
剛才那一大段話真是對牛彈琴了,頓生出一股無力感,麻煩既然已經登門,唯有找出解決之道才好……
外麵依然暴雨如注,高福兒侍立於側,文覺盤腿入定,胤禛閉目養神,我低頭不語,胤祥和連翹則對月老簽和那本解簽冊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胤祥象征性的向月老作了一揖,便大咧咧的抽出一簽,第四十五簽……連翹翻開那本解簽冊子,念道:“風弄竹聲,隻道金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君之好事已不遠已……恭喜十三爺,是上吉呢!”
接著連翹虔誠的對著月老神像磕頭禱告,鄭重的搖起了簽筒,良久一簽落地,被十三拾了去:“第二十簽……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終得其所哉!……是下吉。”
“董鄂,回京後便是選秀了,何不請月老指點你的姻緣?”十三招呼我。
我還在氣頭中,隻抿著嘴不理他,十三討了個沒趣,想了想挪過來輕道:“咱們打小便交好,你的為人我是知道的,其實在心裏,你跟嘉彤錦雲一樣,都是我的妹子。可在旋渦裏待的久了,不知怎的也變的胡亂猜忌起來,我給你賠個不是,你也別再生氣了,可好?”
我微微點頭,良久方道:“那些紛爭是非,我避之猶恐不及,更不會違背本性去幫著家族算計什麼,今後你再做出這等作踐人的事兒,我可真不理你了。”
“得令,不可越雷池一步,隻可坦誠相待。”
“嗯,敢將肝膽映冰雪,鐵打的雙肩兩昆侖,不管時局怎麼變,我希望拚命十三郎能永遠堅持自己的本色不要變,好不好?”
十三撓了撓腦袋:“恐怕有點難,但我願盡力做到。”
不禁相視一笑,我接過簽筒放在旁邊,對著月老默默的祈求:月老啊月老,理智告誡弟子不該回京,但情感偏偏又唆使弟子快些回來,弟子還是決定回來給自己和他一次機會,卻不知是對還是錯,請您指點迷津。我的紅繩會被您係在他的腳上嗎,我們會得到幸福嗎?
拿起簽筒搖動起來,一簽落地,一看,是第十九簽,十三和連翹都爭著去翻那本解簽冊子,卻又都不做聲,過了會兒,十三道:“董鄂,再搖一次吧,這次的不作數。”連翹也幫腔道:“對對對,再搖一次看看。”
心裏微微一黯,定然不是什麼好簽了,也不願拂了他們的好意,便重新搖了一次,還是第十九簽,這……十三笑道:“這簽筒呀,不是搖的,而是抽的,我剛才就抽了一個上吉不是?來,咱們抽一次。”
我依言而行,深呼吸,閉上眼睛,猛然抽出一簽……竟然還是第十九簽,難道這真是天意,我從連翹手中抽出那本解簽冊子……找到了,果然是下下簽!“葬送一生憔悴,隻消幾個黃昏。等閑平地波瀾起,斷腸聲中憶相逢。情到不堪回首處,終……”頁麵缺了一部分,所以終後麵的內容已經找不到了……愣了一會兒,覺得堵的慌,便喝了一碗已經涼了的綠豆湯,那冷冷的液體在腹中翻滾了幾圈,最終還是化成了溫熱的水珠,從眼眶裏滑出……
“你別哭呀,”十三勸道:“這些東西一點都不準的。我三年前求的簽,就說好事快到了,可到了今天,不還是沒影嗎?咱們董鄂這麼好,定是前青龍後白虎,左朱雀右玄武,青年才俊排成行的讓你挑,還愁找不到個如意的?”
我破涕而笑,是啊,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患得患失起來。
一直閉目養神的胤禛突然有了動靜,過來拿走了簽筒,他雙手合十對著月老默默禱告著什麼,神情肅穆而虔誠……我突然想起,曆史上的雍正還是一個鑽研佛理和易經,有些迷信征兆和八字的帝王。史料記載,雍正親批過八字的大臣就有年羹堯、嶽鍾琪、李衛、鄂爾泰,隆科多等人。有一次,年羹堯的長子年熙患了重病,毫無起色,熱心的雍正便親自對照了年氏父子的八字,認為他們父子相克,便自己做主將年的兒子過繼給隆科多,並改名為“得柱”。他煞有介事地對隆科多說,你命中該有三子,可現在才隻有兩個,這下是真正的三子了。又得意洋洋地對年羹堯說,你兒子因此可以交上至少十年的好運了。可惜身子骨單薄的年熙,不久便好運到撒手上了西天,著實把這位“皇家八字大師”嘲弄了一把……
正胡思亂想著呢,卻見胤禛已經開始搖起了簽筒,啪——有一簽落地,是第十三簽,胤祥趕緊當仁不讓的為他四哥尋找起了解簽詞,卻被胤禛奪了過去自己翻看起來,好一會兒,他失笑道:“你抽了個下下簽,我也得了個下下簽,可見這玩意兒真的不準,算了,求佛求神終不如求己。”說罷將解簽冊子往旁邊一扔,返回去閉目養神起來。
我和十三對視一眼,過去拾起來一看:魚在深泉鳥在雲,從來隻得影相親;黃鶴飛去終飛去,白雲可留不可留?縱然冥冥天注定,徒歎此緣非姻緣。
……
“董鄂,到外麵去,我有話對你說。”十三難得這麼嚴肅,我跟著他到了外麵。他躊躇了一下,囁嚅道:“你走這兩年,隻要是益和板興和烏蘭布通來的消息,四哥都會特別關心;你生日時嘉彤寄給你的那幾套你回信說喜歡的不得了的旗裝是他設計好讓秀衣局定製的,因為不知道你究竟長高了多少,他還特地讓嘉彤寫信去問二皇姐……我和四哥打小就親,我從來沒見他對哪個女孩子這麼好過,真的。”
我有些慌了神,“可……可能是四爺他習慣對人好吧,我聽說四爺養的那幾條小京巴,也是他親自設計狗衣的……十三阿哥,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可……可有句話叫‘寧做天上孤鳥,不做地上妾小’……總之董鄂不願意。”
“這算哪門子理由?”十三似乎也急了:“就說大的幾位阿哥,大哥已經有了妻妾六人,二哥則幾乎可趕上皇阿瑪的後宮了,三哥有妻妾五人,就是五哥也娶了三房妾室……可四哥呢,到現在都隻有一妻一妾,還是奉皇阿瑪和太後之命成的婚,他除了一個接一個的辦差,就是喜歡和和尚道士談論佛法道術,其他弟兄都私底下管他叫四和尚……四嫂人也很好,你嫁過去斷不會受一點委屈……你別不說話呀……你如果嫁給九哥那樣的,倒是可以做嫡福晉,可他宅子裏養著的‘七仙女’,喝花酒時勾搭上的鶯鶯燕燕,還有最近迷上的那個男戲子……那才是遭不完的罪呢。”
“你說什麼?”心猛然漏跳了半拍:“‘七仙女’?男戲子?”
“七仙女也被戲噱為北鬥七星,除了兩位是從小就分到九哥房裏的通房丫鬟,其他五個都是這兩年來九哥接連討回府的小妾……連皇阿瑪都說,不敢給他這個渾人賜婚,怕作踐了人家好姑娘!”
我欲將心照明月,無賴明月照溝渠……我氣極反笑,本來愁腸百結,心亂如麻,這會子卻像被打了針麻醉劑,不僅不痛反倒麻酥酥的叫人想笑……笑的淚花嘩啦啦的綻放,怎麼會這麼好笑呢?那個放浪形骸、男女通吃的塞思黑,真恨不得活剮了他!
……
抵達京城,回到明珠府,免不了要挨個兒去和七大姑八大姨等一係列的長輩平輩和晚輩虛以委蛇、敷衍客套一番,好容易挨到自個兒的安樂窩,板凳都還沒坐熱呢,十二阿哥胤祹來訪。他的笑顏依舊明淨儒雅,又挺拔了不少,憑添了一份勃勃英氣……這人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不免心生疑竇。
十二看出來了:“在下是來向董鄂格格賠罪的。”
“此話怎講?”
正在奉茶的連翹突然跪下了:“奴婢欺瞞了格格,請格格責罰。”
我愣了愣,趕緊讓她起來,難道……湊巧餓昏在‘葶葶藥坊’門口的逃荒孤女,偏偏識文斷字,能幹伶俐……莫非……
胤祹見我兀自發呆,便道:“當年你負氣去了塞外,後來我聽十哥說,他特地遣了兩名婢女去烏蘭布通照顧你,沒曾想都被你遣返了回來,還回信說什麼不想變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閑散傻子。於是,我隻好派丹玉……就是連翹,過去設法留在你身邊幫襯一二……如今你回來了,而明珠府又是外鬆內緊的規矩,定會派人去核查連翹的身份,與其到時被戳破了,你也多心我也尷尬,倒不如先來負荊請罪以表誠意。”
原來如此,我拱手道:“十二阿哥言重了,您待董鄂如此親厚,董鄂既感也愧。連翹,哦不,那個……丹玉是你門下的包衣嗎?”
十二阿哥微微點頭,似乎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欲言又止,我便道:“十二阿哥有什麼話但講無妨。”
胤祹笑道:“其實還有一事相求,卻又極難啟齒……你也知道,我額娘一族出身卑微,原為安親王家奴,後轉為內務府包衣,直到額娘入宮生下了我多年,一家子才抬了籍……我的舅舅托合齊在做包衣時,一次外出辦事險遭不測,幸被一賤籍女子所救並彼此傾心,後來陰錯陽差下失去了聯係,就在前不久,舅舅出任步軍統領,被同僚請去喝花酒,不曾想竟與此女重逢,隻是她已淪落風塵,還是噙春院裏四大花魁之一的白海棠……舅舅欲為其贖身再續前緣,可是此女性烈,隻說殘花敗柳不欲高攀,最後被舅舅逼得急了,竟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塊圓形白斑道:我臂上腹上生此痼疾已有兩年。倘若它能痊愈,我便跟你走!……因為白海棠根本不配合醫治,此病也不好張揚……”
我打斷道:“可能是一種叫‘白癜風’的皮膚病,也可能不是,反正不能主觀臆斷了,而且患者的體質不同,引起白癜風的病因各異,因此需辨證論治……十二阿哥,你何不帶我去見見她?”
“可是……白海棠還在煙花柳巷,而且不願意出來。”
“沒關係,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也一樣。”
“可是,你是格格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