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耐煩了:“格格怎麼了,不事生產對社會也沒有貢獻,不過一群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寄生蟲罷了……不是有句話叫:忠義每多屠狗輩,由來俠女出風塵嗎?我也想去見識這位不慕富貴的桀驁女子。”
……
尋了個借口,我跟十二阿哥出得府邸,找地兒換上男裝,一同來到麒麟胡同外不遠的那家據說‘最是風雅不過’的噙春院……逛窯子!我人生的第一次啊,不免有些激動:“十二阿哥,您第一次是跟誰來的?”
胤祹的臉登時燃燒起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兒……糟糕,好象交淺言深了,我趕緊拍拍他的肩膀:“當我沒問過好了。”
他囁嚅道:“兩三年前吧,無意中聽九哥十哥說起這裏‘春天有蝶行遊戲,夏天有螢行遊戲,好玩的緊’,便好奇心起,央七哥帶我出宮來見識了一回。”
該死的老九老十,做好事沒你們的份,搗鼓起齷齪事來,還真是當仁不讓!和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猛然間走馬燈似的滑過腦海……頓時五味雜陳,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錯!錯!錯!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莫!莫!莫!……
卻見一老鴇滿麵堆笑,迎上來道:“哎喲兩位爺,真是對不住,今兒這場子被包圓了。”
十二扔出一錠金元寶,冷道:“爺就上樓找白海棠說幾句話就走,礙不了什麼事!”
老鴇手捧著沉甸甸的金元寶,忙諂媚的叫什麼翠啊紅的領我們去白海棠的暖閣,同時千叮嚀萬囑咐隻可一小會兒,待會兒來的那幾位爺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花落花開自有時,
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滿頭,
莫問奴歸處……”
這不是宋朝名妓嚴蕊留下的那首有名的‘卜算子’嗎?和婉自然,寄喻頗深,充滿了無奈、渴望和悲切的灑脫……
和十二阿哥進入暖閣,白海棠正撫完一曲,抬起頭來,我心中微微一顫,她,竟與婉約秀雅的沈宛舅母有三分神似,當下生出幾分好感:“竹本無心,外生許多枝葉;藕雖有孔,內無一點淤泥。白海棠姑娘,在下有禮了。”
她一曬,衝我微笑起來:“好白嫩軟潤的手,你應該也是位姑娘吧?”
……白癜風是一種以皮膚上出現後天性色素脫失斑為特征的常見疾病,不傳染也無明顯痛癢,隻是有礙觀瞻……現代醫學認為,本病是由於表皮內色素細胞中缺乏酪氨酸酶所致,但導致缺乏酪氨酸酶的原因和病機則較為複雜,屬於易診斷難治療型。祖國醫學對治療白癜風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將其成因分為氣血失養、肝腎陰虛、氣滯血瘀、肝鬱神結等幾大類,針對不同的成因有不同的治療手段……
嗯……她的舌質紅中帶略紫,稍有瘀點……嗯……脈弦澀,應該是‘氣滯血瘀’造成的,其治療原則應以‘養血祛風,活血化淤’為主……雖然不是很肯定,但先試一試吧……我開出了內服和外用的兩道方子。
“準備雞血藤、首烏藤、當歸、赤芍、紅花、黑豆皮、防風各十錢,白蒺藜二十錢,還有陳皮、補骨脂各五錢……撚為細末,煉蜜為丸,每丸重九克,一日兩丸分兩次用溫水服下……另外,用六份烏梅、三份補骨脂還有一份毛薑,製成酊劑,外抹患處……還有,這裏是禁忌食單子……呃,最近多吃些豆子豆漿和馬齒莧,配合日光浴,盡量保持心境平和……”
十二阿哥見我兀自喋喋不休,便笑了起來:“有幾分把握?”
我的臉刷的紅了:“其實……我也沒有治療白癜的經驗,都是聽先生傳授的……究竟有沒有效,我也不敢打包票……隻能說,咱們先試一個月吧,如果沒有效果,再嚐試別的方子好不好?”
白海棠見我態度誠懇,便柔聲道:“不知為什麼,我願意相信你,好……遵照郎中姑娘的吩咐,咱們一個月就一個月。”
……
“白姑娘,那幾位爺就快到了,”有人站在門外通傳:“艾九爺遣人來說,今兒他慶生,命在畫舫上擺開酒宴,再駛到蓮池中央,屆時請四位花魁姑娘於蓮池四周歌舞助興!……最後,還要玩金豬摸彩的遊戲……請姑娘趕緊準備一下。”
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畫舫蓮池中,歌舞蓮池邊……光線氤氳黯淡,布局曖昧迷離。
東邊忽亮,樂聲漸起,身著藕色小筒袖的娉婷少女魚貫而列,跳起了靈動的袖舞……隨著一聲婉轉的清嘯,一抹鵝黃的倩影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曳長袖而束纖腰,兩條彩袖淩空漫舞,曼妙的身姿似春柳扶風……舞者明眸善睞光彩照人,正是噙春院四花魁中的‘玉芙蓉’,一曲‘翹袖折腰舞’,被她演繹的極具韻律之美……不知當年漢高祖那絕代芳華的‘戚夫人’,跳起此舞來又是何等的風采?我陷入遐想之中……
東邊暗去,西方亮起,有女如絲如雲……薄紗輕籠嬌軀,玲瓏欲蓋彌彰……“每羨鴛鴦交頸,又看連理花開。無知花鳥動情懷,豈可人無歡愛?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貪戀多才,紅羅帳裏兩和諧,一刻千金難買。”歌者風情萬種,媚態橫生,穀鶯婉啼,珠喉軟糯,令人酥到了骨子裏,正是四花魁中的‘柳如意’。
旁邊眾女低聲合道:鸞幃慵懶,長窺佳人斜臥;鏽榻殷勤,又扶玉體橫陳。橫波目隱含風情月意,點絳唇暗藏雲愁雨恨。羅裳輕解,隻恐遮秋姿春態;湘裙暗褪,應羞掩玉軟香溫。宓妃無恙,一番風月洛水席。楚王有疾,兩度雲雨巫山枕……但放風情入鴛錦,莫以薄言負佳期。
‘柳如意’隨歌輕舞,有如輕雲蔽月,又若流雪回風,她續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情不自禁的向畫舫方向看去,如此妙人妙景,那幾個‘豬哥’不知又是何種蠢態?不知為什麼沒有看見老十,卻見十四和納爾蘇正在拚酒逗樂,老九悶著腦袋一杯又一杯自個兒灌自個兒,而老八則親熱的攬著他的肩,對他說著什麼……
西邊暗去,南方亮起,有一佳人雲髻峨峨,修眉聯娟,身著戎裝,手持寶劍,真個姣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正是四花魁中的‘桃夭女’,她的劍舞是其壓軸的一絕……鑊如羿身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祥;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確實精妙無雙……
可是,他為什麼顯得怏怏不樂?而我的心,為什麼會隱隱做痛……不能這般沒出息……拿得起,更要放的下……正想拉十二一起趁暗悄悄離去,卻見那邊老九突然發飆了,厲聲嗬斥道:“難道就沒有新鮮玩意兒了嗎?除了唱些個陳詞濫調,靡靡之曲,除了模仿什麼‘戚夫人’的‘翹袖折腰舞’、什麼公孫大娘的‘劍舞’……接下來是什麼?是模仿楊玉環的‘霓裳羽衣舞’還是模仿綠珠的‘明君舞’?,難道就沒有一點自己創造的東西嗎?難道今人還不如古人嗎?……爺告訴你們,老子喂狗的肉裏,都摻著七步斷腸散呢,何況是投到噙春院裏的白花花的銀子?”
老八趕緊把這位聲疾色厲、戟指怒目的九弟安撫下來,卻隱約聽見十四不以為然道:“九哥,不是我這個做弟弟的說你,與其遷怒於旁人,倒不如快馬加鞭,去將那個罪魁禍首給逮回來,何苦磨人磨己呢?”九哥怒啐道:“誰說我遷怒了?誰磨人了?我告訴你,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罵不爭氣!九爺肯罵這幫龜孫子,是賞了他們臉!”……
這邊白海棠低聲苦笑道:“還真讓這位爺給說準了,我這邊準備的正是模仿晉朝綠珠的‘明君舞’,這是跳呢還是不跳?一時半會兒的,我上哪裏去找新玩意兒去?”
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罵不爭氣?哼,自己都亂七八糟,還好意思罵別人……“白姑娘,西江月的曲調如何?”我湊近白海棠問道。“信手拈來。”她笑答。“那……你占據的這個北方,不要點燈……”我附在白海棠耳朵邊低聲嘀咕起來……白海棠想了想道:“成!罵了你就走,剩下我來想辦法對付……”
“怎麼還不開始?給九爺來個新鮮的!”那邊八爺發話了。
南邊暗去,北方卻不亮起,西江月熟悉的調調響起,有人清唱道: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張狂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不識人間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你不是白海棠!你是誰?”畫舫上的老九站了起來,衝著北方顫聲質問。
“哼……小女子‘七葉一枝花’,在此恭祝九爺福壽安康,年年紙醉金迷,歲歲依紅偎翠,也好早早的鐵杵磨成繡花針,於國於家無望……對了,七葉一枝花,無名腫毒一把抓,男的治瘡癤,女的治乳癰……倘若哪天九爺患上什麼髒病兒,它興許還能救你一條破命!”
撲通——九阿哥竟跳進齊臀深的池水裏,朝我所處的方向狠命竄來,八阿哥厲聲道:“愣著作甚!還不快掌燈!”登時園子裏一片混亂……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扯著十二阿哥便齊齊向園子口那裏竄去,眼瞅著便衝到了園子口,卻剛好與一興衝衝往裏麵趕的人狠狠撞了個正著……好痛啊!我捂著頭頂眼淚汪汪,那人摸著下巴齜牙咧嘴……“哪個不長眼睛的猴崽子,敢擋你十爺的駕,”那人竟長腿一揚,朝我踢來……多虧十二反應快,一把將我向後拖了一步,方堪堪奪過這記‘絕殺’。
我抬頭一瞧,倒吸一口涼氣,正是剛才一直未見影兒的老十……幸好那廝的注意力沒在這邊,正急切的往裏麵張望:“九哥,我剛剛得到的消息,那臭丫頭之前騙了咱們,她已經返京了……不過,又被老十二拐跑了!”
這臭老十又在滿嘴噴糞!什麼叫‘拐跑了’?現在也沒工夫跟他理論,此時百盞齊亮,恍如白晝,我和十二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繞過他這根木樁子,衝了出去……隱約聽到他後知後覺的嚷了一嗓子:“不好,就是他們!”
……
哎喲,這麒麟胡同怎麼是個死胡同啊,前有高牆,後有追兵……是誰說天無絕人之路的?……十二苦笑道:“糟糕,他們到了!”哎,我也歎起氣來,既然躲不了,那就隻能麵對了……
可憐的十二被幾位狼兄虎弟強行拽走,徒留我一個弱女子呆在胡同深處麵對老九的那張討人嫌的臭臉。“你不是說什麼‘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嗎?”他欺近一步,我後退一步……“你不是說京城是個大牢籠,這一輩子也不要再回來了嗎?”他再逼近一步,我再縮後一步……“你不是說要二皇姐給你辦免選,從此大家相見不如懷念嗎?”我已經退到了牆角,再無退路……“既然已經逼得我放了手,死了心……你又何苦還要回來?”他狠很一拳打在我身後的牆上,我感覺到了明顯的震動……
這個混蛋,明明已經濫情如斯,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狠狠一記如來神掌摑了上去:“是,我為什麼要回來!我回來做什麼!回來看你這個頂風臭十裏的混蛋,是怎樣一雙猿臂千人枕,兩瓣爛唇萬人嚐的嗎?”又一記大慈大悲觀音掌掃了上去:“人們都說: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銷而不可易其剛……可是你呢?犬馬聲色,放浪形骸,你要做皇商的理想到哪裏去了?”
他摸著被打紅腫了的臉,突然傻笑起來:“痛!痛就好!原來我不是在夢裏……是真的董鄂!是真的!”
“你打了我,可就得負責到底!”胤禟恨恨的耍起了潑皮……“我會給你一點時間適應的,這不是什麼大問題。”胤禛的臉明滅不定……“夠得上資格的名門閨秀不多,這一次選秀的形勢對你們很有利,葶兒,敏綺,進入前五十名……”覺羅老太君提出了期望……
翻來覆去,腦海裏一刻也不得安寧……明天,就是選秀了……思緒偏偏剪不斷來理還亂,一點主心骨都沒有……這幾天來,除了宜妃和德妃,定嬪也賜了禮物過來,害得明珠府裏那群三姑六婆天天拿我打趣……女人啊女人,難道你除了被選擇,便沒有出路了嗎?……被皇帝選上,紅顏未老恩先斷?……被王爺選上,一入侯門深如海?……被皇子們選上,免不了將與先來的和後到的妻妾們低頭不見抬頭見,大家芭蕉不展丁香結,月裏霜裏鬥嬋娟?……就算是落選了,也將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從四德,七出之罪,被一道道枷鎖束縛成‘賢妻良母’?……頭好痛啊,為什麼啊,不是我選擇,而是我被選擇……我摸了摸枕頭底下,那瓶親製的烈性發藥還在,索性將藥丸全吞了下去,自找罪受就自找罪受吧,先弄出場病來躲過這一劫,然後好好規劃一下今後怎麼走……嗯……就等著全身發熱發汗發病了……好困!
翌日出發的時辰,我傻了眼,不會吧,怎麼身體一點不良反應都沒有呢?神采奕奕、生氣勃勃的叫我這病怎麼裝啊?……覺羅老太君慈愛的將我摟在懷裏:“裏裏外外都打點好了,前麵三輪也就是走走過場,根本沒必要緊張……好了,出發吧……”見我兀自發愣,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小丫頭片子,想跟你外祖母玩心眼兒,你還嫩著呢,實話告訴你,那瓶子寶貝早被調了包……什麼時候?就在你泡在澡盆子裏叫喚著添熱水的時候……選秀不是兒戲,就是外嫁的和碩公主生的女兒,到了年齡也必須回來參加選秀……記住,下回再找人幫你配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可就沒這麼容易過關了!”果然是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居然不聲不響的便將我坑了……隻能再想想別的法子了。
……百無聊賴的坐在馬車上,我開始仔細打量起我的遠方表姐,納蘭.敏綺來,端莊秀美,舉止嫻雅,頗有大家風範,其父福布塔是明珠的表外甥,外放做了個正三品鹽運使,敏綺此次千裏迢迢,正是為選秀而來。
“葶妹妹,你說這次選秀,咱們能走到哪一步?”納蘭.敏綺打破了平靜。
“這個可說不清了,綺姐姐希望走到哪一步?”
“再怎麼著,也不能第一輪便被淘了吧。”她笑著和我打起了太極拳。
……
來到‘海選’地點,隻見呼啦啦一大片,卻還隻是正白旗和鑲白旗的待選秀女(注:人數太多,一天隻選兩旗)……我無奈的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牌子,“董鄂.菀葶,正三品指揮使董鄂.七十之女,正白旗人,通文墨”,就跟蓋棺定論似的……登記按手印,本旗的參領則忙著排定次序,滿在前蒙居中漢墊後,而宮中後妃的親戚則走在最前麵,然後從神武門魚貫而入,至順貞門外恭候,分批由管事太監們主持挑選審查……太高,太矮,偏肥,偏瘦,便會被淘汰,通常第一輪淘汰下來,僅留四千名秀女挺進第二輪……
……
嘿嘿,原來我屬於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型……出得宮門,敏綺和我都傻了眼,外麵簇擁著那麼多的騾車馬車,誰還分得清哪一輛是我們乘的?敏綺突然笑了起來:“大家都說老太太最疼她的外孫女,果然不假,葶妹妹你看那邊。”我順著看過去,但見眾車中有一輛上居然插著一麵醒目的橫幅,上書‘菀葶’二字,嘿,薑果然是老的辣!……從眾車的縫隙中穿插了過去,一時卻找不見車夫,突然,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了……我張大了嘴,久久不能閉上,仿佛被晴天霹靂擊中了咬合神經:“九……九……”被人一把拽了上去捂住嘴巴:“噓——快別叫出聲來,我今兒可是告的病假沒去上朝,你想害死我呀……”我趕緊把目瞪口呆的敏綺也拽了上來,正要介紹,卻見某人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這一定是咱表姐吧!到京城來還住的習慣吧?”……我瞠目結舌,這人的臉皮,究竟是什麼做的?……
第二輪淘汰賽開始了,秀女們按組而列,太監先依次檢視眼,耳,口,鼻,頭發,皮膚,頸,肩,背,如果有其中一項不成比例的,淘汰……然後,挨個挨個做簡短的自我介紹,自頌籍,姓,年歲,倘若聲音雄壯了,刺耳了,陰沉了,口吃了,淘汰!……留下的約有二千人挺進第三輪,我有點鬱悶,裝口吃裝的那麼厲害,那位太監卻愣是沒聽出來……這裏裏外外打點的可真是好啊!
……
第三輪選拔開始了,太監各執量器,量秀女的手足,於是手較短小,腳較大的姑娘們退出了競技場;然後,每人再來回走上幾步,姿態不雅的、舉止輕躁的被篩了出來……三輪下來,上萬名秀女中便隻剩下了不足八百名……
這八百名“合格品”被分派來的老宮女引進密室,進行通體無障礙檢查,摸其乳,探其秘,察其膚,還要嗅腋下,看有無異味……我對此極為反感,憑什麼我得一絲不掛的被這些嬤嬤們品頭論足,摸來摸去……好在關鍵時刻,德妃永和宮裏的女官桂蘭跑來將我叫了出去,其實也說個什麼,反正回去時,我這一組已經檢查完了,而且負責的嬤嬤們,似乎都忘了,漏了條小魚沒參加檢查……這一輪又淘汰了五百名。
我們,這群碩果僅存的三百名初級優勝者,將被稱做“小主”,被安排入宮接受一個月左右的培訓,熟悉宮中規矩,學習禮儀規範,同時,由負責培訓的女官,考察記錄性情、學養、智商等綜合素質……當然,睡覺時磨牙放屁吧嗒嘴的,說夢話打呼嚕撒癔症的,絕對不能容留,將來驚了駕,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將分配給我的房間熟悉了一遍,我站在窗口深呼吸,一個月後,我們這群人將再角逐出最優秀的五十名參加由皇帝和太後親自參與的‘終審’,其中的一部分用來充實康熙皇帝龐大的後宮,一部分被指婚給皇子皇孫、親王郡王……而被排除出前五十名的落選者中,將挑出一些補充宮廷裏的女官空缺……秀女們三三兩兩的出來活動了,有的興奮的嘰嘰喳喳,有的低著頭琢磨心事,有開朗的,已經開始親熱的稱姐呼妹、互盤家底起來;而含蓄的,則彼此客套的恭維對方長的漂亮雲雲,就像兩條小狗互相恭維對方長的像獅子一樣……
“在想什麼呢?”敏綺和我並肩站在了一起。
“綺姐姐希望能走到哪一步?”我又一次提出相同的問題。
“三品以下官員的女兒,將從最低等的答應常在做起;三品官員極其以上的,則能封為貴人或嬪,甚至更高的品級……我隻要能做個貴人,就心滿意足了……”經過這麼多天的朝夕相處,敏綺已和我推心置腹起來。
“可是,皇上已經到知天命的年紀了,可你才十幾歲而已。”
“你這腦袋瓜子成天都在琢磨些什麼呀,能在這麼多秀女中脫穎而出雀屏中選,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嗎?而且,皇上收台灣、平三藩,是那麼的英明神武……”敏綺的眸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我也笑了起來:有人辭官歸故裏,有人漏夜趕科場……你眼中的砒霜,就未必不是他人眼裏的蜜糖……
整齊劃一的藏青旗袍,梳著整齊劃一的‘大拉翅’,即‘兩把子頭’,踩著整齊劃一的‘花盆底’,統一的作息時間,被嚴格控製的活動區域,還有那些無時不刻不在打量觀察的嬤嬤和教習女官們……這就是秀女集中營的枯燥生活,秀女集中營被安排在一個自成體係的封閉式大院落中,除了做雜役的太監,是絕對不許男子靠近的,說好聽點,是女兒國;說中性點,是女子寄宿學校;說難聽點,就是個女子監獄。
按理說,人緣不至於混到這麼差吧……我嚴肅的思考著這個問題,惠妃娘娘、嘉彤、宜妃娘娘,你們好歹發發慈悲,把我接出去玩兩天嘛,都快悶死人了……
“為什麼八格格隻是跑來看奴婢,卻不肯把奴婢帶出去透透氣?”我悶悶的盯著嘉彤不放。
“這個……”有人想打馬虎眼兒。
“說實話!”
“……惠妃娘娘說你鬼心眼忒多,怕稍一走眼你就興出點風、作出點浪來,所以特地囑咐我不許帶你出去。對了,我悄悄告訴你一個內幕消息,”嘉彤忙著轉移話題:“喏……那邊那個神氣活現的秀女,你還記得她是誰不?”
“嗯……麵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前回木蘭秋獮的滿蒙會宴上,敢來挑釁咱們的那個齊齊格……這個科爾沁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其本名叫阿巴亥,齊齊格隻是小名,是烏爾錦噶喇普郡王的女兒,已經內定給十哥做嫡福晉了……你說怪不怪,為什麼要跳過九哥,直接指給十哥呢?……這回可真是紅辣椒碰上了獨頭蒜,今後可有好戲瞧……”
“嘉彤……那個,以前好象有風聲說要把太後身邊的富察氏指給九阿哥,為什麼直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呢?”
“這個就不清楚了,好像就在你去烏蘭布通沒多久吧,九哥不知犯了什麼渾,被皇阿瑪狠狠杖責了二十板子,宜妃娘娘的眼睛都哭腫了……反正,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過九哥這兩年來荒唐成這樣,富察.倚羅一定很慶幸沒被指婚給他吧……菀葶你說,十三哥和十四哥比,誰長的更好?”
“當然是十三阿哥了!”其實難分伯仲,各有千秋,不過還是揀了個嘉彤受用的答案,這小妮子果然眉開眼笑:“我也這麼覺得,那個莽十四不知哪根筋不對,什麼都要和我十三哥比,可討人嫌了,活該臉上長痤瘡(青春痘)!”
……
“……婦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
教習女官正在上麵滔滔不絕的誦讀漢代班昭著的《女誡》七篇……我快睡著了,被敏綺狠狠的擰了一把……哎,能怪我嗎?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這幾天我可是白日愁不盡,留與夜裏愁,輾轉反側,憂思難寐啊……回想這一個月,我是很低調的,不張揚,不顯擺,不出頭,應該進不了前五十吧,可誰又說的清呢?……糟糕,左眼皮子怎麼跳起來了,左眼是跳什麼來著……
黃昏時分,嘉彤心急火燎的來了,一進門就把門窗關了個嚴實,對著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小姑奶奶,您倒是說句話呀!”我急了。
“菀葶,我不要你做我的庶母!”她帶著哭音。
庶母?!……晴天霹靂……體內的小宇宙瞬間全麵爆發,把我炸了一個七葷八素、六神無主……嫁給康熙做小老婆?不,不不……佛祖啊,上帝啊,真神阿拉,玉皇大帝,請把弟子變成棵仙人掌吧,讓那頭啃嫩草的老牛無處下口……
“菀葶,你堅強一點,不是還沒成事實嗎?”嘉彤抓著我猛搖。
“究竟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點!”
“其實,你也知道,選秀的最終結果,大部分是之前內定好了的,所以,這些天去太後那裏討情的妃子是絡繹不絕,我聽說,德妃娘娘去討你做四哥的側福晉,宜妃娘娘求太後將你指給九哥,而定嬪則將蘇麻喇姑請了來,說你和十二阿哥最配得過……今兒我去慈寧宮請安時,隱約聽到太後說什麼姓董鄂的女人就是麻煩,這樣爭來爭去成何體統?也傷了和氣,幹脆封個貴人侍奉皇上吧,讓這些阿哥們都斷了念想!哀家也好清靜幾天……”
太後啊太後,以前順治皇帝專寵董鄂妃,冷落了您,您因此不喜歡姓董鄂的女人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您恨烏及烏,將我往火坑裏推,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打開了窗戶,讓蕭瑟的秋風把我這片無辜的落葉掃走吧……
“什麼呀,沒這回事,你可別聽那些個人胡說八道!”
“得!你呀,就水仙不開花——裝蒜吧。”……兩個秀女從我的窗前說笑著過去了……水仙!有了……可是……哎呀,豁出去了……
時值秋季,並非水仙開花的時令,但偌大一個皇宮,找幾片水仙葉子是不難的,水仙花雖然芳香怡人,但其鱗莖內含粒可丁毒素和有毒生物堿,誤食後引起嘔吐、腸炎、腹瀉、瞳孔散大等症。葉和花的汁液也有毒,皮膚接觸後致紅腫、奇癢。若不慎擠入眼內,可致嚴重眼疾……我小心的避開眼睛的部位,將嘉彤為我找來的水仙葉揉出汁液來,一狠心,塗了一點在臉上、頸上和腳踝上……不多時,便紅腫的令人觸目驚心……禁不住放聲大哭,是真哭……好癢!不知道這紅腫什麼時候才能消得下去,萬一留上那麼一小塊消不下去,我不就成鍾無鹽了嗎?……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真把我給害慘羅!
……
我不敢相信……竟然被圈禁起來了!管事的嬤嬤把我突發急病的消息報告給了太醫院,太醫則擔心這是急性傳染病,便報告給了太監總管李德全,李德全則小心翼翼的請示康熙示下,於是康熙說了:“未必是急性傳染病,靠裝病來逃避選秀,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去,將這丫頭關到結廬之中圈禁起來,讓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敗敗心火!”
被扔進了結廬,結廬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個用來裝醃臢物的恭桶……眼睜睜的看著幾名太監就在草蘆外圍起了一圈布幔,表示這已經是圈禁之所,禁止旁人入內,又在原先的入口下麵(此時已被布幔擋住),挖出一個一尺見方的通洞,可能是用來給我送食物和取恭桶的。
清代的圈禁分為四種:一是站圈,受圈者站定後,在其腳下,沿著腳的邊沿畫圈,受圈者不能出圈,隻能站在圈內不動;二是坐圈,受圈禁者,坐在一根板凳上,繞著板凳的四角畫一個圈,受圈者不得出圈,隻能坐於凳上;三是在一個房間內劃定界限,房間為圈禁之所,實質上就跟坐牢一樣。四是圈禁在宗人府,或在自己的府邸,砌上高牆,牆頂植上蒺藜,從此失去了外出的自由。
我又不是宗室中人,可康熙卻用處罰宗室中人的法子來處罰我,看來他老人家也有懵的時候……也好……總比給嘉彤和胤禟他們當小媽強……
俗話說‘秋老虎,逞餘威’,外麵的暑熱並未消退,而結廬又被布幔捂了個密不透風,悶熱的叫人喘不過氣來……汗如雨下,紅腫處也奇癢難當……我在努力的支撐,支撐,支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增益其所不能……突然,一個冒著絲絲冷氣的冰盆從通洞處塞了進來……
懷著感恩的心情上去接過冰盆,聽到外麵有人低聲道:“格格少安毋躁,四爺已設法周旋,格格可有別的需要,小的設法去辦。”
我想了想回道:“請轉告四爺,董鄂在這裏能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不必掛念,謝謝四爺的好意,董鄂銘記於心,你回吧。”
……取起冰塊,冰在腫癢交加的地方,果然舒服了許多……‘冰人’命人送來的冰塊,卻溫暖了我沮喪的心。
裏麵黑漆漆的透不進陽光也漏不進風,除了神遊太虛,自得其樂以外,沒有任何可以消遣的東西……
“狗奴才,耷拉著腦袋蔫不拉嘰的,有你這樣當值的嗎?”外麵傳來了老十的大嗓門。
“十哥,這裏月色不錯嘛……那個誰啊,別在那兒把頭磕的跟搗蒜似的,爺瞧著別扭,去,搬兩把椅子來,爺要在這裏賞月!”吊兒郎當的不是十四是誰,我聽見看守的小太監一溜煙的跑開了……布幔被扒了上去,一個人影貓著腰迅速鑽了進來,布幔又被外麵的家夥扒拉著恢複了原狀。
雖然黑不隆冬的看不清臉,不過用腳趾頭也能估摸出個八九分:“你瘋了嗎?還不快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老爺子圈你,咱們就圈他兒子……曖,你知道《文心雕龍》裏,我最喜歡哪一句嗎?……”見我不搭話,他也不介意,繼續自說自話:“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裏……嗯哼……所以,老爺子能圈禁咱們的軀殼,卻圈禁不了咱們的思想……”見我還是不搭話,他竟也不惱,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態……
“九哥,那看守的小太監快回來了,我和十哥會命他站的遠遠的守著,你就按原定計劃行事……置之死地而後生……”什麼原定計劃?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個老十四在打什麼啞謎?……“那個誰啊,喏,給爺搬那邊去……”
旁邊的老九儼然已經化做了一頭冬眠的狗熊,不吭聲,不動彈,有呼吸……說說話解解悶也好啊……沒動靜……頑石!……算了,敵不動,我先動罷:“喂,你正在想什麼呢?”
“張衡。”
“哪個張衡?”
“說了你也不懂。”
“我隻知道一個發明了漏水轉渾天儀、候風地動儀和自動記裏鼓車的張衡,可惜東漢那幫統治者太昏聵,導致這些寶貝最終都失了傳。”
“是啊,令人扼腕!……你也知道張衡?!”聲音裏透著驚喜。
我翻了個白眼:“我還知道愛因斯坦呢。”
“愛因斯坦是誰?”
糟糕,一時嘴快,怎麼向一個古人解釋啊,狹義和廣義相對論,我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呢,敷衍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木匠了……你想張衡做什麼呀?”
“人們說天是圓的如張開的大傘,地是方的像一麵棋盤……但張衡說天和地的關係就像雞蛋中蛋白和蛋黃的關係,地被天包在當中……”
“那你怎麼看?”
“我也吃不準,不過我在欽天監裏的天文檔案中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宣夜說’,它說宇宙是無限的,宇宙中充滿著氣體,所有天體都在氣體中漂浮運動。星辰日月的運動規律是由它們各自的特性所決定……”
“那你每次瞅著星空發呆,都在想這些嗎?”
“也不是……我就愛雜七雜八的胡思亂想……”
“比如說……”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豬啊狗的一生出來就是一窩小崽子,可雞啊鴨的卻先下蛋,然後再孵出小仔兒,究竟哪種方式更好一些?”他停頓了一下:“小的時候,因為我的怪問題太多,徐元夢、顧八代他們便對皇阿瑪說,九阿哥雖天資聰穎,但想法常常叛經逆道,長此以往,恐有誤入歧途之憂……所以,後來我就把這些想不明白的東西擱在肚子裏慢慢琢磨,不敢講出來討皇阿瑪的嫌。”
“胡說八道!什麼是經?什麼又是道?動不動就之乎者也,聖賢有雲,將古人的語錄奉為亙古不變的經典,不敢有絲毫的突破和懷疑,也不去做新的思考和嚐試,循規蹈矩,迂腐之極!……我也常天馬行空的瞎琢磨呢。”
“瞎琢磨些什麼?”
“比如你進來之前,我就在想,咱們眼裏的世界五顏六色,多姿多彩,那鳥和魚眼裏的世界,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和我們是一樣的嗎?”
“魚眼裏的世界,我不清楚,但禽鳥一定辨得出顏色,你想啊,雄孔雀比雌孔雀豔麗吧,雄雞比母雞鮮豔吧,雄鴛鴦比雌鴛鴦漂亮吧……倘若禽鳥分辨不出顏色,那些雄的生的那麼好看不就浪費了嗎?”
……我愣得一愣,不禁笑道:“有道理!”……
外麵似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兩人趕緊噤了聲,接著有人從通洞處塞進來一個食盒模樣的東西,“董鄂格格,你睡著了嗎?”是胤祹試探的輕呼。
我趕緊湊近通洞:“還沒有,是十二阿哥吧,董鄂沒事,不用擔心……對了,都一個月了,白海棠的病好些了沒?”
“效果不錯,白化的部分已經淡了許多……董鄂,我給你帶了點零嘴兒,餓了就吃點吧……你,再忍耐一下,會有轉機的……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聲音突然有點哽咽了:“您別擔心,就一副臭皮囊被關在這裏了,我的靈魂,其實早飛到三山五嶽之外,玩的樂不思蜀呢,您,快回了吧……”
……
十二終於走了,我的心卻糾結起來,久久難以釋懷:胤禛,胤祹,董鄂欠你們的情,恐怕隻能以別的方式來報答了……
“董鄂,你喜歡胤祹嗎?”
“喜歡!”
“那,你喜歡四哥嗎?”
“喜歡!”
“那……那我呢?”
“不喜歡,討厭的要命!”
……
“董鄂,其實我……我也不想的……犯那麼多混,幹那麼多荒唐的蠢事,連自個兒都厭惡自個兒……我隻是想忘記一個人,真的……”
“那何不忘個徹底?”
“可以忘個徹底,但絕不會是你……咱們重新開始吧,胤禟指月發誓,願做北辰星,千年無轉移!”
“這裏根本看不到月亮!”
“心中月勝天上月!”
“好!”
“你說什麼?”
“好!”
“再說一遍!”
“你找抽啊?”……
把頭枕在胤禟的肚子上,心滿意足的聽他哼唱詩經裏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原來愛是種任性,不該做太多計算和考慮,錯就錯罷,願意就好,接下來會怎麼樣呢?康熙和太後會成全我們嗎?……今夜且醉今夜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對了,剛才十四阿哥說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什麼意思?”
“哦……那兩個混小子思想齷齪,說什麼這兩年來我太荒唐,不討太後的喜歡,肯定爭不贏四哥和十二弟,所以叫我先來生米做成熟飯……哎,你別掐我呀……我哪是那種人呀,要娶,也要光明正大的娶,就是挨重罰我也認了!”
“胤禟,你曾說最羨慕徐霞客,可以遨遊天地,暢覽四海,可身為皇子,不奉旨辦差是不能離開京城的……去請旨考察黃河源頭吧,還可以勘測記錄沿途的水文和風土,帶上我一塊去!”
“皇阿瑪能答應嗎?”
“應該能吧。”我暗自發笑:是一定能,曆史上的第一次黃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懷著對未來的憧憬,神智漸漸模糊……
光線!……怎麼會有光線呢?……我努力的適應著光線的變化……啊,天哪……血液在瞬間凝固!
位於乾清宮之東、日精門之南的禦藥房,隸屬內務府管轄,凡太醫院醫官與禦醫們在宮內侍值、進禦、請平安脈時即以此處為辦公據點,內設有內管領、副內管領、主事、委署主事、筆帖式、庫掌、催長、領催、聽事碾藥蘇拉、合藥醫生、合藥蘇拉以及供差遣使喚的宮廷醫女數名。我,董鄂.菀葶,因為犯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嚴重錯誤,被罰去固山格格的封號,成了一名供差遣使喚的禦藥房宮女……[注:設在宮廷內的禦藥房,與設在宮外的太醫院(位於欽天監南)、生藥庫(附屬於太醫院)以及惠民藥局(各地皆設)同屬於清廷管理醫療事務的機構。]
由於剛有一批宮女到了年限被放出了宮,禦藥房此時的人手較缺,原先三名宮女共住的房間,此時我一人獨享,再加上惠妃她們送來的各種物件,居住環境倒也舒適溫馨。
黃昏時分,房間裏,兩個銅盆,盆裏的藥液熱氣蒸騰,熏蒸著兩張綴滿青春痘的臉,“董鄂,能立竿見影嗎?前兒胤祥笑我的痤瘡此起彼伏,昨兒說什麼星羅棋布,今兒又換成了雨後春筍……其實男人嘛,關鍵是男子氣概,臉長的如何我真的一點也不看重,可就受不了十三那小白臉的閑氣!”十四一邊蒸臉一邊不忘為自己的‘愛美之心’找托詞。
我撲哧笑了出來:“哪有那麼快!您倒好,奴婢每日忙的焦頭爛額,累的隻剩半條命了,好容易才輪到我不當值,你還不忘來添麻煩,直接找太醫多好啊。”
“我一直在服當歸苦參丸啊,太醫說此丸活血化瘀,清熱除濕,專門用於麵生粉刺或膿皰的痤瘡……可效果沒有我期望的那麼好!”
“你和納爾蘇剛好在發育旺盛期,難免內激素平衡紊亂,沒關係,等你們再長大兩歲,就自動痊愈了,當然還是要小心留下瘢痕……還有啊,隔三差五的涮火鍋拚酒量,捱到時間晚了才想起翌日的功課然後熬夜,都是不可以的。”
“董鄂格格,這盆用來熏洗的藥液裏有哪幾味藥材?還有,為什麼我和十四爺都是痤瘡,可你給我們用水煎服的藥汁又不一樣?”十四的伴讀加鐵杆,世襲平郡王納爾蘇也是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主。
“洗液裏有抗菌消炎的甘草和穿心蓮、活血通絡的紅藤、收斂散瘀的烏梅以及促進藥物滲透的薄荷……雖然同屬於丘疹性痤瘡,十四阿哥的痤瘡疹色赤,略有痛感,所以在經驗方痤愈湯的基礎上,又添加了連翹、丹參、蟬蛻和白蒺藜四味藥材;而您的疹色黃白,有癢感,搔破流黃水,所以添加的是白蘚皮、薏苡仁以及白花蛇舌草三味藥材……納爾蘇,我已經不是格格了,直接稱呼名字吧。”
“董鄂啊……”肥頭大耳的庫掌太監秦牟才的聲音老遠便飄了過來,我手忙腳亂的用屏風將十四和納爾蘇遮了起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現在是非常時期,經不起任何風言風語了,你們倆千萬別弄出響動來!”
“一人在屋呢,”秦牟才推門而入:“今兒要你做的事完成的怎麼樣了?”
“報告秦庫掌,遵照您的吩咐,我從掌儀司領取了紅棗、元眼、核桃、白果;從奉宸苑領取了荷藕和蟬蛻;從廣儲司領取了沉香;從慶豐司領取了牛乳;從武英殿領取了丁香油和巴爾薩末油……另外,濾藥所用的絲綿高麗布、盛藥所用黃布口袋、曬晾藥味所用竹簸、研藥所用粗瓷乳缽都已經準備就緒了……還有,您讓我清理的各類常備藥物,“丸”如木香檳榔丸、沉香化滯丸、牛黃丸等;“散”如金黃散、七厘散等我已經清理造冊完畢……剩下的“膏”類如益壽膏、舒筋活絡膏、竹瀝梨膏等;“丹”類如紫雪丹、神效活絡丹等,還有同仁堂進貢來的藜峒丸、紫金錠等藥物,待我明天整理好了再一並交給你。”
秦牟才眉開眼笑:“哎喲,做的不錯……其實,我也不忍心讓你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做這麼多事,隻是上頭……唉,我也不好多說……再忍忍,過兩天,從惠民藥局新增調上來的人手就來了,到時候就能輕鬆一點……早點休息吧,哦,對了,這是明天要炮製加工的藥材清單,所謂‘炮製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雖貴,必不敢省物力’,你可要牢記啊,那……我先走了。”
……
送走秦牟才,十四恨的要命:“這狗奴才是淩普的親信,是太子那邊的人,你又是納蘭家族的外孫女,所以免不了被他們折騰……哎,董鄂,我真搞不懂你,你當時怎麼就對皇阿瑪說實話了呢,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真發了急症,皇阿瑪也不會說什麼的……你看,你和九哥,一個被這幫王八蛋虐的團團轉,一個被交到宗人府圈禁三個月,而偏偏太後又正在氣頭上……我們眼睜睜的什麼忙都幫不上……我……”
十四氣的聲音都顫抖了,我趕緊安撫他:“好了好了,豈能浮雲終蔽日,洗天風雨必將來,我和你九哥雖然現在日子不好過,但我們是有希望的呀。當時皇上問我:董鄂丫頭,朕問你,你到底是裝病還是真病?你想好後再回答朕,因為你的回答,將決定你的命運……”
“你的腦子被驢踢了?皇阿瑪最擅長用這招來套別人的話了……他最後不還是說: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說什麼九哥既然這麼喜歡被圈禁,就進宗人府住三個月吧,至於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也斷不可輕饒……”
“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您不知道,當時太後本是看在我外祖母覺羅老太君和惠妃娘娘的情麵上,才順道過來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誰知看到的卻是我枕在九阿哥肚子上,而你九哥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打呼嚕,她老人家的臉都氣綠了,要將我罰到浣衣局去洗衣服,還是皇上說禦藥房缺人……十四阿哥,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了你,你還願意對我好嗎?”
“你不會這麼待我的!我最恨別人騙我!”
“這就對了,倘若我不對皇上講出實話,他老人家也一定不肯幫我們……現在雖苦,但這苦一定不是永遠的;就像以前雖然甜,但那份甜也不是永久的一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募暮?這道坎兒,隻是小菜一碟……而且,由於負責東西六宮的司藥女官、典藥女官和掌藥女官都尚有空缺,太醫院將在懂醫理的宮女中進行一次考核,禦藥房宮女剛好就有資格……倘若能夠考取,那我就如魚得水了,就是不知九阿哥他……”
納爾蘇插嘴道:“我聽我那個在宗人府當值的堂兄說,九阿哥讓人弄去很多黃河沿岸的檔案、縣誌、地圖之類的,每天研究的廢寢忘食……從未見過誰蹲宗人府都蹲的這麼高興的,不過就是苦了那個幫他管一大攤子生意的曹大掌櫃,眼巴巴的不知塞了多少銀子,才得以進去討個主意,結果被回了一句:看著辦吧,這點小事都拿來煩人,你做什麼吃的!……”
……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兩位熱心腸的人,正想著洗洗睡了,卻傳來敲門聲,我打開門,一個重重的怪東西朝我迎麵而來!
我下意識的接了下來,定睛一瞧,高興的簡直無以複加……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針灸銅人!……針灸學是中醫學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療方法。北宋初,流傳於世的針灸書籍五花八門,但諸多謬誤,常以訛傳訛,造成治人不成反害人的悲劇。於是,宋仁宗趙禎便詔令翰林醫官院的尚藥奉禦、著名針灸學家王惟一,組織研究考證針灸之法,鑄造針灸銅人,作為行業奉行之權威標準……後來王惟一製成兩銅人,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外殼可拆卸,胸腹腔能打開觀察其內的五髒六腑,在銅人表麵則刻著人體十四條經絡循行路線,各條經絡之穴位名稱也都詳細標注……
後來,專為針灸考核而設計的刻有穴位孔洞、穴位名稱和經脈的“考試用針灸銅人”問世了,考試前會將銅人的表麵塗上蠟,用來遮蓋銅人上刻的穴位、經絡說明,穴位上的針孔也被黃蠟堵塞,銅人體腔內還要注入水銀或水。學生考試時,根據考官的出題,用針紮向銅人的穴位,如果針刺的部位不準確,針就不能紮進銅人體內;如果取穴正確,正好紮在被堵上的銅人穴位點,那麼針很快就能刺進去,而且拔針之後,水銀或水就會從針孔中射出,一目了然,科學直觀……
可是,我猶豫了,萬分不舍的將懷裏那尊呈比例尺縮小了的針灸銅人塞了回去,良久,方艱難的開口道:“十二阿哥,您對奴婢實在是太好了,隻是……”
十二微微一笑,抱著銅人進屋坐下,柔聲道:“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我已經想明白了,很多東西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董鄂你放心,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既無意我便休……收下銅人吧,現在,我就是很單純的想對你好,就像當年,我被犯了混的十哥一拳打翻在地上,與我並不相熟的你,卻義憤填膺的像個小夜叉,跟他們鬥智鬥勇,最後硬是逼得十哥和十四弟對我賠禮道歉一樣……你傻愣著幹什麼呀,怎麼,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是,不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謂爾從江南來,我謂爾從天上來……胤祹,你就是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我高興的語無倫次:“雲山蒼蒼,江水泱泱,胤祹之風,山高水長……嗯……朗月照人如鑒臨水,春雨潤物自葉流根,你呀,就是朗月和春雨……”
“打住,打住……”十二笑著喊停:“你再表揚下去,我可真找不著北了。再過幾天便是負責東西六宮醫藥的女官考核,你打算報考那個級別?”
“不瞞您說,我正猶豫不決呢,倘若報考正八品的掌藥女官,考試內容便相對較少,局限在藥材的識別和炮製、藥物的配伍禁忌、常用方劑的煎服方法以及簡單的推拿等方麵……倘若報考正七品的典藥女官,則又會添加把脈問診和醫案分析兩項內容……倘若報考正六品的司藥女官,針灸和食療養生便也被列為必考科目,還要麵對太醫們的輪番詰問……倒是想考司藥女官來著,可是我根本不敢給人針灸,刺考試用的針灸銅人也許能成,但對真人我就隻有發秫的份了……退一萬步說,撞上狗屎運蒙混過關了,今後協助太醫為皇妃們問診,真要針灸治療的時候,不就現原形了嗎?”不禁愁眉苦臉起來,是啊,萬一一針下去,把康熙的某位皇妃給刺到了二十一世紀,就不好善後了……
胤祹並不知道我的針灸功力有多恐怖,當即激將道:“藝高人膽大,心雄就是寶嘛。你想啊,一個熟練的接生婆,會發生把嬰兒倒著包紮的事情嗎?那位敢於在禦醫麵前據理力爭的董鄂,會畏首畏尾,跨不過針灸這道檻嗎?”
……十二的激將法生效了,我還就真去報了正六品的司藥女官……經過整整一天激烈的‘衝鋒陷陣’,我筋疲力盡的回了屋,卻發現屋裏添了一名室友,這室友還挺麵熟的,“你……你是不是那個……”話都到舌尖了就是吐不出來。
她忙不迭的起身見禮道:“董鄂格格,您一定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是茯苓呀,那個怎麼也把不出宜妃娘娘脈象的笨蛋茯苓,那次事件發生後,奴婢被調去了惠民藥局重頭學起……兩年多了,這一次被調回了宮,對了,奴婢還報考了正八品的掌藥女官。”
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眼前的這位笑吟吟的姑娘儼然已非當初那位膽怯的小醫女,她進步了……還好這兩年多,我也沒閑著……
離考試還有五天的時候,晚上,‘氣死風燈’下……
“菀葶,哪些藥材需要後下?”
“薄荷、沉香、肉桂、青蒿、木香、香薷、生大黃、砂仁等易揮發或芳香類藥物,還有諸如決明子、虎杖、蘆薈、茜草、翻瀉葉等久煎失效的藥材……茯苓,請說出西紅花的特征和禁忌。”
“西紅花又名鳶尾或藏紅花,它的經驗鑒別為‘藥用花柱,柱頭三裂,質柔油性,入水顯黃’,可活血化淤,解鬱安神,主要用於經閉淤阻、血瘀血滯、產後惡露不盡等症,但孕婦、月經過多以及甭漏者絕對忌用……”
離考試還有四天的時候……晚上,‘氣死風燈’下……
“菀葶,請說出不同製法的大黃的療效特征。”
“酒大黃善清上焦血分熱毒,用於目赤咽腫,齒齦腫痛;熟大黃瀉下力緩,瀉火解毒,用於火毒瘡瘍;大黃炭涼血化瘀止血,用於血熱有瘀出血症。”我一邊回答,一邊刺向銅人的檀中、三裏、太白三穴……全中!“茯苓,你怎麼悶悶不樂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易縣附近爆發了瘟疫,因為離京城較近,那裏又沒有設惠民藥局,所以要緊急從周邊調集醫官和醫女過去阻止瘟疫蔓延……菀葶,我和你不同,在宮裏沒有可以說得上話的親人,又是剛從惠民藥局提上來的,今兒秦庫掌來找過我,暗示可能派去的名單中有我,要我提前做準備……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點憋的慌……”
瘟疫?是啊,記得史書上記載,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間,平均每兩年爆發一次瘟疫……沒想到在這當口趕上了,正要絞盡腦汁搜索幾句安慰的話……卻傳來一陣急促的卻又很輕的拍門聲……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我披上衣服打開門,隻見十三心神不寧的站在外麵,一副極力壓製住情緒的模樣,一見我便將我拉到了隱蔽處。
“董鄂……那個……四哥他……心情煩悶……尋訪戴鐸,”關心則亂,十三急的話都說不清楚了……我趕緊耐著性子安撫啟發,終於弄明白了,原來四阿哥近來心情鬱卒的很,恰好又聽說了一個叫戴鐸的落第舉子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便表麵上稱偶染微恙,告病調養,實際上微服出了京城尋訪高人去了(注:清朝皇子除非奉旨辦差,否則不允許出京城),按理說前天就該回了卻一點音信也無,倘若再過幾日還不上朝,康熙一定會派太醫上門,到時就麻煩了……
等等,戴鐸?……雍正在潛邸時有個心腹謀士便叫戴鐸吧?他為尚是皇四子的雍正出謀劃策道:皇上強勢,諸王並爭,時局晦暗不明……對於英明的康熙,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因此,應當孝以事之,誠以格之,適露才華,極力避免引起皇父的疑忌;另外,友愛手足,大度忍讓,讓有才者不嫉妒,無才者相依靠。雍正帝基本上按照上述韜略,既不結黨也不結怨,而是韜光養晦,蓄勢待發。而諸兄弟中,實力雄厚的皇太子胤礽、皇長子胤禔、皇八子胤禩一個接一個地嶄露頭角,結果一個又一個地不幸落馬,而胤禛卻一步一步地繞過爭奪皇位航程中的險灘暗礁,抓住時機,最終登上皇帝的寶座。
可是,也沒必要急成這樣啊,我有些迷糊了……卻聽十三道:“戴鐸,就住在易縣附近!”
明知前有疫,偏向疫區行……本來就不是什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高風亮節者,卻跟中了邪似的,把考試扔到一邊,自投羅網到這支臨時拚湊起的醫療隊中……值得嗎?千百次的捫心自問,答案卻是‘無解’……我覺得自己已經處於精神分裂的邊緣,左半腦疾聲嗬斥,你發什麼神經?這個你要去找的老四,可是今後會‘吃掉’老九的雍正啊……右半腦低聲辯解,不是還沒吃嗎?未來難道就不可改寫嗎?這個人曾在你臉上惡作劇的寫下‘至誠’,也曾因你的漫天瞎掰而去埋下女兒紅;這個人曾和你並肩擊退狼群,也曾與你一起捉弄鹽商;這個人曾為你親手設計旗裝,還有九連環,還有蟹肉湯包,還有獒牙,還有冰盆……難道這些情分,你都忘了嗎?……去找,多半會後悔;不去找,則一定會更後悔……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
地方官向來有‘報喜不報憂’的傳統,因此每逢疫情發生時,出於政績的考慮,總是一壓再壓,直到再也壓不下去為止……而出於對疫病的恐懼,人們往往傾向於一個簡單粗暴的方式——封鎖,正所謂‘死貧道不如死道友’!隻是有時候,這樣的封鎖是必要的;而有時候,這樣的封鎖則是人性陰暗麵在作祟!
聽十三說,易縣離京城太近,為避免疫病蔓延至京,九門已經緊急戒嚴,此時的京城易出難進;而易縣作為疫病區,也被牢牢控製監管……可進但不可出。
戴鐸居住在易縣附近的太平村,隻是太平村裏不太平,它和比鄰的幾個村莊被列為疫病的原始發源地而被嚴格封鎖起來,不可進也不可出!
進入易縣驛館,開辟工作區,才發現易縣的狀況也不容樂觀,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已經送來近百名‘打擺子’的重症患者……
清一色的“間歇性寒熱交替發作”!……發作時先有明顯的寒戰,全身發抖,麵色蒼白,口唇發紺,寒戰持續約半到一個時辰,接著體溫迅速上升,麵色潮紅,皮膚幹熱,煩躁不安,高熱持續約一至三個時辰後,全身大汗淋漓,大汗後體溫降至正常或正常以下……經過一段間歇期後,又周而複始!
本次帶隊的禦醫霍桂芳迅速做出了判斷:“不好,是瘧疾!快,去清點藥材常山、草果的數量!”……
現代醫學已經確定導致瘧疾的直接原因是“瘧原蟲”,而將其四處傳染蔓延的媒介便是“蚊子”!因此,要遏止瘧疾蔓延,必須從“滅蚊”開始!
可是,根本沒有人相信我……截止到我大清朝,哪一本煌煌巨著中記載了“蚊子”是罪魁?醫書裏早已說明了嘛,因吸入瘴氣所致……哎呀,董鄂格格,啊,對了,您現在已經不是格格了……當然,在下無意冒犯,但請您別添亂,行不?
我衝了出去,禁不住情緒失控,淚流滿麵!‘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太難受了,難怪當初屈原大夫跳進了汨羅江!……
神啊,求您告訴弟子,四阿哥胤禛是不是正困在太平村裏,他有沒有出事?倘若是的話,弟子該怎麼辦?……因為藥材太少,上麵已經決定放棄太平村等嚴重疫區,任其自生自滅了……我魂不守舍的走著,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發動群眾展開一場轟轟烈烈的滅蚊大運動才行,否則治標不治本,好一個,倒三個,就真的此恨綿綿無絕期了!可現在天色已近黃昏……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易縣的邊緣,眼見著封鎖線就在前麵不遠,有數名軍士守在那裏……隻可惜你防得了人,你還防得了蚊嗎?……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正想轉身走開,卻聽有軍士嗬斥道:“站住,大和尚,再過來一步就放箭了!”
忍不住湊近去看,哎呀呀,這尊笑眯眯的佛不正是文覺和尚嗎?四阿哥一定在那邊,一時情不自禁,衝了上去……軍士大概沒想到有人會從這邊跑到那邊,竟冷不防的讓我成功突破封鎖。
“董鄂格格,怎麼是你?”文覺愣的一愣。
“四爺怎麼樣?”
“不好,很不好……打擺子,時冷時熱,吃了藥卻又嘔吐不止!我正要闖過來抓個郎中過去!”
“現在是非常時期,真動起手來對四爺不利,畢竟他不是奉旨出京,已經壞了製度!你等等我,我這就回去拿藥箱!”
我掉頭回來,軍士們卻猶豫著要不要再放我回去,好說歹說中……一個軍士卻突然倒地打起了擺子。
“媽的,怎麼又倒了一個!老子的命怎麼這麼苦,就是這個瘟和尚帶來的晦氣!誰也不許過去,滾回去,老子放箭了!”恐慌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所有的軍士同仇敵愾,數枝泛著寒光的箭,齊刷刷的指向了我們……
藥箱沒取成,隻得跟著文覺一路行至太平村,走進一戶皂瓦白牆的農家院落……說是遲那時快,一條碩大的黑狗冷不防的竄了出來,猙獰著利齒指著我的麵門席卷而來……我嚇破了膽,蒙住眼睛放聲尖叫……“小黑,回來!”……似乎沒有中招,心中一鬆腳下一軟癱坐於地……
“四爺,您什麼時候起來的?您怎麼……”文覺輕呼出聲。
一身玄青的素袍,似乎又清臒瘦削了一些,蒼白的病容將兩顆黑漆漆的瞳仁襯托得愈發深不見底……胤禛直勾勾的看著我,一言不發,兩條壞脾氣的濃眉成功合攏,皺成了一條整的,“你不該來這裏!”他幾大步就到了跟前,我趕緊站了起來,正想說點什麼,卻見其青眼珠子向上一翻,竟直挺挺的朝我壓了過來,又是一聲尖叫,毫無準備的我被成功當做了緩衝的肉墊……媽媽咪啊,疼死我了,跟散了架似的被壓倒在地上……他的身體好涼啊……等等,什麼東西在舔我的臉?……“啊,惡心,快走開了,臭狗!”……
屋內,暈倒的胤禛被安頓在了床上……過了一會兒,這位未來的雍正皇帝又開始打起了擺子……
“什麼,村子裏連個赤腳醫生都沒有?那四爺究竟吃的什麼藥?怎麼虛弱成這樣!”
“戴鐸先生粗通醫理,家裏也備了些常用藥材,村裏人小病小痛的都習慣過來找他,若是大病,就到縣裏找郎中。”文覺看向屋裏那位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年文士,看來他就是戴鐸了。
戴鐸忙道:“在下查了《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上麵說‘常山飲”可以截瘧,於是用常山、知母、草果、炙甘草各三錢,再加上煨生薑三片、大棗三枚,用水煎成請四爺服用,誰知剛服下不久就……”
半吊子查醫書?……我趕緊問道:“常山是不是直接入的藥?”
“是啊。”戴鐸不明所以:“出了什麼紕誤嗎?”
果然如此,我歎道:“哎……常山雖然是傳統的截瘧藥材,但是它也具有強烈的致吐作用,入藥之前,須將常山片用黃酒拌勻,稍悶潤,置鍋內用文火炒至略呈黃色,取出放涼,或用醋浸煮熟,方可緩解毒性,發揮藥性!”
患上瘧疾再加上藥物中毒,難怪虛弱如此,看慣了其頤指氣使的驕傲模樣,如今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打擺子,我心裏竟難受的要命,“還有常山嗎?我來做!”吸了吸酸酸的鼻子……“什麼?他說他年輕力壯,扛得住,叫你把常山全分給村子裏患病的老人和小孩?那你愣著幹什麼呀,還不快去告訴村裏人正確的使用方法!……”
我發起呆來……寄生於人體的瘧原蟲有四種:間日瘧原蟲、惡性瘧原蟲、三日瘧原蟲和卵形瘧原蟲,我國以前二種為常見……也就是說,我國的瘧疾,一般是‘間日瘧’或‘惡性瘧’……依照患疫病者的狀況,這次來勢洶洶的疫情應該是‘間日瘧’!
而醫學界公認的治療‘間日瘧’的三大法寶分別是:常山、奎寧(即金雞納)和青蒿素……欲救胤禛,三者必備其一!
常山?不行!手裏已經沒藥材了,就算有,也不能再用在體質極度虛弱的胤禛身上……
奎寧?……康熙40歲那年染上瘧疾,耶穌會士洪若翰等進金雞納霜(奎寧),服後病愈……後來禦藥房便庫存了少量奎寧,因其來源於境外,故物以稀為貴,除非特殊情況,絕不允許流出宮外。
襲任江寧織造兼兩淮鹽漕監察禦使的曹寅,其母乃康熙乳母,其本人也是康熙幼年的伴讀,他患了瘧疾,凶險非常,幸得康熙賜金雞納霜才保住性命。
對了,讓文覺突破封鎖,快馬回京,找十三進宮取藥……在夥房裏找到了在煮茶的文覺,他正嗬欠連天,倦態慘然,狠命的揉著太陽穴……“大和尚,你這兩日可有覺得四肢酸痛、食欲不振、倦怠乏力?”……這些都是初次感染時的前驅症狀,千萬別回答是啊……可是,答案與我的期望恰恰相反……一陣強烈的失望襲上心頭,他也快“倒”了,該怎麼辦?……等等,那塞進灶肚的是什麼?……顧不上燙手,衝上去搶救下已燒去一半的‘東西’!
是曬幹了的黃花蒿!!!“這東西?哪裏來的?”激動的語不成調!
“半山腰的曹仙洞周圍,大片大片的多的是,村裏人常將其割回來曬幹了當柴火!”
當柴火?什麼叫暴殄天物!我無語問蒼天,最好的救命藥材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人們卻在痛苦中接二連三的倒下……什麼毒蛇百步之內,必有解藥……原來瘟疫之地,亦有解藥……“大和尚,咱們有救了!……有救了……快,把村裏能用的勞動力集合起來,告訴他們,要想活命,聽我號令!”
……
青蒿素是我國中醫工作者們於七十年代最有價值的發現,是比奎寧、常山都要好的‘抗瘧’藥物,速效、廉價、低毒,對間日虐和惡性虐都有奇效,它製成的藥劑在瘧疾橫行的非洲‘挽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是中醫對世界做出的傑出貢獻之一!……而青蒿素便是從黃花蒿中提取出來的,晉代葛洪著的《肘後備急方》中便記錄了‘取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有效方……
因為青蒿素在高溫下會分解,故隻能生服……我端著漬好的藥汁,眼前人正燒的一塌糊塗呢,不知嘴裏在嘟噥著什麼,在床上拱來拱去,大汗淋漓……“四爺,吃藥了。”……毫無反應……試圖撬開他的嘴‘灌’,他長手胡亂一揮,藥碗被成功拍飛,撲的一聲落在我腦袋上,澆了我個劈頭蓋臉……真想抽他個星光燦爛!算了,和病人計較個什麼勁兒……又去端來一碗漬好的藥汁,先將他的手用被子蓋嚴實,再用屁股將被子角牢牢壓住……TNND,這嘴怎麼閉的跟蚌殼似的……我掰,我掰……我掰不開!
靈機一動,左手狠狠捏住胤禛的鼻子……哼,就不信你不張口呼吸!……須臾工夫,‘四蚌殼’張口了,我急忙抓起藥碗往裏灌……啊,中招!……你,你你……又不是噴壺,怎麼可以對著人家的臉狂噴……我沮喪的退下去……
這個磨人的怪物,真想一口咬他個半身不遂!……再去弄來一碗藥汁,怎麼辦呢?……他的臉滾燙的能攤熟雞蛋,鼻翅不停地歙動,喘著灼熱的粗氣,就像一把沸騰著的開水壺……糟糕,我心軟了……本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帶著與生俱來的倔強和驕傲,喜歡繃的緊緊的唬人,可是現在,生硬的線條柔和了下來,濃眉微顰,薄唇緊抿,帶著不經修飾的孱弱……情不自禁用手指蘸了點水,潤在他幹裂的唇皮上……
忽然,一隻火熱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壓向了那熔岩般滾燙的臉,他歪著臉在我的手背上親密的來回磨蹭……這……這算什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的手可是準備交給胤禟牽的,可不許這個做哥哥的越俎代庖,正要用力抽回來……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像一頭馴良的小鹿般癡癡的盯著我傻瞧:“皇額娘,禛兒好難受啊!”
皇額娘?……糟了,燒糊塗了……對,趕緊喂藥!
“禛兒乖,把藥喝了,病就好了……”我盡量使自個兒溫柔的像個慈母。
‘禛兒’聽話的喝了一口,我再喂時,他卻將臉轉到了一邊:“好難喝!”
“良藥苦口利於病,乖了乖了……額娘真生氣羅……”這老小孩還真是難纏,用殺手戩好了:“再不喝,額娘可去找皇阿瑪了。”
他苦著臉極不情願的又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皇額娘,您可不可以去求皇阿瑪,將烏喇那拉氏賜婚給五弟啊……她看上去好悶,禛兒喜歡愛說話的格格。”
天哪,原來雍正骨子裏喜歡話簍子啊,先哄得他把藥喝了再說:“嗯……好吧,咱們把烏喇那拉氏賜婚給胤祺好了……乖,再喝一口……”
“皇額娘,皇阿瑪偏心!他把三哥封為‘郡王’,卻將兒子封為‘貝勒’,三哥是個書呆子,禛兒哪點不比他強?”
“是,在額娘心裏,禛兒是最棒的!”……原來老四還挺在意這事啊!趁他現在‘燒後吐真言’,何不套點感興趣的情報出來。
“禛兒,你為什麼喜歡胤祥啊?”
“皇阿瑪從上書房外經過,大夥都往前擠,胤祥個兒小,伸長脖子也隻能看見別人的屁股,皇額娘,您猜他怎麼著?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對著履跡猛嗅,就像隻乖巧的小狗,可愛極了……”
原來雍正皇帝對賢怡親王的好感是這樣建立的呀?繼續喂藥……
“那個……禛兒,你喜不喜歡胤禟啊?”
“不喜歡!他把禛兒最喜歡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兒很生氣,便把他的小辮子哢嚓了……後來,皇阿瑪便說禛兒‘喜怒無常’!”
這個死胤禟,你惹誰不好啊,你偏偏去惹這個睚眥必報的主,後果是很嚴重的!……我也沒心思再問了,反正藥也喂了一大碗……過一個時辰再喂罷,欲起身離開,卻被胤禛死死的拽著手不放:“皇額娘,您不要走!那個女人隻疼十四弟不疼我,禛兒想您……”
我愣了……良久,覺得嘴巴有點鹹,啊,原來有一顆淚珠子調皮的鑽進了嘴裏……您最終將成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世人皆說你刻薄寡恩、冷酷無情,其實在骨子裏,您也隻是一位渴望溫暖、渴望被父母關注的、任性而又好強的小男孩吧……一時間,巨蟹座特有的母愛泛濫成災……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呀.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琴聲兒輕,調兒動聽,搖藍輕擺動啊。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在輕柔的搖籃曲中,他終於沉沉的睡去,我幫他捋好了被角,又將院子裏的那盆‘夜來香’搬進了屋……胤禛,不管將來會怎樣,不管你今後會怎樣對待胤禟和我,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夜晚,和這個夜晚撒嬌卻又真實的你。
每過一個時辰灌一碗藥汁,他渾渾噩噩的喝,又渾渾噩噩的睡……直到晨曦第一縷陽光躍進窗欞,他終於清醒了,瞪著我這位‘救命恩人’瞅了半晌:“你怎麼髒兮兮的?看,衣服上盡是些殘漬,一點女孩子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我怒道:“還不是拜某人所賜!生病就生病罷,還張牙舞爪的貽害四方。”
胤禛突然笑的有點得意,須臾又歎氣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菀葶,你可知你心裏也裝著我?”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不知怎麼回事,這句話一下子脫口而出,我趕緊又補充道:“我隻是很單純的想對您好,您可別想歪了。”想了想,覺得幹脆把話挑明比較好,便又補充道:“董鄂心裏已經有人了,再也騰不出位置給別人,四爺也不會希望董鄂變成朝秦暮楚的輕薄桃花吧。”
胤禛的眸光倏的冷卻:“你可有讀過《黃鶯兒.詠蚊》?”
有點跟不上他瞬息萬變的思維節奏,我愣了愣,搖了搖頭。
胤禛切齒道:“恨殺咬人精!嘴兒尖,身子輕,生來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睡醒,它百般作聲,口兒到處胭脂贈。最無情,嚐啖滋味,又向別人哼。”
他這是在指桑罵槐、借蚊諷我嗎?可事實上我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我有點火了:“蚊蟲遭扇打,隻為嘴傷人,請四爺口下積德……奴婢先告退了!”氣哼哼的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卻被人從後麵狠狠的攔腰抱住,肺腔空氣被瞬間擠出體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我被重重甩在了床上,劇烈的重量陡然欺壓上來,砸得我一陣暈眩,“老九到底哪點好,在結廬裏,他可有這般對你?”他的眼珠子變的混沌渾濁,仿佛孕育著颶風的狂雲,我嚇懵了,直到唇上傳來尖銳的刺痛……不!拚命的扭轉頸脖,掙紮著想徹底擺脫那如火如荼的侵略、如影隨形的吮吻,每一次短暫的掙脫,都被更為強悍的力道製服,“他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因為他寧肯自己體無完膚,也絕計不會傷害我分毫!”情緒崩潰的我哭喊出聲,胤禛僵住了,眸子似乎在刹那間恢複了理智,身上的重量緩緩移開,我被扶了起來,一時間委屈迷惘、心亂如麻……一直喜歡莊子詮釋的‘真人’:超逸灑脫,狷狂任意,不拘泥於外界的戒律成俗,唯求明其本心,盡其本性。……我力求做個‘真人’,不介入那些個恩怨糾結、龍爭虎鬥,隻聽從自個兒的心,可為什麼路會越走越窄,越走越坎坷?就像一個身染惡疾的人來到空氣稀薄的高原,卻又一不小心撞進了一座龐大森冷的迷宮,進退不得,左右不是,希望渺茫,朝不保夕……
我狠命的甩了甩腦袋,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沒出息的?外麵還是疫區,不斷的有人倒下,而我,卻一個勁的想著自己……回過神來,才發現在我自怨自艾的當口兒,胤禛已經疾筆寫好一封信,又喚來文覺和尚,命其闖出封鎖,快馬加鞭將信送回京城……“菀葶,你、我和老九之間的事暫且先放下,咱們就從封鎖了的重疫區開始‘送瘟神’吧……你不要怕,我不會再那樣了,胤禟不會傷害你,胤禛更不會!”
“您不立即趕回京城嗎,萬一您偷偷出京的事被皇上發現了,豈不……”
“我已經寫了‘請罪條陳’,由文覺帶給十三弟,十三弟自會去向皇阿瑪稟明一切……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後兩天便會有旨意來。”
“什麼旨意?”
“皇阿瑪多半會命我就地處理疫區事宜,至於私自離京一事,待回京交旨時再做處罰。”
心裏依然此起彼伏,但表麵上已能做到波瀾不驚,也好,等這件事過了,再找機會做個了斷吧,忍不住問道:“會是什麼處罰?”
“說不準,可能是罰去半年或一年的俸祿、也可能是杖責或者交宗人府圈禁一段時間。”
“為什麼要這樣做?偷偷回去不更好嗎?”
“雖然找到了製服瘧疾的方法,但你畢竟人微言輕,勢單力薄……這裏離京城不過半天多的馬程,如果不盡快控製住局勢,不僅百姓遭殃,而且後患無窮。”
‘有江山就不能有我’,不愧是未來的雍正皇帝,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令別人對他的感覺,也變的很複雜……
翌日晚上,旨意到了,除了旨意以外,還有一支康熙特意賜給老四以防萬一的金雞納霜……將重症患者、疑似感染人群等分開區別處理,對健康人群做預防處理,用茶油枯、雄黃和艾葉煙熏滅蚊,對易孳生蚊孑的沼澤、死水、排水溝等地清潔撒藥,提倡有錢的人們購買蚊帳,沒錢的人種些諸如夜來香、七裏香等驅蚊植物……終於,有效地遏製了瘧疾的蔓延,也消除了人們的恐慌。
……
回到京城,身心俱疲……女官的考試早已結束,被我替下的茯苓考取了八品的掌藥女官……嘟著嘴默默的坐在床沿上,一半清醒的為自個兒感到遺憾……
砰——的一聲,喚回了我的神智,門口,十四阿哥正冷冷的盯著我瞧。
“您怎麼來了?”趕緊起身讓座。
“替某位癡情郎給你這個薄情女鴻雁傳書罷。怎麼,你這兒算哪門子洞天福地,爺就來不得嗎?”十四沒好氣:“九哥給你的!要你再怎麼著,也得給他個解釋,否則……哼!”
我接出來打開一看:
防風吹散沉香苦,寄奴纏繞他枝乎?
豆蔻不消心頭恨,丁香空結雨中愁。
紅娘偷吃羅漢果,慈姑願嫁密陀僧?
天高地黃獨活累,何首烏變白頭翁!
慘,慘,慘,風摧夏枯草,淚如竹瀝,血竭神傷,拂手花落惘斷腸!
(臭董鄂,給九爺說清楚,你和四哥,到底怎麼回事?)
我是又好氣來又好笑,防風、沉香、寄奴、豆蔻、丁香、紅娘、羅漢果、慈姑、密陀僧、地黃、獨活、何首烏、白頭翁、夏枯草、竹瀝、血竭和拂手,為了倒這半罐子酸醋,一下子湊齊了十七味藥材,還把自己形容的比苦守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還淒慘,這位九阿哥真是太有才了!……不知為什麼,鬱悶的情緒竟一掃而空……
我研墨潤筆,思索片刻,無奈腹中空空,隻好將馮夢龍的《桂枝兒》借用了來:你說我負了心,無憑枳實。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願對威靈仙發下盟誓。細辛(細心)將奴想,厚樸(厚薄)你自知,莫把我情書也當破故紙。
想人參(人生)最是離別恨,隻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黃連心苦苦地為君擔心,白芷兒(白紙)寫不盡離別意,囑咐使君子切莫作壞心人。你果是半夏當歸也,我願對著天南星徹夜地等。
嗯……一共十三味藥材,還算過的去,索性又提筆加上:
我願意相信愛情是貞潔的花朵
隻綻放於心靈的園圃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象遊蕩的候鳥
總棲息於物欲的懸崖;
我願意相信愛情是生命的驚喜、是人生的升華
但我不願意相信愛情僅是無聊時的消遣、空虛時的遊戲;
我願意相信愛情不僅僅是前世今生的傳說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僅僅是心血來潮的衝動;
我願意相信愛情是溫柔的包容、是默默的奉獻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是粗俗的苛求、是喧嘩的炫耀;
我願意相信愛情如旌旗、如號角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是歎息、是韁繩;
我願意相信愛情是人性光輝的折射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是存在荒謬的寫照!
……好說歹說,打發走了這位興師問罪的十四爺……又坐下來想了會兒心事……一陣輕快的叩門聲響起,剛打開門呢,便聽到一個愉快的聲音:“董鄂,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十三阿哥特別適合‘笑’,就像冬日裏的太陽,暖洋洋的挺有親和力;不像他四哥,難得展顏,就跟酷暑裏的烈日似的,不是令人望而生畏就是令人汗出如漿……
“先說好的。”我向來喜歡聽喜不聽憂。
“皇阿瑪聽說了咱們董鄂在疫區可圈可點的表現……你被破格提拔成了……成了……正六品的司藥女官!恭喜恭喜!”
“哦?同喜同喜,”心情小小的起伏了一下,終於不用跑腿打雜,被支使的滴溜溜的轉了……嗯……如果能分到惠妃娘娘那裏去狐假虎威就更美妙了,“那壞消息呢?”
“由於負責東西六宮的名額已滿,又恰好碰上鷹房、狗房、養牲處和上駟院申請分一位懂醫的女官過去……其實也不累,粗活由太監們做,精細活歸獸醫管……四哥說這樣挺好,後宮裏太多是是非非,明槍暗箭,你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省得被汙染了。”
做‘動物保姆’?而且,還是類似於‘聾子的耳朵——擺設’型的‘動物保姆’?……我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呢?……這是一個難題。
“還有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一直默不作聲的四阿哥開了口:“皇阿瑪要南巡,他老人家的第四次南巡……這次由太子、我和十三弟隨駕……”
“哦……”我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一對著他我就手心冒汗、頭皮發麻,心兒砰砰砰的就跟服用了興奮劑似的,總之不對勁的緊:“挺好的,皇上他沒罰您吧?”
“一年的俸祿沒了。”
“啊?”貝勒一年的俸祿好象是兩千五百兩白銀,康熙一下子為國庫節省了這麼多,還真是會開源節流啊。
十三見我若有所思,便爽朗的大笑起來:“瞧你那心疼勁兒,放心吧,四哥名下有好幾處莊子,旗下的奴才們也會有孝敬,就是當初開衙建府時內務府一次性撥給的二十三萬兩銀子,也還有剩有餘呢……怎麼,怕四哥金屋藏不了嬌?”
“馬上就下匙了,四爺該回府了,十三爺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不接這個話茬,直接下達逐客令。
十三笑眯眯的看了我兩眼,拍拍屁股走人,四阿哥走了幾步,又折轉回來:“最近會很忙,恐怕直到出發,也騰不出時間來看你……你,可有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