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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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茹邱澤喇嘛來到布達拉宮壇城殿,從密集金剛壇城走向勝樂金剛壇城,再走向大威德金剛壇城,然後停下,看著尊師瓦傑貢嘎大活佛正在壇城前閉目打坐,就站到一邊靜靜等候著。
瓦傑貢嘎大活佛睜開眼睛,慈祥地說:“準備好了吧?你一定能戰勝對手,雖然你的對手很強大。”
古茹邱澤說:“我知道尊師最後還想告訴我戰勝對手的法寶。”
瓦傑貢嘎大活佛說:“不要判斷,不要思考,內心的清晰、內心的湧蕩就是你最應該表達的,你要隨心所欲。我相信你,你和你的本尊已經形神不二地融合在一起,你的表達,就是本尊神的表達。”
“明白了,隨心所欲。”古茹邱澤喇嘛說。
瓦傑貢嘎大活佛沒再說什麼,點了點頭,讓他去。
古茹邱澤沒有馬上離開,留戀地看了看主宰三座壇城的本尊神和四周的壁畫,去銅香爐裏上了香,輕聲念著經咒拜了拜。
十一年前,他就是在壇城殿、在尊師瓦傑貢嘎大活佛的指導下,考取了“拉然巴”,這是西藏格西學位的最高一等,說明他已經取得了顯宗方麵的最高成就,有了進入拉薩上密院或下密院修習無上密法的資格。此後他在上密院苦修九年,三年一個台階,先後晉升到“格闊”、“翁則”、“堪布”的職位。堪布是最重要的一個台階,不用苦修精進,任期三年後就是“堪蘇”。上密院的“堪蘇”按資格和修法成就,可以升任“東嶽法尊”,下密院的“堪蘇”可升任“北嶽法尊”。兩名法尊都是甘丹赤巴的繼承人。甘丹赤巴是甘丹寺的住持,而甘丹寺又是格魯派的第一根本道場,它的住持就是格魯派教法的最高成就者,是黃教的“教法第一”,在過去也是有資格代替達賴喇嘛執政西藏的第一人選,達賴喇嘛和班禪活佛見了都要起身迎接,賜座賜茶。但讓所有僧侶詫異和遺憾的是,古茹邱澤喇嘛在獲得上密院“堪布”職位,距離黃教教法之首的地位僅有幾年時間、一步之遙的時候,突然辭別上密院,回到了布達拉宮,回到了他最初的上師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瓦傑貢嘎大活佛跟前。
瓦傑貢嘎大活佛生氣地問他為什麼要回來。
古茹邱澤說:“聖教視師如佛,我想回到佛的身邊,有什麼不對嗎?”
“既然我是你的佛,那你就得聽我的。”
“尊師有什麼吩咐,我服從就是了。”
“明年我的任期就到了,你必須參加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競任考試,我希望你接我的班。”
古茹邱澤用微笑做了回答。他心儀的就是布達拉宮,就是尊師瓦傑貢嘎的衣缽。他覺得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雖然不像甘丹赤巴那樣處於尊崇之巔,卻也有甘丹赤巴不及的地方,那就是他占據著布達拉宮這座信仰的高峰。從教外和世界的眼光看,隻有布達拉宮才是藏傳佛教的中心,它代表西藏,代表西藏宗教和文化的最高知名度,而他古茹邱澤喇嘛關注的,是聖教在教外的光大和對世界的影響,是大迷惘、大危機、大混亂時代,讓地球眾生堅定信仰、皈依愛善的可能,而不是格魯派自己對自己的完善,更不是格魯派僧人自己對自己的尊崇。
但是按照曆史慣例和布達拉宮管理委員會的規定,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的位置並不是按資質的晉升和師徒之間的自然傳承,而是四年一次的考試競任,參加競任考試的都應該是上、下密院取得“堪布”職位的高僧和各大寺院擁有轉世資格的住持,必須在顯宗和密宗的證悟方麵具有眾所周知的殊勝成就,有八年以上閉關苦修的經曆,以考官的身份參加過三屆以上全西藏的格西考試,並有兩種以上的著述流傳。每次競任由拉薩三大寺和布達拉宮權力機構選定兩名,勝者為王,敗者回家,相當殘酷。“回家”的意思是,你一旦失敗,不僅要罷免你的“堪布”或者“住持”職位,取消你的轉世資格,還要發落你到童年或青年時學經的寺院,終生不得有任何升遷。這樣的製度一方麵是為了增加危險程度,減少競任者,一方麵是為了給勝出者掃除最強勁、最容易產生仇恨的對手,所以隻要參加競任,就都是野心勃勃,都要破釜沉舟。
現在,對古茹邱澤喇嘛來說,實現抱負的時機終於來到了,明天,明天就是第一場考試,他相信自己的實力,相信尊師瓦傑貢嘎大活佛的指導無往而不勝。
古茹邱澤離開尊師,快步回到布達拉宮西側自己的僧舍,一進門就看到昏暗的光影下,一個熟悉的人影坐在榻鋪上白晃晃的筆記本電腦旁。
人影背襯著牆壁,牆壁上沒有唐卡的佛像,沒有壁畫的神靈,也沒有法器念珠之類的掛飾,隻有一張從畫報上撕下來的圖片寶貝似的裝在鏡框裏。圖片的景色是高聳連綿的雪山和一馬平川的草原。雪山白得耀眼,草原綠得發光,更有河流清澈見底,用一個S形的彎曲點綴其間。這邊是羊群,那邊是牛群。一個木頭的轉經筒橋梁一樣架在河床上。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似乎不是人影的體香,而是草原的花香,溫暖如同躲在雲後的太陽悄悄散射著。
就像第一次她來他住所那樣,古茹邱澤有些說不清的激動:“妃寶來了?怎麼提前沒說一聲,是不是在擔心明天的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