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1 / 3)

>我忍俊不禁,卻突然發現:“胤禟,馬車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沒走錯……你離家的時候,說很怕再待在宅子裏,因為裏麵讓人窒息……我想,你回來時住進新的府邸也許會感覺好一點,便找了風水先生選址,裏麵的草木瓦石全是新的,除了我的貼身太監和你的四個陪嫁丫鬟,其餘的人,沒有一個是老宅子裏的,管家叫秦道然,是無錫寄暢園主秦德藻的長孫,很有學問,皇阿瑪第四次南巡時把他和何綽帶回來分別賜給我和八哥做了侍讀……葶兒,胤禟的舊債已經還幹淨了,新宅子也落成了……咱們……”

我捂住他的嘴:“什麼都別再說,我心裏亂的很,再給我一點時間想想。精挑細選是我們的追求,隻挑選大家喜歡的,熱門的書為大家呈現,敬請持續關注,不要忘了收藏本站”……

開瓊莛以坐花,飛羽殤而醉月,蟲鳴唧唧裏,香在無尋處,滿園百草隨撩人的夜風搖曳起舞,被朗星梳理成曼妙的風月……我卻心亂如麻,腦子的思維像鈍刀子割肉,費了很大的力氣卻沒有什麼進展。如果沒有記錯,在康熙四十七年的秋獮半途,先是十八阿哥胤祄病夭,接著發生帳殿夜警事件,然後便是一廢太子,再然後,九子奪嫡便亂成了一鍋粥,一發而不可收……胤禟他也越陷越深,再也回不了頭……雍正即位後逐步展開報複,宜妃娘娘被斥;胤禟的貼身太監秦順兒、張起用、何玉柱等十二人,皆被發遣邊外,籍沒家產……管家秦道然,曾向人稱讚皇九子待人寬宏大量,慈祥愷悌。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傳到雍正耳中,種下禍根。明明是著名詞人秦觀的後代,卻被雍正汙成秦檜後裔,遭囚禁,寄暢園被沒收,罰銀十數萬……胤禩、胤禟及蘇努、吳爾占等被革去黃帶子,削除宗籍;胤禟被更名做塞思黑,暴斃……如果一切都按照曆史發展下去,那麼我呢,九福晉的命運又該何去何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絕不!八福晉為八阿哥被挫骨揚灰,難道九福晉就一薄情寡義的窩囊廢嗎?……紅塵百劫苦,一世浮沉累,生當與君舞,死亦隨君歸……這是最壞的打算!

不能這麼悲觀,我一定是曆史的變數,對,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前阻止……攻心為上,胤禟並非利欲熏心之徒,一定要設法令其奪嫡之心,像丟在田邊、無人問津、發了黴、連蒼蠅都不願在上麵爬的南瓜般腐爛消弭掉!就像十二阿哥那樣,超然置身事外,豈不妙哉?

……

大事不妙!沒練淩波微步啊,怎麼突然雙腳就離地了?下一秒鍾,我在自己欲改造對象的雙膝上著陸,跌進一雙熠熠的黑眸裏,就像掉進了一泓沸騰的深潭,不好!潭中的火山猛然噴發了:“就一泡尿的工夫,你就溜的不見影,害得我滿園子的翻,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嗎?蹲在花園裏神遊太虛?虧你想得出來!”

俗話說:倔毛驢,順毛捋……我趕緊把強驢九的辮子捏在手中順毛捋:“人家不正在想辦法嗎?喏,花園裏的土壤很肥沃,把你種在花壇裏,到了明年,結出一樹的胤禟,一個還給老爺子做乖兒子,一個送給八哥他們做好兄弟,一個扔給你那堆鶯鶯燕燕去食色性也……哎呀,你做什麼?”

“把你埋進土裏!然後施肥灌溉,免得明年結出的董鄂.菀葶良莠不齊……”

“別鬧了,弄髒我衣服了!哎呀,人家蚯蚓大叔正新婚燕爾呢,都被你這個莽夫給攪和了!”

“葶兒,Iloveyou.”

全世界的聲音突然淡去,我回不過神來:“你剛才說什麼?”

冷月的光輝反射在他白森森的牙口上,令我想起了沼澤裏的鱷魚,他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Iloveyou,這是英吉利的語言,翻譯成俄語就是Ялюблювас。”

“不會就學了兩句半吊子來哄女孩子開心吧?”我蓄意打擊,清朝僵屍學外語,全身的雞皮疙瘩站立起來高唱國歌。曆史上的皇九子,在被雍正皇帝議罪時,其中的一條罪名便是用西洋文字與其子暗通秘信,所以,短暫的驚訝後,一陣淡淡的淒涼又彌漫心間。

他挑眉而曬,開始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良家婦女:“我說一句,你跟一句,說錯一個詞,就讓我親一口,嗯?開始羅,Iloveyou。”

“Iloveyou.”我心甘情願的裝傻陪他逗趣。

“ImissyoumorethanIcansay.”(翻譯:我想在心頭口難開。)

“ImissyoumorethanIcansay.”

“Iwillbewithyouforever,Ipromise.”(翻譯:我發誓與你永不分離。)

“Iwillbewithyouforever,Ipromise.”

他不可置信的盯著我看,仿佛我是綠毛火星人似的,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哼了哼:“Ifthegoldensun,Shouldceasetoshineitslight,Justonesmilefromyou,Wouldmakemywholeworldbright.”(翻譯:即使太陽已崩潰消亡,隻要你的一個微笑,我的世界便明媚如昔。)

“Ifthegoldensun,Shouldceasetoshineitslight,Justonesmilefromyou,Wouldmakemywholeworldbright.”

“葶兒,你聽的懂?”他微愕的目光盯得我無所遁形。

“聽不懂。”我‘天真無辜’的搖頭。

“那你為什麼都不問是什麼意思?”

“我和你肚子裏的蛔蟲碰巧有點交情,我……”他深奧的眼神似乎洞悉了我的言不由衷,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就像天上無根的積雨雲,裝著一肚子的苦水卻隻能彷徨而無助的流浪,甚至麵對今生最愛的人也隻能將滿腹的實話死死釘在舌頭上,憋在心坎裏……如果雍正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王八蛋該多好,可他是個好皇帝啊!如果我從來不認識皇四子胤禛該多好,如果我是個冷血冷心的怪物該多好,這樣,我也許可以鼓足所有的勇氣對老九:“親愛的,我來自未來,eon,讓我們舍得一身剮,去把皇帝拉下馬!”

積雨雲再也承載不起滿腹的愁思,三年的失落苦楚與委屈化做傾盆大雨,一骨腦兒的普降在老九溫暖的頸窩……良久方住,盯著光榮濕身的胤禟,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善解人意的伸手把我按回胸前:“這裏是幹的,再哭會兒?”

“不要,流出洞庭湖那麼多的無用淚水,還不如想出芝麻那麼大的有用主意。你坐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哪怕傾盡天上河漢水,也要滌淨君心利欲塵!先讓你酒後吐真言,探明奪嫡的根本原因,再對症下藥,事半功倍!

……

番外(胤禟篇)

“阿九,咱們舉杯邀明月。”她一邊斟酒一邊笑的楚楚動人。

有問題!葶兒一向隻有在算計我或者做了錯事想蒙混過關的時候才喚我‘阿九’:“好,可是,為什麼你就一小杯子,我卻一大海碗?”

“小女子用小杯子,大老爺們用大海碗啊,來嘛,我先幹為敬!”

她想灌醉我,為什麼?我想知道;她像個謎,在我腸子深處打了無數個結,我想解開……

將計就計,令自己偽裝成一堆癱軟的爛泥。

“胤禟,這是幾?”她眼神迷離,伸出了一根手指頭,瀲灩的緋紅泛濫了秀頰,帶著‘雨浥紅蕖冉冉香’的旖旎銷魂。

“……三……”我含混不清的眯起眼睛。

“嗄?”貓咪似的慵懶水眸眨了兩下,寶光流轉,揉眼睛的嬌憨模樣好生可愛,別人沒醉,她自己倒先醉了。

什麼叫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什麼叫陪了夫人又折兵?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宿醉的滋味太要命了,更要命的是,我的酒品向來糟糕,屬於‘氣死梅超風,不讓李莫愁’係列,該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忐忑不安的偷瞄老九,他似乎氣定神閑的,稍稍放下心來。

“葶兒,你知道我最喜歡曆史上的哪個太監嗎?”他輕輕撫著一方精致的船模。

“嗯……該不會是率領艦隊七下西洋的鄭和吧?”

“知我者,董鄂也。”他揚眉淺笑:“那你可知,麻將,就是鄭和為了慰籍海上的枯燥生活而發明的。紅“中”代表中原大地;白板代表茫茫大海;竹牌刻上“發”,暗合航海經商的名義,所以有了“一萬到九萬”,船上的主食是烙製的圓餅,所以有了‘一餅到九餅’;餅吃得膩了,魚吧,‘一條到九條’出來了。按風向有了‘東、南、西、北’……你看,這是《鄭和航海圖》和《星槎勝覽》……葶兒,十年以後,你可願陪我遨遊四海,周訪列國,順便在風平浪靜時搓搓麻將打發時間?”

我周身的不安分因子迅速蹦達起來:“胤禟,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3年造船,三年準備,咱們六年後出發!趁這六年,把小五找回來,到時候,你、我、小四、小五,剛好湊齊一桌麻將。”

他撲哧一笑:“你呀,見著風就是雨的,這幾年還有別的事做……皇阿瑪已經決定采用西方經緯度和投影法重新繪製全國地圖了……去年,我與張誠白晉對京城進行了小區測量繪製,效果很好,所以,今年4月,雷孝思和白晉被派去完成長城兩側及河流津渡的測繪……秋獮完結後,我便領隊去測繪遼東省、圖門江直至黑龍江的入海口……”

他神采飛揚,我也心潮澎湃……康熙朝曆時十年而繪成的《皇輿全覽圖》,以過北京的經線為本初子午線,采用梯形投影法,全國總圖和32幅分省分區圖,在當時的世界是首屈一指,當之無愧的獨領風騷!……能親身參與其中,是何等的榮幸!十年和十年以後……可是……

“昨晚你酒後吐真言,痛斥我三大罪狀,其中的第一條便是:欲壑難填,烏雞眼似的死盯著天下第一把交椅,巴不得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殊不知爭是不爭,不爭是爭;殊不知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葶兒,胤禟不打算瞞你,太子,他不如八哥!”

我就知道他要爭!我就知道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我堵住耳朵,轉身就走,卻被一股蠻力拽回懷中,我死命掙紮:“你這條冥頑不靈的毒蛇,你難道不知道利欲充斥在空氣裏,就是陽光也會生鏽嗎?放手!”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庸庸碌碌的做個富貴閑人,終老於妻子懷中!我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胤礽暴戾奢靡,寡謀少德,守成尚且難講,更不用說革故鼎新!我愛你,勝過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的生命,不能光用來愛你!”

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忿!忿而無度量則爭,爭則亂,則流血!

滾燙的吻不停的烙在我的額頭:“葶兒,你曾說八股製度乃是國家的毒草,會麻醉整個華夏的智慧,早晚有一天會令有識之士疾呼: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當時厲聲訓斥了你,不許你再胡說八道,其實,那天晚上我一夜也沒睡好,又怕又喜,怕你口無遮攔引來禍端,喜我找到了自己的靈魂知己!……葶兒,你還記得我一直想成為一代傑出的皇商,完成三件大事嗎?”

“我記得,那天,你這頭強驢的蹄子都快被皇阿瑪打爛了,你說,第一,疏通、整理和完善天下的商道,因地製宜的建立不同的商品集散地……以星羅棋布的集散地為網點,以縱橫交錯的商道為網線,形成一張兼容全國的商網,從而行之有效的做到引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需;其二,恩威並重,鍛造良好的商業秩序……其三,發展海外貿易,取邦外之利以富邦內之民……做到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有所創新和突破才合情合理,最終‘用洋人的骨頭熬洋人的油’,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可是,說起來意氣風發,做起來卻難如登天!英明如皇阿瑪,也有守舊狹隘的時候,他於康熙二十三年取消了海禁,可軍火、大米、酒、豆麥、雜糧、鐵器、生絲、綢緞、馬匹、書藉等都被禁止出口。他下旨嚴格限製出海船舶的大小,《大清律例》甚至規定,出海貿易的中國商船,每船裝載貨物不得超過500石,隻準帶鐵鍋一口,每人隻許帶鐵斧一把;船上所有人員必須詳細登記姓名、年齡、麵貌、履曆、藉貫等;船隻預先規定往返日期,每人每日隻許帶米兩升!……連佛朗機那樣的彈丸小國都有了龐大的遠洋船隊,而我們呢,鄭和下西洋儼然已成為航海的絕響!去年,我給皇阿瑪上折子,請求以傳授‘水密隔倉’的技術為交換,派遣人員去佛朗機、英吉利學習對方的造船技術,為打造大清國的遠洋船隊做鋪墊……可是,偏偏又趕上了因禮儀之爭而禁教(基督教)的當口,我被皇阿瑪訓斥的心灰意冷,而胤礽,胤礽他卻興風作浪,說什麼要防止漢人與海外勢力勾結作亂,力勸皇阿瑪再次禁海!……八哥老十為我說話,卻被太子斥責為朋黨鑽營,居心叵測!葶兒,我不是利欲熏心之徒,我是真的因為八哥雅量高致,才德俱佳,才死心塌地的幫他,幫他,其實也是在幫我自己。”

我閉上眼睛:的確,皇八子雅量高致,處處寬仁,最善於籠絡人心,可是得之易來失之易,籠絡得來的人心最容易變質……一張一弛,治國之道,康熙皇帝禦下,已經寬仁的過了,所以,後來吏治才會腐敗如斯,國庫才會空虛至此,倘若皇八子即位,恐怕他並非‘一掃頹風,雷厲風行的銳意改革’的君主!……可是胤禟,他是個認死理的人,他已經認定了他的八哥!或許,他比我更了解他自己的兄弟?……這場奪嫡風波,他是非卷進去不可了!胤禟,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傻子之一!而我,就是那個之二!

“第二條罪狀又是什麼?”

“你跟我來!”他拉著我進入到一個一塵不染的院落,“這是給小五準備的居所,咱們先去看書房。”……四張黃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倚牆而立的沉香大書櫥裏整齊的放滿了各類藏書,紫檀書案上擺著白玉筆架、澄心堂紙、歙石縈硯、李廷矽墨和牙雕梅花筆筒,一人多高的掐絲琺琅纏枝蓮座萬壽字雲龍燭台立於案邊,青翠欲滴的翡翠仙鶴爐分置四角……“這是小五的臥室。”……床頭掛著一幅仕女圖,畫中女子身著月白色旗袍,盈盈淺笑,洋溢著‘月朧朧,一樹梨花細雨中’的清雅從容。

“小四的床頭也有一幅,是嗎?”“是的,我想,如果比你先一步找到小五,在你回來之前,他可以通過自己阿瑪繪的畫像認識自己的額娘。”難怪小四初見我時,一個勁兒的要我回畫裏去,原來謎底在這裏……打開衣櫥,男孩用的衣鞋帽襪一應俱全……“每一件東西,隻要小四有的,小五也一定有……葶兒,我沒有像你希望的那樣把小五找回來,可是,我也一樣在思念在尋找我們的兒子,我不是你說的麻木不仁、淫邪混濁、會生不會養的冷血魔鬼!”……

我趕緊抱著他深入檢討:“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會這樣亂罵人,不知者不為罪嘛。阿九,我保證今後再也不喝醉了,不,滴酒不沾好了,第三條罪狀呢?”

他欲言又止,隻盯著我若有所思,我越琢磨越膽戰心驚,該不會……該不會把自個兒來自三百年後的事也抖露出來了吧,他會不會接受這個事實?會不會要求我幫他們奪嫡?可是……哪怕他完蛋了我陪他一起遭殃都行,我真的不願意攪進去啊!不錯,我是有婦人之仁,可是,血雨腥風的政治旋渦,爾虞我詐的你死我活,我真的做不到:“阿九,我……”

“葶兒,”他突然調皮的將我的上下嘴唇捏成發不出聲音的鴨子嘴,一股無法言喻的親昵蒸騰彌漫開來:“不管你說了什麼,那不重要……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世故甚至苛刻,不相信會有人平白對另一個人好,也絕不會原諒錯待自己的人,倘若我給了別人木瓜,我會想方設法的從別人那裏撈回美玉……而你,卻屢屢顛覆了我的禁忌,如一江秋水潑斃了我,我認命了,我不企求在你麵前得到絕對的公平,隻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全部,再把你的心,哪怕隻是一小部分,交付給我……你聽著,不管董鄂.菀葶是誰,將來會做什麼事,怎麼選擇,愛新覺羅.胤禟都會包容她、保護她、愛她,至死方休。”

他的目光強悍到無計相回避,小五的臥室不算小,此時卻已裝不下我滿滿的心緒,我把他的手扯下來,從手下拔下那枚本就屬於我的戒指:“你也聽著,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董鄂也會陪著胤禟,至死方休。”

……

時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十八阿哥,一廢太子的直接導火索,不錯,我不能去蓄意謀害老四和老十三,可是,我可以救小十八呀,隻要他不死,曆史的步調便會打亂,對,攪亂曆史的洪流,隻有這樣,阿九和我,才能覓得生機!

賭局已經開幕,賭徒全力以赴,down!……秋獮的路上,我放長線釣小魚,精心打造的香餌魅力四射,小十八乖乖上了鉤!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奉旨侍奉太後的我,走在隊伍的中間偏後;小十八天天跟著康熙轉,處在隊伍的較前麵,我總不能拋下自個兒的正經差事不管,天天溜到前麵去偷看皇十八子有沒有生病吧!也不能端著預防藥汁抓著這位快滿7歲的康熙皇帝的愛子強灌吧……所以,我不能去就山,隻能讓山來就我,不能明攻,隻能智取……成功的把握住小十八來向太後請安的契機,初戰告捷,我牢牢抓住了他的胃!也屢屢巧施妙計,哄小十八吃下預防‘小兒腮腺炎’的特別‘零嘴兒’。

……前兒,老時間,小十八跑來了,小嘴甜孜孜的:“九嫂,我來看小四!”……然後大快朵頤,滿意而歸;昨兒,老時間,小十八又屁顛屁顛的來了,順便捎帶了十六阿哥,未來的莊親王胤祿:“九嫂,咱們來看小四。”……然後,兩兄弟眉開眼笑,恨不得吃不了兜著走。

今兒個怎麼還沒來呢?

來了!而且,十七阿哥胤禮,未來的果毅親王,雍正的另一個得力兄弟,也來了!……真是的,又不是打土豪,均貧富,怎麼一天比一天人多……三位小阿哥都笑得跟拜年的黃鼠狼似的:“九嫂,咱們來看小四。”

可把我家小四給‘自戀’壞了:“小哥哥天天都來看我,十六叔、十七叔也來看我了,額娘,小四很好看,對不對?”

“小四,我是十八叔,不是小哥哥!”小十八第一百零一次‘對牛彈琴’。

……

“九嫂,你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九天玄女?”小十八開始變著方的拍我馬屁,基於這些天來的了解,這小破孩多半是有事求我了……我微笑不語……果然,他扭捏道:“其實,是這麼回事,再過幾天我就滿7歲了,皇阿瑪說抵達下一個途中行宮時就設宴慶祝,我想……我想九嫂總是能變出那麼多又好吃又有意思的食物……就……就……”

我聽的雲裏霧裏,卻見李德全飄然而至:“奴才給九福晉請安……九福晉,皇上口諭……”

什麼,命我給小十八操辦生日家宴?……哼,敢情那小家夥都已經先斬後奏了……話說回來,如果欲改變曆史,治愈小十八,則必須建立起親密無間的醫患關係,讓他無條件的絕對信任我,所以……而且,倘若我無力改變曆史,這便是小十八最後一個生日了,更應該……心裏酸酸的……嗯……皇家人的飲食,向來是:樽罍溢九醞,水陸羅八珍;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舉箸凝脂滑,嚼齒留軟香……反正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極盡奢靡……所以,我必須在‘新’字上下工夫,好在清朝出了兩位絕頂好吃的人物:乾隆和慈禧;好在接下來的三百年裏又湧出了不少珍饈佳肴;好在上輩子對美食還算有點研究;好在為了小十八,我之前備足了功課……管它呢,多想無益,豁出去放手一搏罷!

……

我簡直不敢相信!行宮裏,別人坐著我站著,大夥吃著我看著……我辛苦操持了整整兩天,沒發個三八紅旗手或者勞模獎章意思意思,還被康老頭叫去做菜品解說員,天理何在!

……

誕生於清同治年間的、因為麻臉陳婆婆而得名的麻辣酥香鮮燙嫩的‘麻婆豆腐’……清朝末年那位仕途失意的淩翰林發明的久蒸‘回鍋肉’……清鹹豐年間,由姓丁的太子少保搗鼓出來的五味層出的‘宮保雞丁’……慈禧太後的圓夢燒餅……龍井翠綠欲滴,蝦仁白嫩晶瑩,正是乾隆爺誤打誤撞的、後來還曾被訪華的尼克鬆總統讚不絕口的‘龍井蝦球’……

“皇阿瑪,這道‘燈影牛肉’不僅入口即化,回味悠長,而且還藏了一個小秘密呢。”燈影牛肉的選料和做工都異常講究,還要用上丁香草果等十多種香料,可以密封保存較長的時間,是我在府邸裏特地備好用來哄小十八的法寶之一。

“哦?是嗎?”康熙頓時興致勃勃:“你們也別光顧著吃,誰先找到秘密,朕就賞一把親筆題字的禦扇。”

“回皇阿瑪的話,兒臣知道……夾一片放到燭光和牆之間,”老九眉開眼笑的演示給大家看:“瞧,會在牆上投影出一個淡淡的‘好’字!兒臣謝皇阿瑪賞!”

“皇阿瑪,九哥有竄通九嫂作弊的嫌疑,可不能賞給他。”十四開始起哄。

康熙笑道:“董鄂丫頭,你說說看,這當賞不當賞?”

我正欲回答,卻見一直窩在宜妃懷裏享受寵愛的小四急的跟什麼似的:“回皇瑪法的話,當賞!”

“哦,為什麼呀?”康熙莞爾。

“回皇瑪法的話,因為肥水不流外人田。”糯嫩的童音偏偏理直氣壯,眾人開懷不已。

“皇阿瑪,這道菜叫鬆鼠桂魚,取魚去骨,拖蛋黃炸酥脆作鬆鼠式,它的特別之處在於聽……”哼,又是超會享受的乾隆皇帝的發現!我示意上菜的太監們澆上熱氣騰騰的鹵汁,頓時,每張桌上的“鬆鼠”都吱吱“叫”起來。

太子本來心事重重,又正好夾起一筷子菜,被嚇得一抖,菜重新落入盤中,康熙皺眉道:“胤礽,前日你大發雷霆,鞭噠李諳達,如今給你換上了能彰顯身份的太子筷,怎麼還是如此失態?”

太子低頭不語,氣氛登時冷硬下來……前日,皇太子因為連日受到康熙訓斥,心存鬱壘,用膳時發現竟然給自己用的是普通皇阿哥用的象牙筷,當即借題發揮,幾乎鬧出人命來……令本來就緊張的父子關係雪上加霜……

正沉默間,卻見一大酒壇子上了桌,挨著康熙的十八阿哥瞪大了眼睛:“皇阿瑪,胤祄7歲了,是不是可以喝酒了?”

康熙神色頓時緩和下來,恢複成慈父的形象:“可以喝一點了,董鄂丫頭,這酒壇子裏又是哪一出啊?”

“回皇阿瑪的話,這大壇子裏裝的菜叫‘佛跳牆’,又叫福壽全,以雞鴨、羊肘、豬肚、蹄尖、蹄筋、火腿、魚唇、魚翅、海參、鮑魚、幹貝、鴿蛋、香菇、筍尖、竹蟶等十八種主料、十二種輔料與壇中的紹興名酒互為融合,用荷葉密封壇口,然後加蓋,慢火煨製而成,據說其‘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呢。”哼哼,佛跳牆這道閩菜中的翹楚,起源於清道光年間,這個時代還沒有。

康熙親手略略掀開荷葉,頓時酒香撲鼻,滿堂生香,當即龍顏大悅:“佛跳牆?妙!”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越來越活躍,我報起菜名來也越來越輕鬆:“這兩道菜分別叫‘玉笛誰家聽落梅’和‘櫻桃小丸子’。”

三阿哥胤祉笑了起來:“九弟妹,其它名字都貼切,可這一盤普通的炙牛肉條,實在是有點牽強了。”

剛嚐了一塊的四阿哥卻道:“絕非尋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諸味紛呈,妙不可言。”

我笑道:“不錯,每條牛肉其實都是由五條小肉條拚成……是哪五種肉,三哥和四哥可能吃出?”

眾人細嚼辨起味來,老三道:“好象有小牛腰子。”

老四補充:“應該有一條是羊羔坐臀。”

八阿哥笑道:“似乎還有小豬耳朵。”

十三接道:“有一條可能是免肉。”

大阿哥爽朗的大笑起來:“九弟妹,這最後一條可是鹿尾上的精肉?”

我由衷讚道:“不錯,正是這五味,而且豬羊混咬是一般滋味,鹿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共計二十五般變化,合五五梅花之數,而肉條形如笛子,故因此得名。”眾人皆讚,我有點飄飄然起來,想想也怪丟人的,出苦力去做的是大廚們,而這個點子卻又是金庸筆下黃蓉的傑作,我不過借力打力罷了……整晚的菜品,對這群古人而言自然新奇有加,其實,隻有櫻桃小丸子是自己創造的……

“九嫂,這櫻桃小丸子味道怪怪的。”小十八邊吃邊咂嘴。

我險些氣暈:“是用香蕉泥、蘋果泥、胡蘿卜泥、山藥泥、豆腐、魚肉末和雞蛋清調勻蒸好沾上蓮茸,應該很好吃才對啊。”

“剛剛合我的口味。”老九笑眯眯的一口一個。

十四吃了一個,竟很不給麵子的撲哧一笑,看來味道真的很怪……

壓軸的湯菜呈了上來,隻見雪白的細瓷大盆裏湯色微美翠綠,沒有一絲雜質,恰似一汪春水,盆中端坐著一隻家鴨,家鴨的頸脖下伸出一隻野鴨的腦袋,野鴨的腦袋下又是一隻乳鴿的腦袋,三隻腦袋疊在一起,親昵安詳,宛如溫馨的一家子,“這道湯的名字叫‘和諧’,意思是一家子要和睦親善,相親相愛……”其實是叫‘三套鴨’,是21世紀揚州的一道獲得過國際金獎的靚湯,這句話可不敢說出口,“說的好!”隻見康熙當即示意李德全給他盛湯,其他眾人也揚勺的揚勺,舉箸的舉箸,我忙道:“且慢,這道湯還有個名字叫七咂湯,即一盆湯可以品出七種滋味,所以,它應該這樣吃。”

我拿起湯勺,往靜臥在湯盆裏的三套鴨剜了下去,因為火候把握的恰倒好處,背骨也被特殊的手法脫出,故上麵的三層禽肉皆被輕鬆剖開,下麵卻依然絲毫不亂,就像三個層層相套的揭開了蓋子的碗,隔開了三份迥異的美味清湯:“最裏麵是乳鴿湯,中間是野鴨湯,外麵是家鴨湯,還可以兩兩搭配或三者融合,故,剛好七種滋味。”

眾人聽的十分有趣,一眨眼便盆底朝天……

康熙顯得很高興:“今兒這頓家宴倒真是令朕耳目一新,幾乎是以期待的心情等待每一道菜,丫頭,最後的爽口點心,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當然有,雍正朝方出現的‘龜苓膏’以及慈禧太後天天必吃的‘八珍糕’!

“皇阿瑪,‘八珍糕’裏的八珍分別是:茯苓、芡實、蓮子、苡仁、山藥、扁豆、麥芽、藕粉……其中茯苓能健脾補中,芡實能和胃理氣,苡仁利濕清熱……諸藥和諧,不僅口感軟糯清甜,而且有補中益氣,開胃健脾,肥兒消疳等功能呢,特別適合膳後食用……而龜苓膏,是用龜板、銀花、土茯苓、涼茶草、連翹、蒼術、白癬皮、甘菊花和金錢草等數味藥材特製而成,能調理肺腑、清熱解毒、滋陰潤燥、消除暗瘡,乃夏秋兩季理想的保健食品……”

仁憲皇太後也笑道:“皇帝啊,哀家的腸胃一直不大好,這一路上天天吃這丫頭的八珍糕,倒是很有效果。”

康熙忙照顧老娘道:“既然太後都說好,那朕可得嚐嚐。”

宜妃也道:“臣妾身上熱重,年年夏天都免不了焦躁心煩,堅持吃了一些日子的龜苓膏,感覺舒泰了不少。”

康熙又忙不迭的體恤媳婦道:“那朕也得嚐嚐。”

“皇阿瑪,龜苓膏看上去晶瑩可口,其實很苦,讓兒臣給您加勺蜂蜜再吃……”小十八乖巧的給爹地加蜂蜜,老康頭幸福的快融化掉了,一轉頭卻見太子嚐了一口便皺起眉頭,不停的往盅裏加蜜,眼神又黯得一黯,恨鐵不成鋼的傷感轉瞬即逝……環顧眾位皇阿哥,隻有老四未加蜜,麵不改色的吃光了一大盅,我的心情也黯淡起來:難怪他能成為最後的贏家,因為他最能忍耐也最能吃苦!

晚膳後進入到依次贈送賀禮的程序……

“太後賜十八阿哥南海明珠一斛,金項圈兩隻……”

“……萬歲爺賜十八阿哥紅漆雕盒一件,內盛金元寶八個、銀元寶八個、翡翠麒麟一對……”

“……太子及太子妃賜十八阿哥白玉扇子兩柄、紅珊瑚一座……”

十八阿哥一邊衝我眨眼示意,一邊忙著跪下謝賞……我心領神會……這孩子真的特別招人疼愛,原本,我是想做一個大的生日蛋糕,可他卻要求給每位家人專做一個小的奶油蛋糕做答謝的回禮……奶油蛋糕上的花紋各有不同,太後的是貓和蝶,意取貓蝶(耄耋)寓意長壽;康熙的是‘九鼎’,意味無上的威嚴;列位皇阿哥的則是其對應的生肖,如老四的是馬,老八的是雞,老十三的是虎,老九老十慘了點,都是豬……而皇太子喜歡處處顯得比眾兄弟高出一等,所以還特地給他的嵌了一圈明黃的紋圈……

雖然隻是很小的回禮,卻讓康熙感慨萬千,之前幾十個阿哥格格,哪一個收生日賀禮不是心安理得的很啊?惟獨自己的小十八,啊,多麼恭順,啊,多麼周到,啊,多麼有心……啊?

卻見小四和十八、十六和十七,幾個小破孩已經抓著奶油不亦樂乎的對抹上了……年齡小的有年齡小的‘特權’啊,大的阿哥們本來已有幾分醉意,旅途在外也不如皇宮裏規矩多,都有點蠢蠢欲動,礙於‘皇父’在上,女眷在側,兀自按捺著……

卻見康熙玩心大起,先恭請太後回營歇息,接著命李德全取出紫檀嵌玉如意一柄和點翠鑲寶福祿簪一支,道:“今兒個沒那麼多規矩,這樣吧,阿哥們一組,福晉格格們又一組,以一柱香為限,不許出帳,誰最後身上的奶油最少,朕就將禮物賞賜給誰!”

懸賞逗猴瞧猴戲呢?鄙視康老頭……下麵頓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好看!……溫柔的四福晉哪是潑辣的八福晉對手啊,天可憐見!十三福晉兆佳氏,尚書馬爾漢之女,書香門第溫文爾雅;十四福晉完顏氏,侍郎羅察之女,自幼習武颯爽英姿,這兩人鬧騰,勝負完全沒有懸念……太子妃和大福晉都十分穩重,相視而笑,誰也不動手,卻被十福晉,這隻蒙古草原上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麻辣格格招惹上了……阿哥們更是群魔亂舞,個個都是法西斯!

哼,虧老康頭笑的出來!等這群兒子今後爭的頭破血流時,有你哭的時候……突然,我注意到,似乎被激烈的戰況逗的前仰後合的康熙,眸子裏卻精亮的出奇……猛的醍醐貫頂,這老頭子是借逗樂之名行觀察之實,人在正常場合極力掩飾的敵我意識在完全鬆懈的逗樂中不經意的表現了出來,老四和十三彼此掩護,九、十、十四聯合出擊,老三和太子一夥,和老大老八聯軍對抗,隻是,老三似乎有時會不經意的‘誤傷’太子,而老八輒時不時的‘利用’老大做擋箭牌……誰親誰疏,誰與誰一國,簡直一目了然,薑,果然是老的辣!

一柱香後,福晉組這邊,始終縮在康熙和宜妃身後,依托有利地形狐假虎威的九福晉,與身手非凡的十四福晉難分伯仲……康熙把得罪人的差使交給了小壽星,十八樂嗬嗬的把那支點翠鑲寶福祿簪交到了我手裏,還真是沒白疼他一場……阿哥組那邊,似乎都差不多,於是乎,已經變成奶油小熊的小四建議了:“皇瑪法,可不可以把玉如意賞給身上奶油最多的叔伯?”

秋獮的隊伍裏太後最老,小四最小……康熙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樂意做個人情,順了小孫女的意:“小四你說,哪位叔伯身上的奶油最多?”

‘奶油小熊’當即衝向小壽星,把全身的奶油一古腦兒的全蹭在了十八身上:“回皇瑪法的話,十八叔身上的奶油最多。”

……

一場微妙的生日宴塵埃落定,兩日後,秋獮的隊伍繼續起程……旅途勞頓,天氣又熱的出奇,康熙教子甚嚴,命諸皇子必須騎馬,十八小小年紀受得了嗎?……這兩天,小十八沒有過來,聽十七阿哥胤禮說老十三揀到了一隻黑貓,通體沒有一根雜毛,被十八討了去,喜歡的緊……我並不迷信,心裏卻隱隱不安起來,西邊的天空尚蒙蒙的像沒擦幹淨的毛玻璃,而東邊的雲彩已隱約鍍上了朝陽的金邊……突然,我注意到腳邊的一株像癆豆的植物,咿?這不是“跳舞草”嗎?一種可以隨聲波震動而旋轉起舞的妙物,而且具有舒筋活絡、祛痰化瘀的藥用價值,‘上輩子’的中醫學院便種植了許多……沒想到在這個時空也能遇上老相識……挖回去!

回到帳篷,卻見一不速之客正焦急的等在那兒,是太醫院院判黃遠!

楊梅舌、皮疹、高熱、咽痛,口周蒼白圈,不正是?……我的心亂糟糟的,急著組織相關人等給整個太後的營區消毒處理,同時,熬燉‘橄欖全植飲’給眾人服用預防……不行,必須去看看!

“阿九,按這張方子上說的煎水給小四泡澡,還有其他人……我就過去看看。”

“別去!那是烈性傳染病,你進去了也會被隔離。如果……小四怎麼辦?還有我!”

……隨著歌聲的起承轉合,跳舞草的數十雙葉片時而如情人雙雙纏綿般緊緊擁抱,時而又像蝴蝶翩翩飛舞,時而對對交叉往複旋轉,時而輕輕上下彈動……小四目瞪口呆,老九的臉卻繃的死緊,我硬下心腸佯裝不見:“小四,額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辦,必須小小的離開幾天,額娘分了一魂一魄在這株草上,所以,小四想額娘了,對著它說話唱歌,它便會跳舞給你看,這幾天要好好聽阿瑪和嬤嬤們的話,不要到外麵去……乖。”

世間的事幾乎總是這樣:翹首期盼的,往往八曲九拐,姍姍來遲;極力避免的,卻忽如而至,促不及防……外麵驕陽似火,熱浪鋪天蓋地,空中的熱蒸汽堵塞了周身的毛孔,偏偏半絲風也無,悶不堪言……此時我的心境,卻宛若跌入千年冰窖般,激起萬重寒意……皇十八子胤祄,病危!

曆史給了我混沌的眼睛,所以,我一直以為皇十八子胤祄得的將是‘痄腮’,即現代醫學裏的急性腮腺炎,所以,我絞盡腦汁,用葛根粉和時令的新鮮水果、冰糖,再混入預防的藥汁,做成可口的果凍布丁哄十八不知吃了多少……如今的現實卻是,他染上的並非腮腺炎,而是在這個時代被稱做‘爛喉丹痧’的猩紅熱,是人人談之色變的、極易造成幼兒夭折的烈性傳染病!

起因,極有可能是那隻帶菌的黑貓,因為,和十八一起喂養逗弄它的哈哈珠子,也患上了相同的病症!老天爺啊,既生葶,何生貓?!

小十八高熱難退,咽部腫痛伴化膿,疹子密布在充血的皮膚上,色赤如丹,孱弱的生命力渙散若海灘上軟綿綿的沙堡,一個浪頭便將崩潰瓦解,康熙帝回鑾探望十八,見此模樣,不禁摟著愛子,殷殷禱祝,痛悲處竟脫口而出,說寧願犧牲自己的健康,來換取十八阿哥的生命……帳篷裏用來消毒滅菌的熏醋鑽入鼻尖,眼睛頓時酸澀難當,不,我不接受這樣霸道而無良的命運,就算死神猙獰的探出了魔爪,我也要讓它撲個空!

猩紅熱,由溶血性鏈球菌引起的急性呼吸道傳染病,主要通過空氣飛沫傳播……首先,建立高低兩道隔離圈,設置不同訪問權限,避免疾病的蔓延!大青葉、知母、蒲公英和魚腥草都是抗溶血性鏈球菌的良藥,煎服,聚殲病毒!……一日三次用一枝黃花煎液含漱口腔,然後將喉科經驗方中的十寶丹研粉吹入潰爛的咽喉……身體持續高熱,就是壯漢也抗不住,何況一孩子?必須把體溫降下來……中醫退熱的有效辦法很多:針灸、刮痧、拔罐放血、中藥湯劑、散劑、丸劑以及灌腸、溫水浴等……經商議,決定取風池、合穀、曲池、少商、血海、三陰交,用瀉法針灸,每日1次;同時用大青葉、知母等煎成的湯汁待溫後為小十八反複擦拭全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接連三日寸步不離的全天候護理,小十八卻沒有好轉的跡象,天意真的難違嗎?難道就不會有奇跡了嗎?我覺得自個兒的心在無助的抽搐,為了這朵尚未開放便即將凋零的花蕾,也為了那將由鮮血鋪就的未來之路……

“來,吃一口蛋羹。”我哄著小十八吃一點東西,十八孱弱的搖頭。

“讓朕來。”康熙愛子心切,顧不上傳染不傳染,抱十八坐在膝上……平心而論,康熙真的是位好父親,史書曾記載,皇太子5歲時出痘,時值平定三藩之亂的緊要時刻,但康熙堅持親自護理太子,竟連續12天沒有批閱奏章……如今的情景,會不會和當年的如出一轍,隻可惜他的兒子們,最終將令他心力交瘁!

“皇阿瑪,胤祄真的吃不下。”小十八勉強咽了一口,可憐兮兮的央求。

康熙眼圈一紅,竟說不出話來……突然,外麵有了動響。

“十八叔,你好些了沒?我很掛念你。”

那脆嫩嫩的聲音,不是?……我分寸大亂,忙行至門口,卻又不能出去,隻能隔著門顫聲道:“小四,你別進來,快回去,你阿瑪呢?”

“我也在外麵,小四吵著一定要來,我拗不過她,便抱她過來了,放心吧,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還戴著口罩,回去我會給她消毒的。”

你嫌事情還不夠糟嗎?我想跳起來歇斯底裏的把老九臭罵一頓,可礙於康熙、小十八和其它人,隻好強自忍著:“小四,你有什麼事嗎?”

“有,小四想聽聽額娘的聲音,還有,小四把額娘的一魂一魄也帶來了,小四要額娘完整的照顧十八叔,再完整的回來陪小四。”

……

捧著‘跳舞草’,雜亂紛繁的內心世界仿佛被最潔白的雲朵擦拭了個透亮,我豁然開朗,倘若自己都悲悲戚戚,沒有信心,小十八又如何打得起精神,信念和情緒是可以相互傳染的呀!

……

綻放出最明燦的微笑,不錯,就是這樣,現在,我就是太陽,溫暖明媚的陽光將從我的眼眸穿透進你的心靈。

“夏日好,有榴複有蓮;蓮開成藕後,榴開結子前。夏日好,月色白如雪;東山照歡會,西山照離別;夏日好,花月有清陰;上宿鳥比翼,下坐人同心。”

小十八看著在歌聲中旋轉舞蹈的小草,眸子豁的亮了起來:“皇阿瑪,九嫂是不是天上的九天玄女?她有法術!”

康熙皇帝也沒見過這樣的異草,但睿智的他迅速反應過來:“沒錯,九嫂正是天上派來救胤祄的九天玄女……快好起來,朕還要教你挾小弓短矢,左顧而右射……”

……

小四的造訪是事件的轉折點,接下來,小十八竟漸漸的好轉……到他病倒的第十天,體溫已基本恢複正常,皮疹消退,皮膚出現大片脫皮……

“別撓別撓,會感染的。”我趕緊抓住那隻想將自己身上難看的脫皮撕剝掉的小魔爪。

小十八嘟著嘴撒嬌了:“可是身上好象爬著毛毛蟲,癢嘛。”

我搖搖頭:“脫衣服,擦藥。”

開始給他全身塗爐甘石洗劑止癢……胤祄乖巧的配合:“九嫂,你派人捎信去給我額娘好不好,這次她沒有隨駕,知道我病了,一定很著急,我想快一點把病愈的消息傳給她。”

我心裏一暖,不期然的想起了自己的小五,此時的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佛祖,可不可以用我的七級浮屠,換回我的小五?

“哈哈,光屁股小十八,也不害臊。”

說話的這個促狹調調,不是十四是誰?一轉頭,隻見老大、八、九、十、十四進了來,十八吱溜鑽進了被窩,小臉漲的紅撲撲的……

“怎麼?在九嫂麵前不害臊,見到哥哥們,反倒害臊了?”十三大笑著和老三老四進來。

在幫害羞的小家夥穿衣服時,康熙帶著十六十七進了來,一見諸皇子都在,麵呈欣慰之色,可環顧一周,又惟獨不見太子,笑意又微微一沉。

康熙將十八抱在膝上,由太醫請脈……一切良好,眾人無論真心還是假意,均無一例外的麵顯喜色……我在人群中捕捉老九,卻險些被他熱辣的目光灼傷……糟糕,某人好象還在生氣……

十八把筷子伸向‘肥狗火熏燉白菜’,習慣性的看向我,我搖頭……十八把筷子一轉,伸向科爾沁鹹攢肉,我搖頭,他吐了吐舌頭,轉向醉蝦,見我皺眉……隻好放下筷子,歎了口氣,乖乖的喝蓮子粥……

康熙瞧的有趣,笑道:“丫頭啊,你……很好,還有哪些需要禁忌的?李德全,都記下來,再去通知禦廚那邊。”

“回皇阿瑪的話,十八阿哥大病初愈,像狗肉、羊肉、雀肉、黑魚、海鰻、蝦、蟹、香菜等發物是易助火生痰之發物,需禁忌;辣椒、辣油、榨菜、生薑、大蔥、五香粉等辛辣物會刺激咽喉,需禁忌;過鹹的食品如鹹魚、鹹菜、醃肉、龍頭烤等,刺激神經係統的濃茶和酒,熱性水果桂圓荔枝大棗等,較長纖維的毛筍韭菜豆芽蕹菜紅薯等不易消化,最近幾日也最好不食……李諳達,您可都記下了?”

李德全苦著臉,老十笑道:“九嫂,還是幹脆告訴李諳達哪些可以吃好了。”

眾人莞爾,卻聽外麵通傳“皇太子駕到!”

太子進來,見眾人都在,不禁一愣,忙向康熙請安,胤礽的雙頰泛赤,眼有血絲,雖衣著光鮮,卻難掩宿醉的疲態……康熙麵沉如水,劈頭斥道:“伊係親兄,胤祄病重之時,既無憂戚之意,也無友愛之心,所棲帷幄富麗堂皇,猶勝於朕,虎皮作氈,金玉為盞,夜間燈火長明,飲酒至天色亮徹!人皆雲爾暴戾不仁,恣行捶撻諸王、貝勒、大臣,以至兵丁鮮不遭汝荼毒……朕原本將信將疑,如今看來……”

胤礽本來宿醉,尚未完全清醒,再加上數日來積累的窩囊氣,一時失態,指著十八頂撞道:“我自諸多不是,他自般般皆好!我又何苦跑來討皇阿瑪的沒趣!”說完竟拂袖而去……康熙怒起,良久……方道:“都散了吧!”

……

泡在浴盆裏,隻覺筋疲力盡,可是,偏偏又有一股子說不上來的不舒服,似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似的……十八是救了回來,可太子和康熙的矛盾卻越來越白熱化,再加上一群膽大妄為、包藏禍心的阿哥們,不過隻要沒有導火索,火藥桶還暫時炸不了,可以小小的慶幸一二……想著想著……

香!顛倒眾生的異香!如鴆酒腐蝕過五髒六腑,如幽靈蠱惑神智的魅語……揮不去也化不開,入浸肌骨,滲透血液,融入靈魂……我著了魔,朝著那朵比殘陽更豔、比血更濃、比火更烈的食人花一步步挪去,在被它吞噬的一刹那,我看到了,花朵中隱藏著的累累白骨,散發著森森的磷光。

不!——我倏的醒來,大汗淋漓……奇怪,自己應該泡在浴桶裏才對呀,怎麼會蜷在軟綿綿的被窩裏發噩夢呢?

……

蓮花血鴨、紅燒獅子頭、什錦素菜煲、雞茸竹蓀湯、再加上三碗大白米飯……前一秒鍾還苦大仇深的在老九的監督下練習撥算盤的小四,頓時樂開了花……麵對美食的誘降,胤禟正氣凜然,臉拉得比驢還長,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好了嘛,額娘已經批評過我了,我一定不會犯相同的錯誤了,你信我一次,行不?”用熱臉去貼某人的冷屁股,還仁至義盡的把筷子溫柔的遞給他,他冷哼一聲,拒絕建交……我向來屬於二皮臉,便湊近他耳邊學唐僧嘀咕上了:“別扭個什麼勁呀,我也不願意在浴桶裏昏倒的嘛,不還差點才溺死的嘛,你既然連話都不肯對我講了,當時幹嘛還抱我出來呀,幹嘛還對我人工呼吸呀……人家在裏麵洗澡,堂堂皇九子,幹嘛巴巴的守在外麵呀,羞是不羞?羞是不羞?”

胤禟的臉刷得綠了,一把拽住正刮著他鼻子的魔爪,拖著往外走……馬兒疾奔,風馳電掣,我愜意十足的依在身後人的懷裏,享受著如水的月色絲綢般簌簌的涼風,凝視著群星從靜謐柔和的夜幕中沁出的朵朵漣漪……是的,在浩瀚廣袤的宇宙中,我隻是一粒卑微的塵埃,可此時偎依在愛人懷裏馳騁原野的美好心境,卻可媲美那流光溢彩的璀璨星河……忍不住仰起脖子淺啄他的下巴,他恨恨的化被動為主動,用下巴狠狠摩挲我的頭頂……

在一株苦楝上拴好了馬,火山九終於猛烈噴發:“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回,易縣瘟疫,你不管不顧跑去找四哥,我怪你沒有?”

“有,你裝死嚇我。”我反控訴。

“閉嘴!老狗記千年,你好的不記,就記裝死,啊?”抗議駁回,老九繼續發飆:“這回也是這樣,董鄂氏,你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可以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複返了,你就不能稍微安分一點,顧及一下別人的感受嗎?啊?整整十天,擔驚受怕、草木皆兵、食難安腹、夜不能寐,終於盼到活生生的回來了,卻虛脫到泡個澡都差點把自己淹死……”

“還不都怪你,把浴桶弄那麼大幹嘛,如果大小剛剛好,就是昏厥也不會沉下去的。”我陳述事實。

“%F¥K#……怪我?當初是誰說浴桶小了不好玩的!”他怒發衝冠。

算了,陳年舊帳越扯越難看,不如……“耶?今天是紅月!阿九你快看,月的顏色不是通常的橘黃,竟然是妖豔的血紅,仿佛不似人間,而是冥間的月。相傳,紅月出現必有異邪,妖狐拜月、野鬼畫皮、借屍還魂……而且,我就告訴你一個人,據說……”哼哼,耳朵豎起來了吧,“如果有人全身不著寸縷,在紅月下隨心所欲的獨舞,紅月的精華便會滲透每一寸肌膚,深入骨髓,而看過他獨舞的人,便從此被他完全俘虜,眼裏心裏都隻有他一個人……阿九,你千萬不要告訴其他男人喲,如果他們都跑去跳給別人看,那世間的女人還有活路嗎?”

胤禟的臉色轉過好幾輪,似笑而非笑,似怒亦非怒,猿臂一伸,我被攬過去又狠狠壓在地上:“葶兒,還是不著寸縷,跳段雙人舞如何?”

狼吻下來,我偏頭就躲,耳朵剛好貼在地麵,卻聽到一陣無比急促的馬蹄聲,不好,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兩騎飛馳而來:“九阿哥九福晉,出大事了,快回!”

……

“會不會隻是普通的水痘?”猶抱一絲希望,抓住黃遠的手臂猛搖。

他黯然搖頭:“天花痘孢為離心分布,頭麵部、四肢近端較多,驅幹較少;而水痘是向心分布,從症狀來看,應該是天花。”

心髒仿佛被插進了一把匕首,利刃一直刺到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疼得我直冒冷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天花的潛伏期是7到17天,從十八阿哥病愈到我回帳昏厥,後來與老九冷戰又和好,中間也不過七八天時間,難道……小十八是從剛痊愈的那天,便感染上了天花病毒,而潛伏的病毒剛好於今日爆發?

不……不合理!天下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皇子們不都種痘預防過了嗎?十八阿哥他怎麼會?”

“三年前十五阿哥種痘時,司天監算出那也是十八阿哥種痘的吉日,可皇上說十八阿哥還小,再緩兩年;去年十六十七兩位阿哥種痘時,又非十八阿哥種痘的吉日,皇上命另擇日期,便拖了下來,沒想到……”

小四……我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胤禟,小四種過痘沒有?”

胤禟臉色慘白:“我馬上派人送小四離開。”……難道還沒有?我覺得自己被命運死死扼住了咽喉,就像一隻被按住放血的羊羔,抽搐痙攣卻無力反抗,如果小四,小四也……

“弟妹莫怕,小四和弘旭弘春弘時他們已經被緊急送去京城西華門外的福佑寺安置,五哥七哥和十二弟留守在京城,我已快馬送信回去,他們會安排最好的禦醫去看護幾個孩子。孩子們離開的時候都活蹦鮮跳的,小四開始哭鬧的厲害,最後還是老十哄她說回去好吃好喝好玩,還不用天天撥算盤,才勉強安靜下來。”

對啊,這幾日老九跟我鬧別扭,一得空便抓著小四在帷幄裏練習撥算盤,平日趕路,小四都在馬車裏,和外麵幾乎不接觸……對,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心稍稍安穩了一點,才注意到說話的人正是八阿哥,此時的營地,充斥著惶恐不安的壓抑,頗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可老八安撫的微笑和平和的語調,卻像一劑強心針……

三天了,十八幾乎完全陷入昏迷,偶爾清醒一小會兒,也隻是無助的睜著小鹿般純潔無辜的眸子,說不出一句話來……皰疹部分灌了漿,形成膿皰,部分則發青,凹了進去,體溫時降時升,喂什麼吐什麼,死亡的陰霾籠罩著病室……康熙帝不寢不眠,親自守了兩天兩夜,好幾次撫著愛兒的麵頰神傷不已……一直到今兒晌午才離開。

我握住胤祄的小手,愁腸百結,心力交瘁……為什麼偏偏是小十八,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這天花病毒不可能是從天而降,無源之水,那麼,究竟又是誰帶來了它?這個誰,現在又在哪裏?康熙帝先在宮中、後在八旗推廣種痘,所以營區裏大部分成年人對天花是免疫的,而十八阿哥又是營區最先感染天花的人,他本大病初愈,幾乎都待在馬車和帷幄中靜養,不可能是自己出去主動招惹的病毒,那麼……我隱約嗅到了陰謀的氣息,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深夜,本該萬籟俱寂的時刻,外麵卻傳來不尋常的動靜,良久方止,“齊佳姑姑,外麵發生什麼事了?”趁齊佳氏端湯藥進來,我忍不住打聽。

齊佳氏壓低了嗓門:“聽說大阿哥巡防時,逮著薩爾邦阿帶著兩個人鬼鬼祟祟進了營區,一盤查,竟是兩個美貌的少年,皇上盛怒……命徹查所有皇子的帷幄呢。唉……”

薩爾邦阿?太子的親隨!現在皇十八子危在旦夕,太子他怎麼挑在這個節骨眼上……記得康熙一廢太子後,曾謂起居注官等曰:“朕曆覽書史,時深警戒,從不令外間婦女出入宮掖,也從不令姣好少年隨從左右,守身至沽,毫無暇玷……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實不勝憤懣,至今六日未曾安寢。”帝涕泣不已,諸臣皆嗚咽,奏請“頤養聖躬”。

難道康熙那次的痛哭,與此次的太子宣淫事件有因果關係不成?太子啊太子,你已經岌岌可危,為何還要授人以柄呢?

卻聽齊佳氏又言:“聽聞太子近來晝多沉睡,夜半方食,啖飯七八碗尚不知飽,飲酒數十巨觥不醉,遇陰雨雷電,則畏懼不知所措……委實反常。”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也自覺失言,忙告退出去……

時間一點一滴地逝去,黎明已經不遠,我強打起精神,卻時不時的恍惚一下。突然,有人在輕呼我的名字,我四下張望,卻空無一人:“你是誰?你在哪裏?”那個聲音發出輕蔑的笑:“我是誰?你又是誰?你以為,你將成為曆史的締造者?可笑之極,你不過是曆史的一顆棋子而已。”

我找到了,原來那個聲音來自我的心,因為,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一直輕握著的小手突然調皮的撓我的手心,我倏的驚醒,天已大亮,十八阿哥烏鋥鋥的眼珠正一眨不眨的盯著我:“九嫂,你的眼腫的像隻紅桃子。”

我心中一喜,終於開口說話了,接著又是一憂,會是回光返照嗎?

扶他坐起,倒了一碗溫熱的奶子,他捧著碗泯了一口道:“九嫂,把簾子拉開好不好?”

我掀起簾子,早晨的陽光立即流瀉而入,攜帶著無數瑰麗旖旎的光暈,像一條條流動著音符的五線譜,五彩斑斕、光怪陸離……十八眯起眼睛,快樂的伸出一隻手:“你看,我摸到陽光了。”

那隻被陽光染成金色的小手,明媚得像是能擰出水來的寫意畫:“九嫂,胤祄有時候也會被哥哥們欺負的,可額娘告訴我,心眼小了,芝麻大的事也會像泰山壓著那樣重,把心放開,便會找到很多樂子……你也摸摸看。”

心裏最敏感的那個角落輕輕抽搐了一下,我學著觸摸陽光,動態的光暈和光線中燁燁飄飛的微塵,在我的指間跳舞:“真的耶……”

我轉過頭微笑,卻見他的手已經放下,瞳孔上頭一層霧蒙蒙的,像是裱了層磨砂玻璃……心髒驚蟄似的跳動,呼吸壓迫得咽喉好痛,幹枯的生命力已經衰竭在他放大的瞳孔裏,我知道,我失去了他……

曆史,有條不紊的演繹著它的樂章,本不該在這個時代的我搗鼓出了點雜音,卻無傷大雅……接下來的事,如走馬燈似的電影一幕接著一幕……年富力強的、當了33年太子的二阿哥胤礽以‘專擅威權,窮奢極欲’、‘恣行乖戾,肆惡虐眾’、‘漠義寡情、暴虐荒淫’、‘鳩聚黨羽,窺伺朕躬’等諸多罪名被拘禁、“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竊視;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康熙帝且諭且泣,至於仆地……命將胤礽之黨羽六人(索額圖之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及二格、蘇爾特、哈什大、薩爾邦阿)俱行正法,四人(杜默臣、阿進泰、蘇赫陳、倪雅漢)充發盛京……太子徹底失勢!

按理說,嫡子被廢,庶長為先,可大阿哥並沒有風光幾天……康熙先公開道:胤禔秉性躁急愚頑,豈可立為皇太子?……接著胤禔對皇父舉薦八阿哥,並說出道士張明德為胤禩相麵,言其‘豐神清逸,仁誼敦厚,福壽綿長,必定大貴’一事,康熙大驚,鎖拿張明德,並查出其曾與人謀刺太子……接著三阿哥胤祉向康熙舉報大阿哥請蒙古喇嘛巴漢格隆、明佳噶卜楚、馬星噶卜楚等人鎮魘胤礽……胤禔被革除王爵,永久圈禁,成為九子奪嫡中最先徹底沒戲的皇阿哥。

嫡子被廢,長子遭囚,三阿哥以為該輪到自己了……不多時,便因‘唆使門人四處遊走,妄探消息,謀求非分之福’被康熙當眾申斥,康熙引清太祖努爾哈赤殺長子褚英,清太宗皇太極幽禁阿敏,禮親王代善劾舉其子孫三個例子,警告諸子倘有借此邀結人心.樹黨相傾者,斷不姑容……三阿哥至此偃旗息鼓。

胤禩,呼聲最高、人緣最好的皇八子,則經曆了兩次大起大落,可謂是冰火兩重天!……於拘禁太子的第二日,康熙命八貝勒胤禩署內務府總管事……好景不長,又被康熙以‘聞張明德狂言竟不奏聞’為由,革去貝勒,貶為閑散宗室……接著,帝召群臣齊集暢春園,從諸子中舉奏一位堪任皇太子之人,馬齊、阿靈阿、鄂倫岱、揆敘、王鴻緒私相計議,各人於手心寫‘八’字,與諸大臣暗通消息……結果胤禩以壓倒性優勢當選……帝怒:八阿哥母家甚微賤,其本人柔奸成性,妄蓄大誌,其黨羽早相要結,謀害胤礽,今其事旨已敗露……著將胤禩鎖拿,交與議政處審理……八阿哥在最接近顛峰的時候跌下了深穀。

隻是,這些對我而言,不過是史書上死板板的文字化做了冷冰冰的現實,可史書上語焉不詳、被當權者刻意刪除隱瞞的內容呢?胤祥,曾倍受康熙偏愛的,隻要出巡必定帶著的,被讚為‘吾家之千裏駒’的、甚至單獨代表康熙封禪泰山的皇十三子,在一廢太子後遭圈禁,被康熙斥為‘絕非忠孝之人,如不嚴加約束,必當生事。’從此終結整個熙朝,倍遭皇父冷落,究竟胤祥在一廢太子時做了什麼?讓康熙對他的態度一落千丈,這是曆史上的謎。

上輩子,我曾無數次的好奇過,可這輩子,我卻無數次的祈禱:不要出事!胤祥,對我而言是不同的,他不僅僅是嘉彤摯愛摯親的兄長,也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如兄如友的奇男子,我欣賞過他‘詩詞翰墨,皆工敏清新’的文采,驚訝過他‘精於騎射,每發必中’的武功,見識過他‘為民請命,誠直勤慎,做事無不精詳妥善’的才幹,更仰慕過他‘猝變不驚,操刀斃虎’的神勇……可是,大霧彌天時,撥雲卻不見日,要來的,終歸還是來了!……太子被廢前一夜,十三和大阿哥一起向康熙揭發:半夜扒裂縫隙向皇父幃幄裏窺視的,害得皇父疑神疑鬼的,是太子……

太子被廢後的第二天,鍋灰似的天擠滿了烏雲,接著狂風驟雨,鋼珠般的雨點,猛烈的砸在幾乎被烤脆了的大地上,那股能將人都蒸餿了的悶熱,終於一掃而空……暴雨過後,營地外不遠的土裏露出了半截長滿痘瘡的屍手,一具掩埋在地裏的屍體,被人們“意外”發現,經辨認,這具屍體正是皇十三子的親信蘇爾阿,這次隨駕的人中並無此人,很顯然,他是秘密前來和主子互通消息的,更可怖的是,蘇爾阿的屍體布滿了痘瘡,這從某個方麵似乎解釋了‘從天而降’的天花病毒的源頭之謎!……康熙立即將十八之死遷怒於此,又聯想起導致胤祄第一次染疾的黑貓也似乎與十三也脫不了幹係,盛怒之下命徹查十三的帷幄,一封密信在胤祥的靴子夾層裏被發現……密信裏究竟寫了什麼,沒人知道,隻知道康熙看過後將密信燒毀,然後單獨召見了十三,父子倆究竟秘談了些什麼,也沒人知道……當康熙當眾宣布將他圈禁時,胤祥隻是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長身立起,隨侍衛而出,而一直不露聲色,暗自韜晦,在誠孝上下足工夫的皇四子胤禛,卻在康熙帷幄前跪求了兩天一夜直至昏倒,老皇帝始終沒有心軟……總之,十三阿哥的莫名蒙罪,是一個充滿著懸念和問號的謎。

至此,胤礽,康熙最厚愛的兒子;胤祄,康熙最寵愛的兒子;胤祥,康熙最偏愛的兒子……廢的廢,死的死,囚的囚。

……

暢春園,清溪書屋外,我低眉斂目的等候‘皇帝兼公公’的大駕……今兒,康熙派人來宣我晉見,奇怪的是,康熙命我在晉見之前,先去‘看看’幽禁在府邸中的大阿哥胤禔,再去‘看看’由四阿哥負責看守的,被拘禁在上駟院旁氈帷裏的廢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是明珠胞妹惠妃娘娘之子,和我有血緣關係,命我去見他,為惠妃娘娘捎帶幾句貼心話,是合情合理的;可是,為什麼還要命我去見太子呢?而且隻交代‘看看’,又不說清楚看什麼……唉,帝王心術深似海,好在,康熙從來不是用來了解的對象,而是用來膜拜的皇上……

抵達清溪書屋時,皇帝還在澹寧居聽政……百無聊賴的等候中,我逐漸進入思維的亢奮境界,一會兒想到馬上要遠嫁到科爾沁的十格格錦雲,一會兒想到已經懷孕,即將從翁牛特返京待產的八格格嘉彤,一會兒想起她們羈押在狹小潮濕陰暗的養蜂夾道裏的十三哥,一會兒想起康熙命我去看看的胤禔和胤礽……廢太子前後發生的事,我一件又一件的梳理回憶,一個又一個可供推敲的細節被我反複琢磨咀嚼……可是,我還是在迷魂陣裏理不出頭緒解不開謎,就像福爾摩斯說的:材料還不夠,我怎麼做的成磚?……不過不管做不做得成磚,有一件事已經迫在眉睫……倘若在康熙麵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結果鐵定是害得老九跑來為我收屍,小四從此沒了親娘,所以,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用感性的外表和理性的頭腦達成非達成不可的目的。

正咬牙切齒間,卻聽到一個涼的冒冷氣的聲音:“你把拳頭握那麼緊做甚?”

被來人用毫無‘人氣’的目光‘淩遲’,他冰冷的視線蹂躪著我的中樞神經,禁不住反射性的一哆嗦,我知道他這些日子壓抑、憤懣、孤寂、煎熬,也知道他懷疑老八老九甚至老十四陷害了胤祥,畢竟整個事件充斥著太多的蹊蹺……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簾,鬆開了握緊的拳頭,心卻又像被老鼠夾子死揪住了似的,憋屈的慌:“四哥,您往右邊挪兩步,行不?”

他依言而行卻不明所以:“做什麼?”

我摸了摸陽光灼射下的柱子:“我就想看看,能把石柱子曬得溫熱的太陽,能不能融化您這根冰柱子?”

笑話很冷場,胤禛依舊寡淡的如一汪悵然的死水:“剛才,百官在澹寧居重新舉薦太子人選……馬齊和佟國維都遭了殃,皇阿瑪定還窩著一肚子火,待會兒見了他,說話悠著點。”

這算是具有四阿哥特色的人文關懷嗎?我偷覷了一下他的神色,陡然發現老四已不再年輕,清臒嚴苛的線條、冷颯蕭索的氣質、犀利森然的眼神,甚至連嘴角透著滄桑的細紋也帶著凜凜肅然……唉,未來的雍正皇帝……“四哥,紅塵百劫生菩提,煉獄火焰化紅蓮,有些事在絕望中孕育著些許生機,您別太苦自己了……嗯……我破例一次,做三個預言好了……在這兩年之內,會有三大喜事降臨在您的頭上,一是祿位榮升之喜,二是桃花入懷之喜,三是橫財就手之喜……嘿,您別不信啊,我的預言是很靈驗的。要不,打個賭?”

能不靈驗嗎?史書上記載的很清楚的嘛,等到了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日那天,一切鋪墊停當後,被廢的胤礽複立為皇太子。爾後,康熙加封諸子,其中,胤禛晉封為雍親王,並充任鑲黃旗旗主,這當然是祿位榮升之喜了;而且,老康為了平衡諸子的勢力,又特別是覺得他家‘四和尚’似乎單薄了一些,便親自下令,將才幹卓著的年羹堯一家從下五旗之一的鑲白旗升入上三旗之一的鑲黃旗,也就是說,完全歸入了老四的門下,然後又將年羹堯的妹妹指婚給雍親王做側室福晉,從此,老四和年羹堯的命運便真正糾結在了一起,而這個,當然就是桃花入懷之喜了;這些還不夠,老康還將圓明園賜給了老四以獎勵他的“誠孝”,京城的房地產多貴呀!平白無故得那麼大一莊園,橫財就手之喜啊!

老四嗤之以鼻,恢複了一點人氣:“賭什麼?”

“倘若每一個預言都靈驗了,您就欠我一個願望;隻要有一個沒有靈驗,我就放棄曾經兩次救您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報恩聲討權。”

“水深火熱?兩次?我怎麼就記得易縣瘟疫那一次?”

“您也太貴人多忘事了吧!難道進入了而立之年,記憶力也跟著衰竭了不成,”我義憤填膺:“狼群那一次您忘了!”

“我殺的狼可比你多,到底是誰救誰?”

“好吧,如果我當時沒有從樹上跳下來,用七雷連珠銃放倒三匹狼,您現在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裏嗎?四哥,虧我還一直將您當作頂天立地的偉男子那樣崇拜,結果您就是那種隻能占便宜不能吃虧的主,真是錯看您了!”

胤禛大概很少遇到這種渾不擰的主,皺眉勉強道:“就算一次吧。”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倘若我的三個預言都靈驗了,四哥您就欠我一個願望和兩條命,咱們簽字畫押,您腰間掛著的是隨身小印吧,再蓋一個印好了。”

想了想,掏出絲娟,正要咬破中指,卻聽到一個不怒自威的聲音從清溪書屋裏傳來:“不用畫押了,朕來做見證人。”

我驚得手一抖,絲娟落在地上,看向胤禛,他也微露詫異之色……不對啊,康熙不是在澹寧居嗎?而且,清溪書屋裏明明沒有人的啊,我和老四一直站在門外,這康熙是怎麼進去的?

難道,暢春園裏有秘道從澹寧居或別的什麼地方通入清溪書屋不成?

暢春園清溪書屋,康熙帝未來駕崩之地……秘道……胤禛……曆史上紛迭不休的各式猜測……哎喲,我怎麼還有閑心琢磨這個呀,光是剛才那一通被老康偷聽去了的大放厥詞就足以要去小命了!太陽穴突突的跳的厲害,今天,能灰頭土臉的全身而退嗎?

……

我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跪著,康熙壓根兒不甩我,更不用說叫我起來了,隻是對胤禛道:“伊不去看守胤礽,來清溪書屋做甚?”

“回皇阿瑪的話,二哥的神智日漸清晰,今兒托兒臣代他奏一句話:皇父若說我別樣的不是,事事都有,隻是弑逆的事我實無此心。”

康熙似笑非笑,半晌也不吭聲,突然轉向我:“丫頭,今天你去看廢太子時,可有察覺其言動失常之處?”

伴君如伴虎,此時的康熙比上次揍我二十板子之前還要“和顏悅色”,我心驚肉跳,想了想道:“回皇阿瑪的話,董鄂隻去待了一小會兒,沒有察覺二哥有言動失常之處,董鄂倒是問二哥了,做這33年皇太子期間,什麼時候最幸福?”

果然,康熙的興趣被成功提起:“胤礽如何回答?”

“回皇阿瑪的話,二哥對董鄂說起了一件事,他說皇阿瑪親征噶爾丹之時,他坐鎮京師,收到了您的禦信:朕率軍征戰之時,軍務纏身,無暇他思。今勝負已定,噶爾丹逃遁,我軍窮追不舍。當此之時,班師返歸,一路欣悅,朕不由思念太子,何得釋懷。今天氣已熱,將你所穿棉衣、紗衣、棉葛布袍(等)四件,褂子四件,一並捎來。務必揀選你穿過的,以便皇父想你時穿上……二哥說,他當時伏閱慈旨,得知皇父眷戀兒臣之心,不禁熱淚湧流,難以自已……”

康熙眼圈微微泛紅,起身來回跺了兩步:“難為他還記得。”

胤禛跪稟:“兒臣鬥膽請求皇阿瑪,開釋二哥脖上的枷鎖,另行安排適宜的居所,盡心調養病情。”

康熙沉思良久:“難得你性量過人,深知大義,朕心甚慰……就這麼辦吧……丫頭,既然你說你的預言靈驗的很,朕倒想請你再預言一下,大清國的儲君,將是哪位皇子?”

腎上腺素急速分泌,血脈賁張,瞳孔放大,心跳跟擂鼓似的,康熙曾嚴令:後宮幹政,杖斃!那兒媳婦信口雌黃算不算‘杖斃’的範疇呢?……救苦救難的觀音大師啊,您現在在服務區嗎?要不要就地裝昏?

“皇阿瑪,董鄂她隻是……”胤禛倏得跪下了。

康熙當即打斷:“丫頭,但講無妨。”

“回皇阿瑪的話……董鄂在前日倒真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人身著皇太子的明黃服飾……”

“住嘴!還不快向皇阿瑪告罪退下!”胤禛厲聲嗬斥我,他的手微微發顫,我沒來由的心中一暖。

“你才給朕住嘴!繼續說!”

“……他背對著我……念了四句佛揭: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我便問他了,什麼才是“明珠”?……他突然幻化做了“嚐百草識五穀、製耒耜興稼穡”的神農氏,說: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我說:這就是您的“明珠”?……他又變幻成慈眉善目的地藏王菩薩,回答道:不全是。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盡,誓不成佛,我的明珠裏還有一顆大慈悲心……我禁不住又問道:除了大慈悲心,明珠裏還有別的嗎?……他答:還有‘雖千劫萬難,吾往矣’的氣魄和肝膽!”

康熙沒好氣道:“你說的不是皇太子,說的是神還是佛?”

我無比虔誠的磕頭道:“皇阿瑪,您不就是以仁孝治天下的活菩薩嗎?雖然,董鄂沒有看到皇太子的臉便醒了,遺憾之至……但是董鄂相信,大清國的儲君,一定要以皇阿瑪之心為己心,像皇阿瑪這樣以德服世人、以威懾四海、以慈澤萬民!像皇阿瑪這樣……”

我的馬屁正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卻聽康熙笑道:“起來吧。”

我知道,這條小命算是揀回來了……正一邊慶幸一邊琢磨今兒康熙召見我究竟所為何事……卻聽到外麵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狗日的!咱們幾個皇阿哥求見皇阿瑪,你憑什麼攔著!”

聽聲音,不是老十那個愣頭青是誰?卻又聽那被打的侍衛不卑不亢道:“不奉詔諭,即使皇子也不得擅闖宮闈,這是宮裏的規矩,也是奴才職責所在,不得不以下犯上,請幾位爺見諒。”

隻聽又是一記清脆的嘴巴子,“爺說是誰呢?原來是戌子科的武探花,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騎到主子頭上拉屎了啊!老子告訴你,這裏是老子的家,裏麵坐著的是老子的皇阿瑪,今天你讓也得讓,不讓也得讓!”是莽十四的吼聲。

難怪皇帝走暗道回清溪書屋,鐵定是被這幾個兒子纏的頭疼,畢竟下旨命百官推選新太子的是他,否決掉百官推選的八阿哥,並將其鎖拿入獄的也是他,出爾反爾,朝令夕改,是有些說不過去,他這一群兒子,哪個不是‘無理攪三分’的牛人,更何況這次還有理……卻見康熙剛緩下來的臉色倏得鐵青,胤禛察言觀色,忙替老子出去收拾局麵……

他剛一出去,外麵便有人冷嘲熱諷上了:“哎喲,恭喜四哥,賀喜四哥,如今老大老二老三老八都倒了,就您還一枝獨秀,美得不知姓什名誰了吧……請問咱們的太子爺四哥,今後打算用什麼年號呢?”

“九弟,休要胡說!”是五阿哥的嗬斥聲。

我嚇得快哭出來了,老九,你幹嘛又去惹他啊!康熙氣得渾身發抖,喝道:“楊炳、楞枷,把那幾個混帳東西放進來!”

隻見老五老九老十老十四魚貫而入,叩頭行禮,老十梗著脖子“惡人先告狀”了:“請皇阿瑪治侍衛擅阻皇子見駕之罪!”

康熙帝怒極反笑:“原來是皇子見駕啊,朕還以為是太上皇駕到了呢。”

老十當即噤聲,低頭不語,老十四見老十軟了,又見老九兀自盯著我發呆,便跪前兩步道:“兒臣有一事不明,請皇阿瑪明示!八哥究竟犯了何罪?不僅被皇阿瑪削爵,還要鎖係入獄?”

康熙道:“詔諭裏已經說明,你不識字嗎?”

“兒臣當然識字,詔諭裏說八哥柔奸性成,妄蓄大誌,黨羽相結,謀害胤礽……全是捕風捉影的說辭、莫須有的欲加之罪……八哥無罪,兒臣願保之!”

老九醒過神來,磕頭道:“皇阿瑪,八哥才識宏博、雅量高致、謙潔自矢、廣結善緣,隻有忠君愛國之心,全無結黨謀私之念……八哥無罪,兒臣也願保!”

康熙拍案而起,斥道:“狂妄之極!忤逆之極!你們兩個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後登極,封你們兩個親王麼?”

這話說的極重,老九雙目含淚,正要反駁,卻被十四搶了先:“皇阿瑪嘴皮一翻,無罪便成了有罪;新聖旨一下,舊詔書便成了廢紙!家有正子,不敗其家!國有錚臣,不亡其國!兒子不希罕做什麼親王,兒子要做正子和錚臣!”

“好!好!好!”康熙倒噎一口氣,連續迸出三個好字:“朕最後問你一句,這旨,你是遵還是不遵?”

“君雖尊,以白為黑臣不能聽;父雖親,以黑為白子不能從!吾本西方一衲子,緣何落入帝王家?皇阿瑪要殺要剮,悉聽遵便就是!”

老皇帝被嗆迷了心,氣紅了眼,轉身“哐琅琅”拔出掛在牆上的龍泉寶劍:“吾本西方一衲子,緣何落入帝王家?逆子,朕今天就成全了你!”

皇帝動了真怒,殺氣騰騰的衝了上去,叛逆莽撞的十四竟毫無畏懼,傻愣愣的往刀口上撞,眾人都驚呆了,隻見向來敦厚的五阿哥胤琪撲將上去,死死抱住皇父的左腿……胤禛反應過來抱住剩下的那隻腿,老九老十狠命的將十四往後拖,老十四嚎啕大哭,拚命掙紮,竟拽他不動:“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皇阿瑪兒子多,今天摘了十四,明兒又摘誰?”

康熙活到這麼大,也就隻有少年時在鼇拜手上吃過鱉,如今一大把年紀了,竟被兒子強的下不來台,之前僅剩的一點的憐子之心,如今也化為虛無,雖然腳被老四老五絆住,可手還……他抓起寶劍,向十四擲去……

說是遲那時快!

就在寶劍即將出手又尚未出手的那0.001秒,我腦袋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自己的身體早已撲將了上去,一手捏住老康的腕子,一手抓住劍身,潑辣如白發魔女重生,滅絕師太再世……不幸中的萬幸,寶劍除了劍尖,其餘部分沒有開鋒,所以我的手指頭還完好的連在手掌上;萬幸中的不幸,康熙是什麼人呀,‘能挽十五力弓,連發十三把箭’的強人,能搗鼓出55個孩子的牛人啊,我這穿著高高花盆底的小螳螂,被狂暴的康熙戰車的一掙一甩,劍偏離了一個角度,化作一道長虹,橫飛出去,三分之一的劍身沒入了牆中!留在牆外的劍體猶在不住嗡嗡的嘶鳴……而我,飄逸似倩女幽魂聶小倩,在空中飛行,當空中飛人的時間很短,如白駒過隙,可我卻看清了,老十撲在十四身上,老九則擋在了兩個弟弟的前麵,真好,隻差一點,這三個二愣子就串成冰糖葫蘆了……

砰啪——重物墜地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新鮮的血腥味,後腦勺好象重重磕在了塌沿上,痛得一陣痙攣,緊接著,天旋地轉的頭腦卻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清醒的不得了:TNND,神仙打仗,百姓遭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為什麼?造物主總是厚此薄彼;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傳,快傳太醫!”

剛才還咆哮的驚天動地的數台皇家發動機,此刻全部熄火。

康熙接過李德全遞上來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托起我的頭,捂住汩汩冒血的瘡口:“別動,別說話,別怕!”

不說話?對一個話簍子而言,不說話比殺了她還難受,何況,現在不說,以後還有機會說嗎?“皇阿瑪,您最小的女兒錦雲格格還有十天就遠嫁了,今後相聚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您再忙再煩,也不能把她拋諸腦後……難道,隻有兒子才是您的心頭尖尖,而女兒就不是您的手心肉肉,甚至還不如您豢養的那一隻海東青嗎?……別攔我,我必須說,女兒出嫁,最需要的,是親人的祝福,可她的大哥被圈了,二哥被廢了,八哥被鎖了,最親的十三哥還被關在潮濕陰暗的養蜂夾道裏不見天日,連十四哥也險些……皇阿瑪,他們再錯也是您的兒子,在他們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的同時,您能不能再給他們一點點憐惜和父愛?難道,真要像十八阿哥那樣天人永隔了,再追悔莫及嗎?”

想起天真爛漫的十八,想起大兒子們烏煙瘴氣的明爭暗鬥,康熙禁不住老淚縱橫,胤琪忙伸手扶住父親,胤禛欲伸手扶住我的腦袋,卻被老九一掌摑開:“混帳!葶兒也是你碰得的嗎?”胤禛不吭聲,卻突然狠狠一拳打在地上,地板顫抖著,與我抽搐的心共鳴。

痛的流下淚來:“阿九,你為什麼就不能像愛你八哥那樣愛你四哥?四哥,你為什麼就不能像疼你十三弟那樣疼你九弟……”,一股強大的力量倏得拘走了我所有的神識,回光返照時間結束……筋疲力竭,隻願就此長睡,永不再醒來!

……

一望無際的彼岸花燃燒出絢麗的妖嬈,我徘徊在忘川的渡口……該走?一了百了,把回憶留在此岸,化做比血還濃的曼珠沙華;再踏上渡口的小舟,渡過冥界的河流,進入彼岸的輪回,再經曆一次新生時哇哇的啼哭?……該留?回去麵對那心力交瘁的糾葛,不堪回首的往事,希望渺茫的未來?

“唉!”有人深深的歎息,誰?……我陡然驚了一跳,隻見一個小小的小和尚正捧著小臉愁苦的蹲在我旁邊,發出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悲鳴”。

“小和尚,別難過,死是生之寂滅,生是死之輪回。”我好心安慰他,他卻悶著頭畫圈圈:“我不難過,我隻是擔心養父和師傅找不到我,該著急了。你說怪不怪,養父小時候也種過痘啊,他告訴我,隻要我勇敢,就一定可以熬過這一劫,我很勇敢啊,可怎麼一眨眼工夫就跑到這裏來了呢?”

小和尚摸著腦袋,表現出‘百思不得其解’的鬱悶,那光禿禿的小腦袋圓溜溜的,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嗬嗬,旺仔小饅頭。

他一下子跳起八丈高,奶聲奶氣的嗬斥:“男女授受不親,女施主請自重!”

我捧腹大笑,一個小毛頭,哦不,小禿頭,還挺封建的嘛!他十分不滿的轉過頭來瞪我,我的笑聲嘎然而止,不是因為他的目光太有殺傷力,而是因為他有一張可以和小四以假亂真的臉!小五,他一定是我的小五!

大腦一片真空,想對兒子笑,可主持‘笑’的那幾塊肌肉剛一運動,淚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不知該先從哪裏說起,想上前擁抱他,卻激動的挪不開步子……

他突然站了起來,轉身跑的飛快,邊跑邊道:“養父在喚我了,我回家了。”

我追了上去,卻追進了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霧裏……在伸手不見五指中艱難的前進,一腳踏空,身子墜入無盡的深淵……

“葶兒!”“額娘!”耳邊傳來老九和小四的呼喚聲,我艱難的睜開眼,看著那張跑到黃泉路上也沒躲過的醜臉:“嗨,我回來了。”

他笑的淚流滿麵,小四則歡呼雀躍起來:“額娘,歡迎你回來!”

“葶兒,老爺子偏心的很,咱們幾個皇阿哥加起來,都比不上你這個媳婦說話有分量,”老九一邊嘟囔著“吃味”,一邊將切好的蘋果片遞到我嘴邊,一肚子想法的我,哪裏還有心思吃東西?搖了搖頭,窩在旁邊的小四立即高興的張開小嘴補漏,“大哥雖然高牆圈禁在府邸,但皇阿瑪把看守他的人,換成了貝勒延壽和貝子蘇努,延壽是你外公的二女婿,和大哥甚親,而蘇努是我的人,大哥除了失去自由,在生活上斷不會有絲毫的委屈;上前天,皇阿瑪召見了八哥,然後又召見了廢太子,再然後內侍便出來傳諭百官:自此以後,不複再提往事,父子之情亦當一如往昔……前天,八哥恢複了多羅貝勒的爵位,而老二,也奉詔搬出了上駟院,以‘養病’的名義搬回了原先的毓慶宮,外麵都在猜測……”

“胤祥呢?”我最關心的是老十三。

“還是羈押在養蜂夾道,不過皇阿瑪讓十格格去探視了一次,讓他們兄妹好歹見上了一麵,正式道了別。”

“皇阿瑪為什麼要這樣對十三,為什麼?”我眼圈一紅:“阿九你說實話,胤祥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後搗的鬼?”

“不是,真的不是……葶兒,等你再恢複幾天,我便陪你去小湯山溫泉住一陣,咱們蜜裏調油,終日裏悠哉遊哉地過點小日子,調養好身子才好。”

有句話說的好:寧肯相信世間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破嘴……可是,我在他臉上尋覓不到絲毫心虛的痕跡,心裏稍微好受了一點:“阿九,在去之前,咱們要做兩件事,第一,去各家寺廟尋找一個剛剛種了痘,長相和小四一模一樣的小和尚,咱們的小五可能就在廟裏。第二,咱們家的孩子們,也該種痘預防了……”

事之有好必有壞,正如物之有成必有毀……兩件事的結果一憂一喜,京城乃至整個翼地的寺廟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找到我昏迷中遇見的小和尚,難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把整個華夏的寺廟全部梳理一遍是需要時間的,必須耐著性子等待……而九爺府上的‘四大千金’(四個小格格)以及康熙45年到46年之間生下的‘六小齡童’(六個小阿哥),都順利的挺過了“種痘”的危險期……當然,也要感謝康老頭良心發現,對害得我差點“遇難”一事心懷愧疚,親自指派了有‘種痘聖手’之稱的傅為格以及太醫院痘疹科最優秀的三名禦醫夙夜護理……

孩子們共同經曆了生死考驗,感情自然又親近了一步,而就在這時,康熙複立太子,同時分封諸皇子,其中,老九被封為固山貝子,比他衷心期盼的‘多羅貝勒’矮了一個級別,比他偶爾擔心的‘鎮國公’又高了一個級別……

“老爺子也真是的,生這麼個玉樹臨風的兒子容易嗎?居然一個小小的貝子就打發了……”老九一邊試穿著前後繡著五爪行蟒各一團的貝子朝服,一邊氣哼哼的衝我發牢騷,這個市儈的家夥,“貝子爺,腦袋伸過來!”我把紅寶石頂子、三眼花翎的帽子給他戴上:“嗯……嘖嘖,三分邪七分俊九分英雄氣,帥得八麵來風一塌糊塗,簡直就是上天的寵兒男子的典範嘛。”

某人受用的賊耳朵都豎起來了:“那——是!想當初我走在大街上都不敢回頭。”

“為什麼呀?”

“一回頭便看見掉落了一地的芳心罷……好葶兒,咱們明兒就上小湯山去溫泉水滑洗凝脂。小崽子們一個不帶……呃……小四除外?”

“皇阿瑪那邊怎麼說?”

“托老十告病假罷……老爺子偏心眼兒,我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兒子消極怠工,自個兒愛自個兒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