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十一冰釋2(3 / 3)

鄭開泰自己剛出院,老婆就查出了乳腺癌,他住院是公費醫療,老婆卻不能。他老婆在二十公裏外的一個水泥廠當工人。國家建設一日千裏,滿世界的高樓如雨後春筍,他老婆的水泥廠愣是背上了三千多萬的債務,瀕臨倒閉。已經有幾十名職工下崗了,關於醫藥費,水泥廠廠長說:“我的好嫂子,你把我壓成藥片,軋成粉末吃了吧。”鄭開泰要求下井多掙錢,但領導不準。為了省錢,他一天在獄內待十六個小時,跟我吃小灶,下棋。為了報答我的廚藝,他弄來好多圍棋書。我看完了,他又鼓動丁樹去買。那些圍棋書,他自己一眼也不看,似乎也看不進去。

按照獄規,犯人接見親屬,必須由政府陪同並監視。我現在可以自己走著去。

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佛足山對麵、兩側的大山上偶爾可以看見一兩株火紅的楓樹,顯出大山的一點靈氣和生機。二十一溝這地方雖然較之野雞胡可算做山大溝深,但因為靠近大城市,開發煤礦,人口多,煙塵垃圾多,植被消減相當嚴重,野生動物幾乎絕跡。據說,幾十年前剛創建監獄的時候,這兒的生態跟野雞胡相似;而現在,遭遇一隻野兔或野豬之類的家夥是十分新奇的事。

我給妹妹的那封信,是寄到姨媽的地址,由姨媽轉交的。妹妹不久回了信,說:“十分抱歉。”語調相當老成,叫我懷疑是不是姨媽代筆而為。妹妹還說:“為了一個死去的古力新而敗壞我們的兄妹親情不值得。”妹妹還說到她常與父親和姨媽見麵,已經“不似當初”了,“回到了親人的懷抱”,“不再迷戀行為藝術”。妹妹說父親跟姨父姨媽一起炒股票,趕上東南亞經濟危機,股票都“套”住了,不過這些年的總賬還是賺了些錢。還說什麼呢?對了,妹妹還誇了我兩句,說我的文風夠“酷”。她還提到了一個男人,說正幫著他出書,書名叫《拆卸曆史政治的核心零件》。妹妹的變化令我心中忐忑,雖然一些內容得到了姨媽的印證,但我依然將信將疑,難以想象妹妹也是二十六七的女人了,她依然未婚。

妹妹身邊立著一個男人。

“他叫項君,我朋友。”妹妹仁小宜雙手抱著他身邊男人的一條胳膊,搖晃著,像蜜月中的糖人兒,笑嘻嘻地說。自豪之情溢於言表。這就是妹妹拋棄行為藝術、轉移興致的所有依據和根源吧。

項君的胳膊有些僵硬,直一下,屈半下,似在掙脫身邊女人的纏繞。

我認識項君。快十年了,我依然認識他。這是理所當然的。項君認識我,我燒成了灰他也該認識我。項智義他的父親被掛在掛豬肉的鐵鉤子上,那是我幹的。當時項君就在現場。他目擊了父親的死亡。他是我犯殺人罪的有力的直接證人。那之後,我無數次地借他的影像聯想他的哥哥項明,試圖出災禍的根源,原版就是眼前的項君。

多了一副眼鏡。

眼鏡片後麵的雙眸十分平和,在身體微欠之時,也沒有開脫與我的對視,絲毫也不閃躲,流露出這個男人的勇敢與自信;在禮節的層麵,也顯示出他的教養。某一個瞬間,我的腦際閃過圍棋九段常昊的影像。巧合的是,鄭開泰說過我的麵相接近圍棋九段周鶴洋。

接見室人很多,雜音之中裹攜著哭泣。我身邊這位有二十三年沒見過爹娘,今日相見,弄出了各種聲響。即便如此,我還是聽見了項君的話語。也許我並沒有聽見,隻是看見了他變動的口形。

“你好。”項君的一隻胳膊從身邊的女人的臂彎中解放出來,他雙手垂胯,直起略欠的身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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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