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章 千秋皓月問梅花(6)(1 / 1)

月色渾濁起來,好像在靜謐中腐爛的水;迷茫的星空像極了盲人深邃的眼眶,蒼涼、黯淡、失落。

“是啊,究竟會是誰呢?”我儼然化做了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翻著白肚翕合著鰓的困魚,無意識的重複著他的問題。

“如果聖心默定的即位人是老四,皇阿瑪又何必對十四如此昭然若揭的牽腸掛肚,冬天送自己用過的舊腰帶,夏季送題詞的扇子,還親手將‘止血石鼻煙壺’、‘千裏眼鏡子’等逐件親自檢驗放入每個包裏,再親筆寫下名稱,命人送至軍前……還有將皇孫中相對優秀的‘內廷三阿哥’送至軍中為之效力,這種的特殊待遇屢施厚恩,除了昔日的廢太子,有哪位皇子曾得到過?

可是,如果聖心默定的是十四弟,那麼去年十一月十四弟奉命回京述職。皇阿瑪明明已決定和平解決準葛爾問題,特致書策旺阿拉布坦,令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選派喇嘛位使,賚書前往招撫……為何在‘可去’和‘可不去’的兩可之間,皇父偏偏還是要命十四離京再赴軍前呢?更過分的是,今年三月十四弟離京以後,皇父兩次遊幸老四的圓明園,並將其子弘曆召入宮中親自撫育!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葶兒,我覺得自個兒就像活生生被泡進酒壇子裏的蝦!想用力卻又軟綿綿醉醺醺的使不上勁……如果真是老四,他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深,殺伐果斷睚眥必報,老爺子在,他還能誠孝友愛;倘若老爺子不在了……恐怕咱們哥幾個便將是墓室幽冥、燈黃如豆,昏昏鬼吹燈了……”

我的心好難受,像被毒蚊子叮咬出紅腫的包,奇癢無比,恨不能把心頭的那塊肉都摳出去:“不許說這些自憐自傷,自暴自棄,自輕自賤的話!你看你,嘴又豁,眼又斜,好象八月十五的大兔爺……”話音哽住,淚飛化做傾盆雨……

他的臉緩緩靠近,嘴唇輕柔的覆蓋住我,唇舌絞纏,美好的仿佛揣著一抹溫柔的雲朵,又仿佛在晨露和朝陽潤澤下輕輕綻放的花,我忍不住想,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這一定會是我回光返照時腦海裏的播放的最重要的畫麵之一……

“阿九,你在桂花樹下刨什麼呢?”

依稀見他刨出個盒子打開,從裏麵取出一件東西,神秘兮兮的跺過來,突然塞進我手裏:“送你的。本來是想中秋節刨出來驚喜一下,可那晚月亮老沒出來,後來一忙就忘了。剛才你罵我大兔爺……嘿嘿,就想起來了。”

我一瞧竟是隻玩具“兔爺”,臉蛋上抹有胭脂,小三瓣嘴上畫了一條細線,鮮紅的,上了桂花油;兩個細長白耳朵上淡淡地描著點淺紅;這樣,兔爺的臉上就帶出一種英俊的神氣,倒好像是兔兒中的神仙哥哥似的。它的上身穿著朱紅的袍,從腰以下是翠綠的葉與粉紅的花,每一個葉折與花瓣都精心地染上鮮明而勻調的彩色,使綠葉紅花都閃閃欲動。

握在手中細細把玩,卻依稀覺得“兔爺”腹中似有硬物,找了半天卻發現入口在兔屁屁處,這齷齪的家夥!伸手指進去將硬物取出,是一柄溫潤的白玉骨扇,扇上篆刻有字,尋得亮處仔細看來:水之性柔,四處流溢,彌漫天間,其本身本無方圓,隨際遇而有方圓之形;本無清濁,與物相容才有清濁之異;然水之性韌,遇熱化汽,遇冷成冰,或雲或霧或露或瀑,或溪或雨或海或雪,不滅不死,生生不息,循環不止。

“葶兒,你看明白了?”

“似懂非懂。”

“糊塗!這是未雨綢繆,如果將來是十四弟登基,你便少不了是個親王王妃;如果是老四即位,究竟會怎樣誰也說不清,倘若我被禁錮被充軍被打成階下囚,咱們暫時分開了,你別做傻事,像水一樣隨遇而安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腹中汩汩的蒸騰著熱氣,衝得我脫口而出:“如果將來是十四弟登基當然好,可如果是四哥登極呢,咱們如果不小心把彼此丟了,失了音信該怎麼辦?我們先約定個地方好不好?到時候,哪怕一切都失去了,咱們還能有你有我有個念想,即使再也不能‘琴棋書畫詩酒花’,也還可以‘柴米油鹽醬醋茶’。”

“好!去哪裏呢?”

“……去峨眉?……”

“為什麼是峨眉?”

“那裏終年雲霧藹藹,咱們就不用把對方看的太清楚,隻看可愛的一麵就好。”

“嗯……還有呢?”

“聽說那裏有珙桐,葉大如桑,皎潔的花朵如白鴿展翅,好看……還有有枯葉蝶、頑猴、佛蘭和彈琴蛙,好玩。”

“嗯……還有呢?”

“那裏離小四的夫家不遠,還有,咱家小五不是和尚嗎?萬一他會到峨眉朝聖、看雲海佛光呢?說不定就遇上了……”

“嗯……還有嗎?”

“你究竟有完沒完~”

“好,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