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1 / 3)

>他欣然領命,任勞任怨,就當練武功似的,把掃帚耍成了關雲長的青龍堰月刀,步天罡、踏北鬥,龍行虎嘯,以九宮八卦步哼哼哈嘿,趙世揚瞧得有趣,喝彩的同時還時不時的猴跳進去穿插一下;我瞧得生氣,待他一掃完,第二道橫幅橫空出世:霹開鬆根煮菜根,聚攏雪水烹茶水……一陣驚天動地的嘈雜過後,他屁顛屁顛的端著烹好的茶獻寶來了,看著某人一副‘心甘情願任君蹂躪’的欠虐模樣,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洗衣服去!

某人燒了些熱水備用,又找來兩個大盆將衣服泡在溫熱的水中……踩踩,踩踩踩,要麼腳踏兩隻盆,要麼在兩個盆之間玩仙人跳……拜托,你是洗衣服還是跳桑巴,整個一個智商發育不完全的大馬猴!……洗完後,‘大馬猴’將衣服烘幹疊好還噴了點不知那裏搞來的薔薇露……我硬下心腸,極力忽略掉他眸子裏流淌出的星光燦爛……大筆一揮而就:熬狗皮膏藥去!

蓽澄茄、桃仁、胡椒、阿魏、沒藥、乳香……五靈脂、血竭等在藥罐裏汩汩的,他時不時的轉過頭瞅瞅我,咧嘴笑笑……我覺得自個兒的心也跟藥罐裏的藥材們一樣,倍受煎熬……不,不能心軟,最毒婦人心,我不能辜負這個稱號……不要有人再因為我受到傷害了,我錯了一回,不能再錯第二回。如果喜歡本小說,請推薦給您的朋友,記住我們的網址www.jlgcyy.com

晚餐是一份大白菜燉粉條、一份魚和一碗蘿卜湯……他是個挑食的人,也不怎麼夾菜,有一口沒一口的啃饅頭……唐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了然的笑笑,熱情的夾了個魚頭放進他碗裏:“來,吃魚頭補補腦。”他最討厭的食物之一便是魚頭,可此時卻死撐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時不時和唐秀母子插渾打科,漫無邊際的講笑話吹牛皮侃大山,還主動把飯後洗碗的責任承包到戶……我好想插話啊,好想也秀秀自己的觀點,好想跟著他們一起發出嗬嗬的笑聲,好想扼住自己命運的咽喉!突然酸澀的無以複加,擱下碗跑了出去……

拾級而上,一直跑到後山窩裏的一眼小小的溫泉處杵立,溫泉雖小,卻在素寒中調出了一小片暖色調,唐秀培植的五彩斑斕的毒蘑菇們便安家在泉眼的周圍:你們美則美矣,可惜有毒,誰碰著誰遭殃,就跟我一樣。

“這種赭黃色帶粉紅肉色叫褐鱗小傘菌,它能在體內潛伏一天,然後會引起劇烈的嘔吐腹瀉,再然後似乎病愈,約一天安然無事,可是一天以後,便再無可救,黃疸抽搐直至休克致死……你再看這個,叫墨汁鬼傘,和毛鬼傘一樣,誤食可能無害,可一旦與酒同吃,便會驚悸耳鳴虛脫甚至情緒失控……這是豹斑毒傘,會讓人癔語癲狂……這種小紅臉菌長得很像無毒的紅菇,但實際上它能引起致命的腹痛和嘔吐……”

我凝視著追我出來的唐秀,細膩的鵝蛋臉和深邃的丹鳳眼相得益彰,通身洋溢著成熟和豁達的韻致,雖荊釵布裙卻別有風情,她究竟想對我說什麼?

“說了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我就是想告訴你,天地自然,人何其孱弱?小小的一朵蘑菇,就可能將人或致殘、或致瘋、或致啞、或致瞎、或致命……而世事無常,誰知道下一秒鍾會發生什麼呢?咱們姐妹既然有緣一聚,不妨聽姐姐一勸,人當如蠶,作繭自縛是過程,而破繭化蝶才是結果,能愛的時候不盡情去愛,藏著掖著、畏首畏尾,把自己逼入牛角尖裏有什麼意思呢?‘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別等到像我這樣天人永隔了才肝腸寸斷,悔不當初?再年年跑到他的墳前拔草祭奠、哭兩嗓子聊表哀思?……別說你的啞隻是暫時,就算退一萬步,真啞巴了又如何,你真打算逃避一輩子嗎?就這樣一堆空架子似的杵在這裏有意思嗎?別讓我可憐你!”

別讓我可憐你!……那句話如一記重錘,敲得我心髒充血,夜不成寐!……外麵雪皚塏天寒地凍,心裏霜儼儼滴水成冰……披衣下床,走出室外,漫無目的的在寒風裏縮著脖子閑逛,冬夜岑寂頹靡,雪片與地麵碰撞出壓抑的、嫋嫋不絕的、低微的呻吟,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砰!我一驚,什麼響動?……砰砰!又是兩聲!靜謐中這個突然迸出的聲音分外刺耳……凶靈?貞子?雪女?噬犬?竊賊?無數可能性在腦海裏發酵,有點毛骨悚然,砰砰!還有?找了根棍子膽戰心驚的循聲靠攏,卻見廚房裏隱約有火光透出,挨近門縫偷覷,隻見一個熟撚的身影正坐在地上抱著泡菜壇子專心致誌的敲打著什麼……他一向嗜睡,很少失眠的呀,別是夢遊症吧?有一種夢遊引起的飲食紊亂症,就是夢遊者在睡夢中起床、走進廚房大吃特吃,他們‘奇特’的食譜包括:蘸上花生醬的生肉、塗抹著黃油的香煙、小狗餅幹、滾燙的開水等等……難道?他在啃泡菜壇子?

想衝進去一探究竟,可又覺得好象猛得把夢遊者驚醒不大好,記得莎士比亞悲劇作品《麥克白》裏,麥克白夫人就是夢遊者,有兩句台詞是這樣的:“你瞧,她的眼睛睜著呢。”“嗯,可她的視覺卻關閉著。”

我躡手躡腳的進去靠近,他的眼睛睜著呢,眼珠子直碌碌的盯著我,這算有視覺還是沒視覺呢?

“你也餓了?喏,先吃吧。”他突然把一個長長的紅紅的東西塞進我手裏,好冰!我驚得做出了尖叫的口型,卻發不出震撼的聲音,他傻笑出聲:“一根紅蘿卜,就把你嚇成這樣?”

我一瞧,可不是,一根凍得硬邦邦的紅蘿卜,哦,原來這廝半夜起來找東西吃,隻找到個泡菜壇子,裏麵還結了冰,隻好就著壇子敲冰塊……這家夥!

我指了指灶台上被火苗舔著的大鍋和兩個蒸汽騰騰的大木桶,他一副舍我其誰的模樣:“現在四更天了,提前給你燒洗澡水啊,我問過了,你這些日子都是五更天便起床,五至七天沐浴一次……嗯哼,我雖然不認識你,但總覺得你以前是個一日不洗憋得慌的人,就算不是吧,作為咱們女人,飯可以少吃,但澡不能少洗,對吧?……還要費會兒工夫,要不你先回被窩裏暖著,待會兒我來叫你,一起身就跳進浴桶裏,哎喲,那個舒服勁兒……”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就貧吧你,誰跟你咱們女人,生個二皮臉還不知道害臊,真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

找出十枚雞蛋在灶台下煨了煨,取出蛋黃加砂糖、綠豆粉和清水攪勻;炒鍋上火,加熟豬油,燒至五成熱,將調好的蛋黃液倒入,邊炒邊用鐵勺攪拌,並不斷加油少許,以防粘鍋,不停地攪炒十幾分鍾,直到蛋黃與豬油融為一體,出鍋裝盤……色澤金黃,軟香油潤,甜而不膩,而且不沾盤,不沾筷,不沾牙的乾隆時期問世的名菜“三不沾”便橫空出世了。

胤禟瞠目結舌,忙不迭的舀了一勺往嘴裏喂,燙!嘶——嘶——,齜牙咧嘴和眉開眼笑兩個表情同時交織在一張長著四條眉毛的臉上……糟糕,餓死鬼投胎的人哽著了,忙幫他拍背理氣……

青春一經典當即永不再贖,如果愛他就守著他的窩,寵著他的胃,牽著他的手……可是我不能啊,如果愛他便意味著害他,還不如不愛!

他突然將我抱在膝上低吟: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我蘸著水寫道:滾回去!她已經死了!

他問:“我能滾回哪裏去?”

“別在浪費時間了!滾回你的家去!”順手在旁邊畫了隻八哥。

他歎氣:“隻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胤禟見我良久不發一語,兀自神傷,便柔聲寬慰:“事緩則圓……待會子天亮了,咱們尋點樂子去……對了,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冰嬉大典……咱們何不浮生偷得半日閑,拋下一切煩惱,先在冰上玩它個痛快逍遙!”

……於是,在這個冰封雪埋的日子灑水造冰,須臾工夫便遍地琅玕,庭院被糟蹋成了一塊溜冰場……好在唐秀母子一大早便下山去村裏巡診,否則非得氣得將我們掃地出門不可……

清朝將冰嬉與國語、騎射、摔跤一起定為“大清國俗”,據《滿洲老檔秘錄》記載,後金天命八年正月初二,努爾哈赤在遼陽太子河天然冰場,舉行盛大的冰嬉“運動會”,項目有搶等、打冰撻、花樣滑冰、轉龍射球、冰上摔跤和冰上蹴鞠等等。勝者皆獲重賞,一等賞銀二十兩,二等賞銀十兩;賽後還在冰上舉行國宴以示慶賀……從此,成為國俗慣例,每歲冬間,太液冰堅,西苑三海均會舉行“冰嬉大典”。屆時,皇帝駕幸瀛台等處,專門檢閱八旗兵士的冰嬉技藝,冰嬉成為考核八旗冬訓勞績的方式和依據。《日下舊聞考》說:“太液池冬月表演冰嬉,習勞行賞,以閱武事,而修國俗。”如果說一年一度盛大的‘木蘭秋獮’是夏秋之際的軍演,那麼一年一度的冰嬉大典,便是將滑冰與體育競技、軍事訓練和娛樂遊戲融為一體的“冬運會”了。

當然,皇太後也有事情做,春節前夕,邀約後宮諸妃、格格福晉們等聚集再分三排站列蓄勢待發。然後,又命人取出兩大箱子金銀錁子向太液池中心拋擲,那拋出的金銀錁子借著冰滑,滾得老遠,再一聲令下“領壓歲錢去”,於是眾女人們一擁而上,得錢心切,滑倒者前仆後繼,有的頭南腳北手西東,有的剛站起來又摔躺下,有的四腳朝天叫哎喲,太後和皇帝則穩坐在描金繪彩,黃緞籠蓋、上接金漆寶頂,內設雕龍寶座的特製大冰床上邊飲啜薑湯蘇葉飲,邊笑得前仰後合,樂不開支。

而康熙皇帝則常常於大典之後,身體力行,率領諸位皇子皇孫、宗親貴戚,名為冰上行樂,實則考察其冰上武藝,可以說是年終進行的皇家期末考試,諸皇子又豈願錯過這個在皇父麵前大出風頭的機會?各個穿頂翎衣裝,精神抖擻,施展技藝,以搏歡心。

……正浮想聯翩,卻見胤禟已經整理好冰鞋,開始翩躚飛舞,鳳凰展翅、果老騎驢、燕子歸巢、蜻蜓點水、金雞獨立、蘇秦背劍、猿猴抱桃、臥魚春睡、鷂子盤雲、童子拜佛、蠍子翹尾、哪吒探海、犀牛望月……又是他的獻寶十三式!不禁會心而笑,這家夥,別的樣樣不行,就冰上的平衡感特別強!

就說搶等吧,即現在的速度滑冰。發令官手舉小旗,連晃三下,算是各就各位的信號。然後一聲火銃撼天動地。諸位皇子宗親如離弦之箭,向皇帝的冰床方向飛馳而去。一時間,冰麵上冰花四濺,在陽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斕,分外耀目。最後按先後順序站在皇帝的冰床前,依次向皇帝行禮,最先到達皇帝冰床的人便是頭等,能夠得到皇帝親賜玉如意之類的賞品……在這個項目上,胤禟的感想便是,鬱悶,往前看呼啦啦一堆屁股,向後望才知自個兒是墊底的。

再說圓鞠之戲,類似於冰上橄欖球,肢體衝突十分劇烈,諸位皇子宗親分成紅、黃兩隊,雙方各設一門,每隊七人,青靴窄窄虎牙纏,豹脊雙分小隊圓。他們赤手空拳分位協作,人仰馬翻隻為爭搶一球,球用羊皮製成,既可用手,也可動腳,能夠將球送進對方球門的一方為勝。

場麵驚心動魄,火爆之極,據說數年前甚至出現過咬人事件,好象是少年時的十四阿哥情急之下咬了另一隊的十三阿哥一口,被罰停賽一年。觀戰的王公貴族及兩隊的女眷拉拉隊搖旗呐喊,加油助威,聲震四野。有時,康熙看得興起,也揮臂而呼,跟個老頑童似的。

在這個項目上,胤禟往往痛並難過著:隊長,老子也不錯啊,憑什麼每回都分老子去當守門替補?在這一點上,溫暾厚道皆一母同胞的隊長五阿哥胤祺也不護短:誰叫你上次搶到球跑錯方向自擺烏龍,該!

第三個項目是“轉龍射球”,冰場上懸掛天球的地方,設有旗門三座,高高懸掛著彩穗的天球,諸位皇子宗親列成一路縱隊從門中依次穿過,在滑行中張弓射球,有的躬身施射;有的滑過旗門,來個回首疾射;有的單腳點冰,如金雞獨立,弓響箭出,身手矯健,英姿勃發。正是:冰瑩點點放銀光,箭鏃閃閃似飛蝗,健兒猿臂獻身手,彩球飛落報君王……一般來說,每逢胤禟過旗門時,倍受康熙恩寵的宜妃娘娘便會低下頭一門心思的吃芙蓉糕啊鬆瓤卷酥啊什麼的,當然,皇帝偶爾也會現場直播一下:哎呀,姿式還是很看得過去的。

然後是‘打滑撻’,先用水澆成冰山,高三四丈,專挑選那些勇敢體健的八旗子弟,腳穿帶毛豬皮靴。這種特製的帶毛豬皮靴,在冰上特別滑。八旗子弟從山頂上一直挺立而下,以到地不仆者為勝。這種驚險而又刺激的冰上表演很危險,所以為觀賞項目,皇子宗親並不參予其中,類似於中場休息。

最後一個項目是冰上技巧,類似於花樣滑冰的原始雛形,設置有單人滑和雙人滑,也是胤禟狗熊翻身做英雄的項目……每回,都憑借著他的獻寶十三式拔得單人頭籌……然後,他和老八搭檔再次大出風頭,可以這樣比喻,類似於中國跳水隊和乒乓球隊,屬於皇家雙人滑的‘夢之隊’!當然,此‘雙人滑’非彼‘雙人滑’,要將兩人的一條腿綁在一起,有點像三足賽跑,溜法別致……每回,兩人三足如飛,緩疾自然,縱橫如意,時而‘雙飛燕’,時而‘蝶戀花’,突神龍之變化,蕤毅翔鳳之髹髯,總是博得滿堂彩,以前,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兩人三足’表演也很出彩,可惜後來十三患了嚴重腿疾……便隻剩下老八和老九獨領風騷,唉,每回看著他們默契十足的比翼雙飛,我就總覺得應該有人在旁邊演奏一段舒緩纏綿的“梁祝”才對,梁山伯與祝英台,越想越吃味……可轉念一想,八阿哥蒙冤,康熙絕情……恐怕今年的冰嬉,是再也看不到這對冰上雄雄伉儷的身影了,不覺惋惜;又轉念一想,自己恐怕再無臉回去麵對,又哪裏還有機會再看冰嬉,不覺苦笑……

忽覺腿上一緊,卻見胤禟正一圈又一圈的將我和他綁成了‘兩人三足’:“一個人自娛自樂忒沒意思,來陪我一塊蹦達?嘿嘿,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猛得三足鼎立,不免有點別扭,又覺得腳下的簡易冰鞋似乎歪歪扭扭的,剛一動便險些與大地親密接觸,被拖著戰戰兢兢的滑了兩圈,勉強適應了一點,便示意胤禟鬆開手,結果剛鬆手沒兩步,兩人便像雙頭蛇上的兩個腦袋意見不統一分道揚鑣一樣,砰——和冰麵來了個硬碰硬!看來這個心有靈犀決非一朝一夕之功……正哼哼哈哈的齜牙咧嘴,卻見一蒙麵黑影手握三尺青鋒,奪門而入,不由分說,迎麵劈來,胤禟拎著我一轉,方堪堪躲過這記絕殺……那蒙麵人根本不給我們說話的機會,接連追殺而來,幸虧在冰麵上他站立不穩,故我們在險象環生中尚勉強躲過幾記致命狠招,縱是如此,胤禟幫笨手笨腳的我硬擋了一劍,手臂鮮血淋漓,我幫他按住瘡口,隻覺滿手濕熱,還帶著新鮮血液的體溫,又直覺不能再拖累他,急著在空隙時解綁腿,卻發現不知何時變成了死結!

又慌又急又心痛中那奪命的利器再一次呼嘯而來,我下意識的扯著胤禟向左竄,胤禟則反射性的拽著我向右竄,正負作用力相互抵消,兩人一體竟雙雙落地!像飆車時遇險踩刹車卻發現刹車失靈,像背著降落傘跳下飛機卻發現傘包打不開,像蹦極時落到最低點的一刹那發現腳上的繩子崩斷了……萬事休矣!

說是遲那時快,胤禟竟化被動為主動,騰腳迎劍而上,用冰鞋死死格住對方的凶器,雙方正全力相峙間……我陡然發現後麵有人手持大錘悄悄靠攏,雖然也是蒙麵,可那身影……錯不了,是他!為什麼?為什麼啊?

我不能動,隻要一動,前麵那柄利刃便會趁機血噬胤禟;我不能不動,那柄猙獰的大錘已經近在咫尺……

勢如壘卵,危在旦夕!胤禟正全神貫注的對付眼前之敵,而後麵的蒙麵黑影已拎著大錘進入到攻擊有效範圍,黑影揚起了凶器,猶如劊子手揚起了屠刀……手端生死牌,腳踏鬼門關,黑白無常的索命鏈已經套在了脖子上,我不願意,就這樣被拖入地獄的深淵;我不願意,就這樣認命做隻被噩魘粘住腳的可憐蟲;我不願意,眼睜睜的等死,宛如一隻被放血怠盡的羔羊……我們還有太多的責任沒有完成,太多的遺憾沒有彌補,太多的期待沒有實現,人生不能就此終結,蓬勃的生命不能被這樣埋葬……

“胤禟,當心後麵!”嘶心裂肺的尖叫劃破了被覆蓋在茫茫白色中的有質感的寧靜,全身的力氣爆發在自由的左腿,兔子急了也蹬鷹,我狠命的朝那柄利刃蹬去,狹路相逢勇者勝,要麼你斷,要麼我斷!

那劍卻猛得抽了回去,蒙麵人笑得花枝亂顫:“可算是好了,看來啊,知妻莫若夫!趙世揚,還不快去取點雲南白藥來給你那位大爺療傷。”

……

“究竟……怎……怎麼回事?”我懵了,結結巴巴的嗑牙。

胤禟開始誌得意滿的自吹自擂起來:“我雖非郎中,卻也知道心病還須心藥治的道理,《東醫寶鑒》不也有強調:‘欲治其疾,先治其心,必正其心,乃資於道’嗎?葶兒,趙夫人告訴我你的啞症應該隻是暫時失音,按理說早該好了……我就琢磨了,該不是我家媳婦急於逃避什麼而形成的心疾吧?”

唐秀接道:“不錯,這些天來你鬱鬱寡歡,靠不停的忙碌來麻痹自己,這些都是逃避現實的表象,也就是說,你的啞症遲遲不好,不是病理所致,而是因情誌之偏而致,所以,我們隻好以毒攻毒,采用情誌刺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來下一劑猛藥了……而且,為了逼真,你家相公不惜用上了苦肉計,妹子,知足吧你!”

胤禟笑道:“葶兒,這其中也有你自個兒的功勞,你以前對我說的,七情,喜怒思悲恐憂驚,可以致病也可以治病,那個什麼名醫文摯用激怒療法治愈了齊閔王的抑鬱症,名醫張子和用怡悅誘導療法治愈了項關令夫人的厭食症,還有最有意思的那個,一少女因伸懶腰動作太大導致兩手上舉僵著下不來,吃藥針灸皆無效果。名醫俞用右則突然伸手去解少女的腰帶,少女羞怯難當,急忙用手掩護下身,急則生變,雙手順勢自然下垂複原。”

唐秀連連點頭:“沒錯,這就是中醫采取“圍魏救趙”地計謀權詐的心理療法,因人辨證施治,往往能化腐朽為神奇。張子和在《儒門事親》中解釋為:悲可以治怒,以惻愴苦楚之言感之;怒可以治思,以汙辱欺罔之言觸之;思可以勝恐,以慮此忘彼之言奪之;恐可以勝喜,以禍起倉卒之言怖之;喜可以勝悲,以歡樂戲謔之言娛之……這些,都是我那個成了死鬼的相公教給我的……趙世揚,別杵在那兒傻樂了,咱娘倆出去走走,讓這對慪氣鴛鴦單獨待會子。”

……

我捫心自問:前麵那段日子,雖然也苦惱自己的啞疾,可潛意識裏,卻又矛盾的希望別那麼快好起來,因為我需要為自己的消極遁世逃避責任尋找一個堂皇的借口,也許正因為如此產生了心理隱疾而不自知:“胤禟,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你知道嗎,我遇到了危險,他們六個人為我死了,我甚至連恩人的長相都沒有看清楚,我被毒啞了,後來,是四哥救了我的命。後來,策淩敦多卜借風縱火想燒死我們……後來……我……”

“我得到消息一路找來,隻看到了大病中的四哥……一連找了1個多月,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老四把你藏起來了,卻在一個集市裏無意中聽說‘五十八裏村’裏來了個啞巴女郎中,很漂亮,還能用食物治病,用濃雞汁治愈了噎膈症,給大脖子病人開出海藻海帶的醫方,又用蛋黃海魚雞肝鴨肺曬太陽治好了一個方顱娃娃……我當時就想會不會是你?我帶秦順兒去了‘五十八裏村’,村民們看到畫像便認出了你,我想可能是因為啞了,所以你不肯見我,便自己上山來尋你,又讓秦順兒回京去把小四接來……後麵的你都知道了……”

四哥病了!一陣暈眩襲來……不!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會活的好好的,直到雍正十三年才駕崩呢,我抓住胤禟:“阿九,等小四來了,咱們就離開這裏,去哪兒都好,其實,粗茶淡飯比鮑翅珍饈對身體更好,棉布衣服比錦繡綺羅要穿著舒服,漫空竹翠鬆間明月耳外浮雲雪地梅花比那金鑾寶殿要強千百倍……‘白菜青鹽糙米飯,瓦壺天水菊花茶’可能會有點寡味,可是,‘汲來清泉烹新茶,閱遍青山做畫屏’的逍遙不比勾心鬥角的傾軋更好嗎?求你帶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他沉默了半天,艱難的開了口:“我還有額娘,你也還有覺羅老太君,咱們一走了之,她們會難過的……我……我答應你,不再去爭什麼太子之位了,八哥的事,我對皇阿瑪寒透了心,咱們再忍忍,一切順其自然,等額娘她們瓜熟蒂落了,孩子們長大成人了,我們就尋塊逍遙寶地,天天醉聽晨鍾,吟賞煙霞,好不好?”

我低頭不語,不再去爭什麼太子之位?可是,久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呢?仔細想想,終究還是自己過於的軟弱自私,怕回去後不知如何麵對四阿哥,也怕麵對他登基以後我們將承受的厄運,還怕……又轉念一想,胤禟畢竟是位胸懷大誌的男子,他的人生從來沒有輝煌過,他的才華還沒有得到最淋漓盡致的發揮,人們皆道他是皇子中的財神爺、康熙寵妃的愛子,任佞謀儲、渾身銅臭,卻不知道他滿腔宏圖卻懷才不遇的苦楚煎熬……可是我知道啊,他不願意,就這樣無為而終老,他也想有所作為青史留名,接下來將發生的平定策妄阿拉布坦的叛亂,出兵收複西藏將不僅僅是意氣風發的大將軍王十四阿哥的輝煌,也包含著在後方全力籌措錢糧、製造戰車、苦苦支持的雍親王和九貝子的勞苦功高……

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答應我,在得意的時候,為自己留一條退路;在失意的時候,為自己拓一條出路。”

……

走在回京的路上,小四趴在車廂窗口和騎馬的趙世揚聊天:“謝謝你救了我額娘。”

趙世揚漲紅了俊臉:“不……不客氣。”

“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寺裏可以吃雞蛋嗎?”

“可以偷偷的吃。你除了叫小四,還叫什麼?”

“縈棣。趙世揚你多大了?”

“十四歲了,你呢?”

小四仰起秀頰,水靈靈的眸子調皮的往天上瞟:“可不能告訴你,小老頭。”

趙世揚氣得差點從馬上摔下去:“我不是小老頭!”

我邊聽兩個孩子鬥嘴邊樂:唐秀的丈夫趙勖竟然是趙啟的兄長,就在起程之前,唐秀收到蜀地娘家的急信,可又怕把趙世揚帶回去,會被自己那個乖僻的老爹看中,硬留下這位乖外孫下來研究天下奇毒,所以,便讓趙世揚隨我們一同進京,投奔叔叔趙啟……這個世界真的好小!

先將趙世揚送到了趙啟的醫坊,再與老九一同回門拜見了外祖母覺羅老太君,再回府,和歡天喜地的孩子們逐一擁抱、噓寒問暖,覺得特別窩心。翌日,因為正藍旗旗主八阿哥抱病不肯露麵,正藍旗的冰嬉大典事宜便由同在正藍旗的胤禟去處理,約好等他回來後就一同進宮去拜見宜妃,卻沒想到康熙身邊的另一名貼身太監刑年突然來了:“皇上口諭,請九福晉立即去養心殿。”

……

養心殿,康熙不發一語,我跪在地上,刑年在我麵前放下一個托盤,托盤上擱著一杯酒……皇帝這是在賜我鴆酒嗎?

“董鄂恭請皇阿瑪金安!”長跪磕頭,背脊梁陣陣發寒,偷覷了一下康熙的臉色,古井無波,隻是,井水黑得出奇!康熙啊康熙,我又不是陳世美,你何苦演什麼包龍圖?

“丫頭,朕對你很失望!……怎麼,禦賜的酒是用來看的?”康熙帝的聲音分外低沉,如一把生鏽的鐵鋸來回噬咬著我不夠強韌的神經……真是雷霆碎新荷,旖旎俱成灰!……等等,此時的養心殿,隻有康熙、我和太監總管之一的刑年,倘若老康頭真想殺我,又何必摒退眾人?而且,不問緣由隨意處死一位無辜的兒媳婦,似乎也不符合他老人家一生‘以仁為本’的自我標榜?惡作劇?不可能,他哪有那麼閑?而且,帝王心術又豈是這麼好揣測的?

轉瞬之間腦子裏已百折千回,卻依然滿頭霧水一籌莫展,《辨證錄中毒門》裏說:“人有飲吞鴆酒,白眼朝天,身發寒顫,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狀,心中明白但不能語言,至眼閉即死。”

生殺大權握在別人之手,奈何?奈何?

仰脖一飲而盡,朝猶微笑,夕葬塵埃,無痛而死,無疾而終,也罷!也罷!

這鴆酒的滋味,怎麼和光祿寺良釀署用玉泉山水釀造的玉泉酒無甚差別?閉目等了片刻,無事?!再次偷覷康熙,陡然覺得其眸中惋惜之意乍瀉即收:“你這丫頭向來八棍子打不出句實話,今兒個,朕就看看你酒後肯不肯吐真言?朕返京數日,兩次家宴胤禟和你都沒有出席,宜妃說你於一個多月前偶染風寒,怕把病氣過給旁人,故去京郊別院靜心養病,是這樣嗎?”

倘若我說不是,那宜妃豈不就是欺君?硬著頭皮答道:“有勞皇阿瑪掛記,媳婦誠惶誠恐。”

康熙喉嚨裏低低發出兩聲嗤笑,似怒似諷,似一鍋沸騰爆濺的油,而我的心則在油鍋裏滾了一圈,被炸得中空外脆,隻聽康熙又道:“朕聽聞市井中流傳著不利於九福晉名節的諸多傳言,而朕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則不約而同的著手撲滅這些個能殺人於無形的洪水猛獸……丫頭,傳言都是無源之水、無風之浪嗎?”

我暗忖:自古以來,皇室便是諸多真假醜聞的發源地和集散地,而皇室偏偏又是最忌諱和不能容忍瑕疵的地方,我此番遭挾持遇險數日,雖並無苟且羞辱之事,但名節必然受損,而這事也絕非不漏風的牆,康熙當時雖身處熱河巡視途中,但其中過往又豈能瞞過他的耳目?他倘若肯容忍我,自然會難得糊塗,當作耳邊風;可今日如此這般的提及,恐怕已生出殺意……

不禁淒然而笑:“生寄死歸,每個人到世間走一遭,都免不了留下這樣那樣的遺憾……既然人人都是如此,董鄂自然也能坦然麵對……皇阿瑪,皇家的媳婦人人皆應‘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倘若您認為董鄂的存在令皇族蒙羞,便請賜死董鄂,董鄂自當認命,絕無怨尤。”

康熙沉吟片刻,突然話鋒一轉:“這回八阿哥犯事,胤禟的反應最大,朕甚無奈,將他在理藩院的差事也給撤了,告訴朕,他可還在埋怨記恨,打算繼續跟朕唱對台戲?”

“回皇阿瑪的話,胤禟如今也明白‘為君難,為君父更難’的道理,能理解皇阿瑪的一片苦心,不會再心生不滿,記恨君父?”

“哦?是這樣嗎?”康熙微微挪動了一下龍體:“說說看,他理解了朕的一片什麼苦心?”

“天家骨肉最難保全,而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皇阿瑪為君為父,更是知易行難,皇阿瑪此番對八阿哥看似無情,實則有情;看似心狠,實則心酸。”

康熙微微動容:“說下去!”

我自知在劫難逃,當下也沒什麼顧慮,索性豁出去直言道:“虎毒不食子,何況皇阿瑪是位仁君,無論兒子們有多大的不是,父親總是能胳膊折在袖子裏,打落的牙齒和血吞,給予最大限度的原宥和包容……可皇父畢竟不能保佑他們一輩子,倘若他日新君登極,兄弟之義終究不比父子之情,八阿哥今日的勢力和影響難免不讓新君心存忌憚,甚至可能將他當作妨礙皇權的絆腳石,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阿瑪既然不能成全八阿哥所想要的,必然也不願這個不務矜誇的優秀兒子落得個慘淡收場,所以,如今不留情麵的壓製懲罰他,一是徹底斷了他的非分之念,二是做給百官和未來的新君看,令前者不至於依附結黨於他,後者不至於忌憚到手足相殘……現在的極狠正是為了日後的保全,道是無情卻有情。”

康熙啞然失笑:“朕了解自己的兒子,以胤禟的性子,是決計想不到這一層的,蘇麻喇姑說的沒錯,你確實不同凡響……可惜的是,你的存在,已經成為日後動搖政局穩定的禍根之一,朕不得不親手將隱患消弭於無形……這回之事,胤禛舍命救你,胤禟拚命尋你,他們又不約而同的將市井傳言殘酷撲壓了下去,可謂個個情深意重,胤禟自不必說,朕想再問你,你對胤禛又是何種感情?”

原來,皇帝不能容忍我的原因竟是這個!兒子們勾心鬥角他可以隱忍,但不合的原因之中,卻決不能出現女人的因素!好一個可悲的犧牲品!

想起胤禛,一滴淚水不爭氣的跳出眼眶、劃破空氣、殞命於大地:“回皇阿瑪的話,四哥與董鄂,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感情。”

康熙微微頷首:“倘若朕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選誰?”

腦海裏突然冒出四句佛揭:人生就像棋一盤,落子容易悔子難;盤到中局方知險,勝負總在黑白間。

沒有猶豫,朗聲答道:“起手無回!董鄂已經落了子,又焉有再悔棋的道理?”

康熙閉目而曬:“好一個‘起手無回’!當初,四阿哥和九阿哥都向朕求娶你,朕最終決定成全你和九阿哥,並不是因為朕更偏愛胤禟,而是因為,你根本不適合胤禛。胤禛真正需要的,是一個毫不張揚為他打點家務瑣事的內斂女人和一份不必刻骨銘心牽腸掛肚卻實實在在細水長流的平淡感情,可惜他現在還不懂。”

刑年在我麵前擱下了第二杯酒,我無奈的握住了這杯苦澀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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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番外)][康熙(番外)][康熙(番外)][康熙(番外)]

這丫頭一句“天家骨肉最難保全,而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勾出朕無限酸楚的記憶。

他,在朕的心中是不同的,朕一直知道;而他,卻從來不知道。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朕永遠也忘不了,蝶兒遘疾日沉,勢在頻危,朕決意拋下之前認定自己‘克嫡妻’的顧慮重重,冊立她為皇後:“蝶兒,從今天起,你就是朕的皇後了,咱們生要同船共渡,死亦同穴共眠……你必須永遠陪著朕,永遠!這是聖旨,你不得違抗,知道嗎?……你說什麼?……什麼?……禛兒?”

對,禛兒!統率六宮的皇貴妃佟佳氏,鞠育眾子,備極恩勤,可是剝下這層世俗的外衣,真正在蝶兒的心裏落地生根的,隻有這個一路從繈褓裏呱呱啼哭的嬰孩、到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幼童、再長到執拗任性還有些喜怒無常的、剛滿11歲的養子吧!

“好!朕什麼都答應你,子憑母貴,朕這就封禛兒為親王,不,親王雙俸!從此,他隻屈居於朕與太子之下,淩駕於諸子之上!”

蝶兒蠟黃的病容瞬間變得慘白:“不……皇上……臣妾求您……別,別把禛兒推到風口浪尖上,好好疼惜他,日後分封諸子,也要慎封他爵位……他……性子,性子太躁太執拗,容易感情用事,我不放心……臣妾求您,先壓製他,琢磨他的性子,唯有如此,日後方堪為社稷大用……若,這孩子將來不成器,也不會因爵位懸殊犯了……犯了其他兄弟的忌,能當個富貴閑人,保……保一世平安……玄燁,答應我……”

“不,蝶兒,你從來隻知道付出,不知道索取,從不向朕要求什麼,如今……你讓朕的心裏好痛啊……朕發誓,封禛兒親王之後,會盡力保全他,不許任何人傷害他,相信朕!”

蝶兒流淚道:“天家骨肉最難保全,而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求您,壓製他,慎封他,琢磨他的性子……麻子小哥哥,答應蝶兒……”

朕腦子裏麵一片空白,麻子小哥哥……多少年沒有聽到了,蝶兒第一次入宮是什麼時候……對,她進宮拜謁她的姑母,我的皇額娘,門牙還沒長全呢,一說話就漏風,朕才嘲笑了她兩句,她就哭著罵朕是麻子小哥哥……

蝶兒,你在的時候,玄燁隻知道全身心去追逐盛世之夢,平定三藩、收複台灣、治理黃河……就在朕站在輝煌就要升起的黎明時刻,可一轉身,陪朕走過漫漫黑夜的你,卻已不在。鳳凰踏碎玉玲瓏,孔雀斜穿花錯落,你隨風歸去,隻留下朕,高處不勝寒。

蝶兒,如今國家升平日久,弊端逐一顯露,吏治腐敗,貪賄成風;朋黨竄連,盤根錯節;還有賦稅不均,刑獄不平,國庫虧空,科場舞弊,朕的盛世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外強中幹的空殼子,可朕,已經再也沒有精力去一一整頓吏治,整飭財政,清除積弊痼疾……孩子們又不擇手段的爭儲奪嫡,傷透了朕的心,隻有你留給朕的禛兒,一門心思的誠孝父皇、實心做事,他有膽識有魄力有鋼骨,蝶兒,你說的對,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如果不是當初你彌留時的堅持,胤禛絕難成就如此的氣候。

所以,朕必須親手將隱患消弭於無形,絕不能讓區區一個女子毀了他的名聲,也絕不能讓他因為這個女子而去傷害他的兄弟……可是,朕也擔心,咱們愛新覺羅家族出情種,朕的胤禛骨子裏篤佛,而朕的胤禟自小就叛逆,朕毀掉這個女子不難,卻投鼠忌器,怕因此失去朕的兩個兒子……所以,當這個女子說出與你當初一樣的話語時,朕還是心軟了……是的,事緩則圓,現在殺了她,朕那兩個冥頑不靈情根深重的任性兒子難保不會惹出不可收拾的大亂子甚至鑄下難以彌補的大錯,可再過幾年呢,當強烈執拗的感情歸於平淡時,他們還會為了一個女子而走火入魔嗎?

[康熙(番外)完結][康熙(番外)完結][康熙(番外)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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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仰脖兒一飲而盡,卻聽康熙道:“等等!朕的那群孫子孫女,還需要一位母親照料……丫頭,朕健在的時候,出不了什麼亂子,但記住,朕死之日,就是你死之時,回去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日子吧,別嚐試耍滑頭,否則朕饒得了你,天饒不了你。”

我道:“皇阿瑪,您要取董鄂的命,董鄂能否提個條件做交換?”

“朕得聽聽是什麼條件?”

“皇阿瑪,按照慣例,您的嫡生孫女們,得由您或皇太後親自指婚,我家四格格縈棣的婚姻,能否由媳婦自己做主?”

康熙微微頷首,我鄭重磕頭:“謝皇阿瑪成全,媳婦恭祝皇阿瑪萬壽無疆!”

康熙笑道:“這倒是實話,跪安吧!”

斷霞散彩,殘陽如泣……我孑身杵立於後庭聆聽蟄伏在封凍中的自然:淒淒歲暮風,瀌瀌摧牖雪;水在冰下咽,天凍雲不流……

用辨證的目光賞析天地,蟬翼可以極重,千鈞可以極輕;社稷可以極渺小,而生命可以極浩瀚!它能夠承載天高地迥宇宙洪荒、能夠包容世間百態光陰萬象……今天,我駐足於人生黃金年華的起點,卻嗅到了八年後末日來臨時的死亡氣息,剩下的時日無多,儼然已進入倒計時……

可是,除去那股子理所當然的無奈心酸,我似乎還萌生出了一種“閑上山來看野水,忽於水底見青山”的無端慶幸……有時候,沒有選擇是最好的選擇。

就像昨日,猶枯坐在一堆糾纏不清的亂麻中,試圖理出個頭緒卻偏偏越理越心煩意亂,而今天,康老爺子一記‘屠龍寶刀斬亂麻’,自個兒反倒莫名解脫……

對於胤禟,我似乎總是想著為了他以後不如何如何的淒涼慘淡,所以現在必須要如何如何去改變,可如今,自個兒成了那個先走一步的人,竟豁然開朗起來……睫在眼前猶不見,道在身外何處求?就像吃一筐梨子,總想現在先將爛了的部分先吃掉,留下好的後麵去吃,但結果是,最後吃進肚的,全的爛梨……也罷,與其被那個已知的未來折磨的形銷骨立,倒不如將能把握住的現在過好。

對於胤禛,我有敬有懼有感激有歉疚,甚至還有一絲孽障般的情愫……之前,我不能麵對他,因為他的情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而如今,正是因為這份情的存在,我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就像一個因為鑄下大錯而感到無地自容的人,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崩摧惆悵的自責心理似乎得到某種程度的修複……我想,我能坦然麵對了。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時而如喪考妣、時而自怨自艾,時而若有所悟,時而若有所憾……想痛快的嚎啕大哭一場,眼睛卻幹澀的就跟得了前列腺炎似的,憋了半晌也沒憋出一滴水來……隻恍惚間記起《笑傲江湖》裏,令狐衝曾黯然魂銷的一句話:‘有些事情本身我們無法控製,隻好控製自己。’

“葶兒,杵在那兒做望夫石呢?還魂還魂,我回來了!”胤禟興衝衝的帶著何玉柱和秦順兒一幹人龍卷風似的刮了過來:“快鋪開快鋪開,讓福晉瞧瞧。”

十二幅古樸雅致的巨幅彩繡宮訓圖在雪地裏次第鋪陳開來,我一一數來:“景仁宮的《燕姞夢蘭圖》、承乾宮的《徐妃直諫圖》、鍾粹宮的《許後奉案圖》、延禧宮的《曹後重農圖》、永和宮的《樊姬諫獵圖》、景陽宮的《馬後浣衣圖》、永壽宮的《班姬辭輦圖》、翊坤宮的《昭容評詩圖》、儲秀宮的《西陵教蠶圖》、啟祥宮的《薑後脫簪圖》、長春宮的《太姒誨子圖》和鹹福宮的《婕妤擋熊圖》……胤禟,怎麼回事?馬上就臘月二十六日了,東西十二宮不是在這一日要張掛宮訓圖的嗎?一直到明年的收門神之日才撤下收藏,你怎麼全弄回府裏來了?”

胤禟命人收起來,拉著我邊走邊嗤嗤低笑:“有回入宮請安,碰巧聽李德全跟皇阿瑪稟告說宮訓圖已經連續用了七個年頭,貴主們請示是否該換新的了,可皇阿瑪沒同意。也對,現在國庫虧空的那麼厲害,而漠西蒙古的策妄.阿拉布坦又蠢蠢欲動意欲叛亂,皇阿瑪恨不得國庫裏僅剩的那點銀子能孵出仔兒來,哪裏還肯在這些無關痛癢的地方浪費銀子……於是,我就賣乖了,說兒子願意敬獻十二幅嶄新的巨幅彩繡宮訓圖,向皇阿瑪和各位母妃獻點綿薄的孝心……諾,這些便是我花了兩萬兩銀子以新換舊,剛剛從宮裏淘回來的寶貝。葶兒你猜,這一堆大概能值多少銀子?”

我想折舊怎麼也得折一半吧:“一萬兩?”

某人的鼻孔當即翹上了天:“敗家子啊敗家子!也不想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也有三斤釘呢,山西江南的那些個流油的財狗子們,有多少眼巴巴想把這弄回去光耀門楣,宮裏的天仙貴主們瞻仰過的寶貝,弄回去給婆姨娘兒們開眼、給相與同僚們炫耀,多有嚎頭啊……告訴你吧,買主早就定下了,十二萬!隻此一票,直接進項十萬兩……皇阿瑪以‘行止卑汙,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為由,硬是又停了八哥的貝勒俸銀俸米。哼,不就每年區區2500兩白銀嗎?老爺子克扣咱八哥銀子,我老九多的都要撈回來。”

忍不住將手抽出來,用蘭花指狠戳他腦袋,嗔道:“渾身銅臭,不理你了。”

他又重新握住,我象征性的甩了甩,沒甩開,卻聽他委屈兮兮的低聲嘀咕:“可別不理人,隻在你麵前,阿九才願意就做隻沒脾氣的軟腳小癟蝦。”

這句話惹得我一下子動了情,好一會兒方悶聲輕道:“出嫁前,外祖母曾教我說:唯有人心相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所以,要我在夫家要內斂隱忍,必要時委曲求全,要學會抓大放小,樹規矩立威嚴,隻有這樣才是持家自保的長久之道。可是阿九,我根本就不是這種端莊賢淑的可造之材,我骨子裏散漫任性,叛經離道,遇到問題就習慣逃得遠遠的做隻縮頭烏龜,還時不時的對你夾槍夾棒的下軟刀子鬧性子,根本就不是個好福晉。可我就是喜歡你待我像……像‘萬物被熏風之和,九天垂湛露之澤’,喜歡你為我畫眉、點絳唇、嗬梅妝,視我為你靈肉中的一部分,那部分不是可以割舍的頭發或是指甲,而是不可分割的心髒……”

風雪漸漸的緊了,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天地間或靜或動,全籠罩在白茫茫的統治中,我們牽著手在如傾瀉的大雪中不辨方向的並肩胡亂走著,深一腳淺一腳的陷進雪地裏,都能聽到雪地反饋的長一聲短一聲的嗚咽……“可算是緩過來了,”他倏得停住了腳步:“你的手剛才比冰還冷呢,差點把我給凍僵了,葶兒,阿九待你,不僅是‘如貧得寶,如暗得燈’的貪求,也不僅是‘如魚得水,如饑得食’的渴望,反正和你在一起,阿九不怕做連根同死之秋草,反正就是這樣。”

我後退兩步,然後像白骨精撲向唐僧那樣向他狠狠撲將過去,他一個站立不穩,呈大字型栽倒在半尺深的雪地裏,我得意洋洋的像五指山壓孫猴子一樣將他鎮壓在下麵:“不許動!”

他抗議的抱著我在雪地裏撒著歡的驢打滾,直到重重撞上了一棵雪鬆,鬆樹被外力騷擾,報複似的將壓著它的雪花一股腦兒全傾瀉下來,瞬間一床雪做的大被子將兩個麵目可憎的搗蛋鬼禁錮在雪的牢籠中,他肆意大笑,我呼吸著他的喜悅:“阿九,咱們就這樣再也不出去了,很多很多年後,可能是一個七夕之夜,人們再把我們這尊冰雕挖出來,一定會說:咦?難不成這是牛郎?咦?難不成那是織女?哎喲,血肉都連成一體了,這次就算王母發威,也分不開他們了。”

他的笑聲嘎然而止,吻排山倒海的湧來,發、眉、眼、鼻、額、唇、頜、頸……我迷迷蒙蒙的想:原來雪堆裏是很暖和的,卻聽他在耳畔喃喃道:“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葶兒,我想把你壓碎壓扁壓成一汪水,你呢?可願融化在我的體內?”

……

時光是無良的惡賊,轉眼工夫便又偷走了我四年的光陰,定格在了康熙五十七年……

康熙五十七年九月,廣袤大地依然呈罡風熱浪暑氣蒸人之勢,九貝子位於京城西郊的消暑別院裏卻一派繁花似錦、綠綺紅酣的怡人景象,宿鳥鳴蟲,柳絲如雲,荷蓋擎天,芙蕖苒苒,遠銜青障近倚碧塘,雖然已經逼近‘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的秋季,但夏木蔭蔭依舊可人。

本來,胤禟隻打算小範圍的聚一聚的,名頭有很多……

首先吧,八阿哥胤禩先因死鷹事件蒙冤,接著又被揚言‘與之父子恩斷’的康熙以瀆職為名停了俸銀俸米,胤禩遭此重創,苦悶悲憤,到處潛行,不願見人,並於翌年病來如山倒,病勢凶險異常。對此,康熙隻批得“勉力醫治”四字,並於結束塞外之行回駐暢春園的前一日,全不顧胤禩已近垂危,命眾皇子將其由鄰近暢春園的別墅移至城內家中。當時隻有九阿哥胤禟予以堅決反對,說“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萬一不測,誰即承當。”而康熙反倒推卸責任的說:“八阿哥病極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斷不可推諉朕躬令其回家。”……經過將近一個月的沉屙彌留,胤禩終於挺了過來,熬過了人生最凶險的劫難之一,也許是出於愧疚,康熙終於命將其所停之俸銀米仍照前支給,總算是保全了點可憐的父子情份。

胤禟當時就想設宴慶祝八哥痊愈,可這時,十阿哥胤誐的媳婦,十福晉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烏爾錦噶喇普郡王之女)病故,胤誐雖粗直寡謀,但卻是個十分重情義的漢子,府邸中始終就一嫡福晉兩侍妾(郭絡羅氏以及王氏),兩位侍妾還是打小就跟他的通房大丫鬟,可以說,胤誐與阿霸垓,是獨頭蒜撞上了小辣椒,針尖遭遇了麥芒,婚後沒少讓大夥看熱鬧,可兩人越吵越掐感情越深,如今阿霸垓走了,“幼年喪母、壯年喪妻”的胤誐著實蔫了好一陣子方緩過來,而這時,皇太後不忘疼孫子,做主將佐領常海之女赫舍裏氏配給他做了繼室福晉。

於是,胤禟想,幹脆兩喜並做一喜,一塊兒慶祝吧。可這時又出亂子了,漠西蒙古準噶爾部策旺阿拉布坦叛亂,並染指西藏,禍亂一方。其弟策淩敦多卜,率六千精銳奇襲拉薩,殺死拉藏汗,囚禁達賴喇嘛……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這個用兵的節骨眼兒上,皇太後病逝,康熙帝亦病七十餘日,腳麵浮腫。康熙五十七年二月,病愈的康熙命侍衛色愣和湖廣總督皆署西安將軍額倫特各率精兵數千人,從青海出發進兵西藏。兩軍先後渡過木魯烏蘇河,卻中了策淩敦多卜的誘敵深入之計,最後於喀喇烏蘇遭遇伏擊,全軍覆沒。

倘若準噶爾部控製西藏,就極有可能借喇嘛教煽動蒙古各部叛亂,繼續分裂國家。所以康熙對此異常慎重,決意選一皇子領兵遠征策旺阿拉布坦,盡快平息西北叛亂。他環顧諸子,選中了年輕有為、頗具軍事才幹的胤禎,從而給了他政治舞台上嶄露頭角的極好機會,一時間,十四阿哥成了人們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儲位繼承者。五十七年八月,皇十四子被任命為撫遠大將軍,並由固山貝子超授王爵,“用正黃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樣”。對此,胤禩、胤禟和胤誐等阿哥黨成員俱由衷高興,給予胤禎全方位的鼎力支持。

於是,胤禟胤禎胤禩胤誐哥幾個一拍即和,決定於胤禎率領大軍正式起程奔赴西寧之前,幾大家子好好聚一次不醉無歸,一掃這幾年來的頹靡之氣。因為胤禎軍務繁忙,胤禩不欲張揚再招那位雞蛋裏也能挑出骨頭的老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胤誐兩口子還在磨合過程中,所以大夥一致決定,由又有錢又有閑還有宜妃做後台的胤禟小子全力操辦,而胤禟這廝,經過這麼多年的宦海沉浮,也精明了許多,忽然想到六年前導致康熙震怒、太子垮台的‘托合齊會飲案’這一前車之鑒,不就是一個小圈子的人私底下集合在一起開party謀大事,然後被有心人參奏了一本犯了老爺子的忌嗎?如今,阿哥黨又苦心經營數年,推出的‘形象代言人’十四阿哥好不容易得到老爺子青睞有加,可不能因此陰溝裏翻船,煮熟的鴨子也飛走啊……

所以,胤禟索性一派正大光明的景象,提前跑去上奏康熙:爹地,胤禟想請客,為八哥病愈、十弟新婚和十四弟出征,可以嗎?

老爺子這回倒挺開通,金口玉牙的發了話:小九啊,都是自家弟兄,可不能厚此薄彼,請客嘛,人多才熱鬧,全給請了吧,也算私底裏為胤禎餞個行,不必拘泥於繁文縟節,也不用擔心超過了千叟宴萬壽宴九白宴節令宴廷臣宴等的規格而被參奏一本挨朕的罵,朕給你做主,怎麼熱鬧怎麼辦,缺什麼材料隻管從宮裏取……

胤禟樂的屁顛屁顛的,於是,他想好大喜功的擺擺財神爺的譜了,一本正經的教育我道:“葶兒,居家從儉,待客從風,千萬別學那個老四,一個堂堂親王請客,居然青菜豆腐唱主角,還振振有辭個什麼‘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盤佳肴萬姓膏,燭淚落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講一番道貌岸然的大道理,歸根到底,還不就是小氣?……這回啊,所謂‘山八珍’的駝峰、熊掌、猩唇、猴腦、象鼻、豹胎、犀尾、鹿筋;‘海八珍’的燕窩、魚翅、大烏參、魚肚、魚骨、鮑魚、海豹、狗魚(大鯢);‘禽八珍’的紅燕、飛龍、鵪鶉、天鵝、鷓鴣、彩雀、斑鳩、紅頭鷹;‘草八珍’指猴頭、銀耳、竹蓀、驢窩蕈、羊肚蕈、花菇、黃花菜、雲香信……總之,山、海、禽、草‘四八珍’,還有渤海的對蝦、黃河的鯉魚、鎮江的鰣魚、陽澄湖的大蟹、南海的魚翅、海南的燕窩、東北的熊掌、山東的鮑魚、五台山的天花羊肚菜,東海的石花海白菜,江南的蒿筍、糟筍,武當的鶯嘴筍,隻要能收羅齊的,咱們一樣也不能落下……鑊氣的清、鮮、爽、滑、嫩、脆;滋味的酸、甜、苦、辣、麻、鹹、鮮、燙;菜肴的香、酥、脆、肥、綿、濃,要五滋六味一應俱全才好!”

我暗忖:四阿哥請客吝嗇,是他的性格決定的,倒不是小氣。光祿寺負責供應宮中用度,每年用銀七十萬兩有餘;康熙皇帝比較節儉,每年用銀大約控製三十萬兩左右,而雍正皇帝上台以後更是漸次節省,不使濫溢,一年止需不足七萬兩,甚至更少。就這一點說,就是一個知道民間疾苦的好皇帝……不過,想起阿哥黨這幾位也是出類拔萃的皇子,他們‘百勝不足扭乾坤,一敗則致禍不複;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心裏很痛,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也好,便不反對,後來又見胤禟成天在外忙碌著協助大將軍王籌措軍資、趕製軍備、補充錢糧醫藥……便不得不暫時放棄閑雲野鶴的美好生涯,開始發光發熱……

為了這場‘前無古人,後有來者’的‘全天候自助’筵宴,全府總動員,人人各司其值,折騰得天翻地覆。不說別的,光三阿哥胤祉一家人,一位嫡妻一位側妻九位妾室十一個小破孩,還有照看那些寶寶的仆役婆子們;五阿哥胤祺一家人,一位嫡妻兩位側妻四位庶妻十個‘下一代’;這十幾位兄弟哪個不是超生遊擊隊?這拖家帶口加起來,趕上一個加強營啊……一下子那麼多張嘴要過境吃東西,光想想都覺得像恐怖襲擊!

此時,胤禟跟軟體烏賊似的歪在太師椅裏,心不在焉的啜飲著熬乳茶,自稱是鞠躬盡瘁,瀕臨‘死而後已’……我白了他一眼:德行!繼續認真聽二管家報帳……怎麼複雜得跟哥德巴赫猜想似的?聽得雲裏霧裏彎彎繞,偏偏那要死不活的‘軟體烏賊’,隔一會兒便冷不丁的嗤笑兩聲,卻又不說話,害得二管家戰戰兢兢……

“去吧!”胤禟下達特赦令,二管家跟恩同再造似的一溜煙竄出去了。

唉——忍不住歎氣,真想念我家大格格和二格格啊:“阿九,帳上沒問題吧?”

胤禟懶懶的睜開一隻眼:“凡是我剛才笑的地方,都有貓膩。”

事後諸葛亮!我嗔怪道:“那你剛才為何不挑明?”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那老家夥的兩個兒子都到了討媳婦的年齡,稍微貪一些也沒什麼。所以我隻是笑笑,表示我心知肚明,你適可而止。葶兒,這幾年我看你管帳管得滴水不漏啊,怎麼最近幾個月反倒退步不少?”

戳到痛處了,我悲鳴:“以前都是大格格和二格格幫我管的,如今她們一個嫁去了厄魯特部,做了綽絡斯氏郡王色卜騰旺布的王妃,一個去了巴林,做博爾濟吉特氏郡王侃布的王妃,我隻能費自個兒腦子了,不過小三和小四還不如我呢,倒是弘政這孩子挺不錯,才十一歲便跟個小大人似的,能幫額娘的忙了。”

胤禟挑眉賣騷:“那明兒筵宴的菜譜,心裏可有數?”

太有數了,開始愉快的如數家珍:“冷盤和點心為一個區,安排在場地的東西兩側,都分別占據十張大長條桌,其中冷盤的第一三五七九號條桌依次是花雕雞皮熏、胭脂鵝脯、果汁鹿筋、燕尾桃花蝦、翡翠春餃、褡褳火燒和斑鳩紫茄鯗;而二四六八十號條桌依次是絳緋芸香粽子、琵琶糟鴨舌、串燒鵪鶉、菊花裏脊、得汁鴛鴦筒、金絲燒麥和生進二十四氣餛飩……至於點心,第一三五七九號條桌依次是奶白棗寶、蓀泥額粉白糕、水晶梅花包、蓬萊百合卷、什錦艾窩窩、蜜餞金棗、杏仁佛手、驢打滾兒和芙蓉糕;而第二四六八十號條桌依次是可可桃仁、竹蓀釀丸子、百果年糕、饊子袖珍麻花、富貴燒餅、木犀糕、芥末墩兒、六角鏇餅、奶油菱角凍和藤蘿酥盒子……”

“味道怎麼樣?”

“還行!我特別喜歡得汁鴛……嘿!什麼意思嘛?我怎麼知道味道好不好?”

“哦,是這樣嗎?對了,熱菜可是重頭戲,都安排了哪些花樣?”

“熱菜區嘛,由六十八張桌幾呈環形置放於場地的中央,廚子們就在環的中間加工補充,客人們在環的外圍任意取用,八熱葷有燕窩肥雞絲、暖寒花釀臚蒸、禦香七品燜鍋、櫻桃蒸乳鴿、糟溜神仙魚、香烹麅脊、氽西施舌和百花九轉爆鴨腸……八大碗有:通花軟牛腸、百花酒燜熊掌、鴛鴦五珍燴、烏梅酒燜牛腩、金腿雁鳶羹、筍蒲乳豬腴、明卵蝦醬鍋和鷓鴣焗蟲草……十六盤有:白扒魚唇、繡球鮮貝、一品官燕、鳳尾魚翅、五彩炒駝峰、蕪爆散丹、熏肘花小肚、五綹參絲、雪蛤蟹黃扒瓜甫、金蟾玉鮑、鳥腦新蒸玉、炙鹿尾、羅漢大蝦、仙人臠、珍珠魚丸和蠔油仔雞……另外,還有羹湯三品:蛤什蟆湯、龍井竹蓀和鹿鞭湯。”

“厲害!”胤禟笑得跟騷狐狸似的:“以後可不能再笑你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了,有些人可是吃齋食素的,素菜備得如何?”

“素菜區專門占據了最裏端的左角,備了六桌,主要有:山珍刺五加、萬字珊瑚白菜、金菇掐菜、鼎湖上素、什錦蜂窩豆腐、清湯雪耳、鮮蘑菜心、玉筍蕨菜、暇油黃瓜和齋紮蹄。另外,最裏端的右角設置為燒烤區,專人現烤,有燒乳豬、維族烤全羊、持爐珍珠雞、冶爾巴、烤鹿脯和生烤麅肉……怎麼樣?有沒有打心底裏覺得:此妻隻應天上有,溫恭淑賢世無雙?”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人不言自能、水不言自流!金磚何厚,玉瓦何薄?”胤禟“惡毒”的低笑了一會子,目光又漸漸深沉起來:“葶兒,這幾年我總覺得你變了好多,可具體又說不大上來,可是有什麼事情瞞著阿九?”

我趕緊“笑眯眯”的大搖其頭:“哎,傻子可真是沒藥醫的,你可知天地氤氳,萬物化醇,變化才是永恒?再過些日子我便進入而立之年了,不變才奇怪呢?反正啊,現在對我而言,用在吃喝玩樂以外的任何時間都屬於被浪費了。”

……

天公作美,風和日麗,古樂伴宴,雅音悠揚……賓客們對這場設立在廣闊草坪上,可以自由穿梭在桌幾與桌幾之間、自取自用的、隨時吃了隨時補充的全天候自助盛宴備感新鮮別致而且推崇有加……當然,滿人入關,男女大防雖大不如宋明二朝,但還是有一些忌諱,所以又特意劃分了男區和女區,小孩子們則不分男女,為穿梭陰陽二界的自由人……

東邊是一片大的蓮池,可以在統一著湖藍工作袍的“服務生”伺候下登上蓮舟蕩起雙槳,西邊是腦力活動區,可以打雙陸、玩樗蒲、搓麻將、下象棋圍棋、耍葉子戲、擲六博、投壺等等,北邊是體力活動區,有布庫房、騎射馬場和彈子房,南邊則是婦孺遊戲區,設有秋千區陀螺區毽子區,擺放有這幾年讓胤禟特製回來的各式滑梯、蹺蹺板、單雙杠,還有一塊為了鍛煉孩子們彈跳與協作能力的沙灘排球場,三年前,為了建這個沙灘排球場,遣人從海邊尋優質細沙運回來,又安排人專門保養這塊場地,可算是耗時耗錢耗人工,可家裏大人小孩都喜歡的緊,也算是千值萬值……

此時早已過了晌午,貴客們都各自尋得各自的樂子逍遙玩樂了好一陣子了,我帶著連翹和桃兒開始周旋於各個分區檢查晚膳的準備情況,為了賓主盡歡,這一天真是累得夠戧,光是臉皮兒都快笑抽筋了,小三小四分別親親熱熱的挽著十阿哥家的大格格和十三阿哥家的二格格,四個小姑娘都拿著幾根十二福晉送的孔雀尾翎,樂嗬嗬的、嘰嘰喳喳的跟在我後麵做小尾巴。

七個大小女人和樂融融的走著,卻見我家弘鼎和八阿哥家的弘旺火燒屁股似的衝了過來:“不好了,打起來了,弘蟑哥哥還有弘曠哥哥把弘時哥哥和弘春哥哥打了個落花流水。”

我一聽,懵了……怎麼可能?弘時和弘春都差不多十三四歲了,可我家弘蟑和弘曠才不過十一二歲呢……弘旺趕緊補充說明:“他們玩沙灘七寶球,弘春哥哥和弘時哥哥三局都輸了,可都說是對方的錯,便吵了起來,然後就打成了一團,我們都拉不住……隻好分頭出來搬救兵,九嬸您剛好離得最近……咱們快走!”

嗚呼哀哉!怎麼會這樣呢?弘時,四阿哥雍親王目前最年長的兒子;弘春,十四阿哥大將軍王最年長的兒子……這兩個小霸王,怎麼就火星撞地球了呢?

戰況慘烈!掛彩的兩位小祖宗都打著赤膊,被先到一步的十二叔一手提溜一個隔開,好,現在交手是夠不著了,嘴巴卻還在繼續交火。

弘春邊擦鼻血邊狠命嚷嚷:“你算個什麼東西?!我阿瑪是大將軍王,皇瑪法最寵愛的兒子!”

熊貓眼弘時怒唾道:“你又是哪路貨色?我阿瑪是堂堂雍親王,皇瑪法最器重的兒子!再說了,我額娘是四品知府的千金,你額娘隻不過是從五品員外郎的女兒,我母家就比你高貴!”

弘春捋緊拳頭狠命掙紮:“十二叔你放手,我要揍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雜碎!”

弘時也嘶-嘶-的吐著毒信子:“過來啊,爺叫你這個小王八羔子滿地找牙。”

真較上勁兒了!成年人們苦心粉飾的一團和氣被幾句童言無忌窺出了端倪,四和十四,親兄弟又如何,各府福晉們親親熱熱的喚著姐姐妹妹又如何?估計心裏也是暗較長短、劍拔弩張吧……十二阿哥苦笑不迭,我朝小三小四一使眼色:霹靂嬌娃們,上啊,處理此類兄弟糾紛,你們不是最有心得的嗎?

小四跑上去拉著弘春的手‘火上澆油’:“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弘春哥哥,你一定要光明正大的擊敗弘時哥哥!”

弘時臉上頓時掛不住,小三則很有默契的跑上去拉著他:“弘時哥哥,咱們劃出條道兒來大戰三百回合,挫挫弘春哥哥的囂張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