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肚臍眼裏倒香檳(2)(2 / 3)

盈盈卻興奮得什麼似的,叫:“快給我拍照!”

異國他鄉,三更半夜,孤獨一人,死裏逃生,她興奮得雙眼放光。

她跟我說半夜發生的事。

盈盈租了個不足10平米的小閣樓。巴黎變冷,她畏寒,買了個吹暖風的小機器。她躺在床上看書時,暖風機對著腳吹。

閣樓裏全是書和衣服,床邊是窗戶,掛幾米寬的大窗簾,床底堆滿了書,沒有一絲縫隙。棉被子,加上劣質海綿床墊,暖風機不停地吹著,她開始聞到一股焦味,然後看到被子冒黑煙。

她大驚,抖了抖被子,火苗一下子衝出來,火焰舔上窗簾,爬到衣櫃、書架。不足10平米的閣樓,陷入火海是幾秒鍾的事。連鄰居都遭了殃。

“什麼都燒了,包括手機。鄰居報了火警,然後救護車送我到醫院,還好人跑得快。”她說,“他們告訴我已脫離危險,可以回家了,我能想到的,隻有你的手機號碼。”

我問:“買保險了嗎?”

“買了,不過估計隻賠償幾千歐元,而我卻什麼都沒了。”

前頭神經質的興奮勁兒一過,她想哭。

我該接她去哪裏?我那房間一個人就裝滿了。

我打電話給安祖。

自鐵塔下的我那番“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的話後,他沒怎麼理我,似乎有點兒傷心。不過他還是很快趕來。

我有點兒累,趴在病床邊睡著了。天未亮,幾縷琴聲飄來,我像是被遙遠的琴聲喚醒,卻疑心還在夢裏。夢裏是故鄉江南,是上海,還是巴黎,都不重要,夢裏奔波幾萬公裏,醒來是醫院嘈雜的急診室,守著一個受傷的人。

恍如隔世。

安祖依舊穿得很少,頭發稍亂,或許昨夜睡得晚,臉上幾許疲累神情。盈盈一見到他,用胳膊肘捅我,用中文低問:“是混血的?混得真帥。”

她越發精神。

安祖替她辦理出院手續,也不問去哪兒,三人擠進車。

我問:“我們去哪兒?”

安祖答:“去旅館,暫時給她開個房間。”

盈盈這渾身紗布的模樣?

盈盈擔心的是錢,說:“很貴吧,我沒帶錢。”

安祖調轉車頭,開往他家。他家住香榭麗舍大街,凱旋門旁。日出隱隱,街道清冷幹淨,安祖停車時,似乎還有車輪飛馳不住的風聲。

我們扶著盈盈進屋時,一個年輕的華人女子扶著樓梯而下。盈盈的樣子顯然驚到了她,不過她沒說話,甚至沒多看我們一眼,回到裏間關上門。

“是我妹妹。”安祖說,“同母異父的妹妹。”

他其實沒必要跟我解釋這些。

我說放學後再來看盈盈,又謝他,然後告辭。

園裏綠草茵茵,露水潮濕了腳步,我走得有點兒急。安祖追出來,隔了老遠叫我:“喬尹。”

我回頭,陽光移近眼前,把天空越推越遠。他的臉跟門口大理石雕塑一樣白。

自今早,他幾乎沒說什麼話。待我想離開,他叫住我:“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你想了解什麼,你問我,我什麼都說。”

他眼存流光,太陽從凱旋門後升起來了。

當時不覺什麼,多年後回憶,才覺這是最迷人的情話。

你好,神父

整個上午都昏昏沉沉的,腦子裏不時晃過盈盈纏滿紗布的臉、香街漂亮的房子、醫院晦暗的走廊和安祖的話,以及自我想象的四處亂竄的火苗。

金基男同學在我麵前坐下。

他說:“我去過中國,在西安學過一年中文。”

小小口音,中文說得還算漂亮,他有點兒語言天賦。

我用法語客氣道:“才一年就說得這麼好。”

他很高興,開始驕傲:“其實一年不到。”

“很了不起呀。”我還是用法語回答。

他問:“跟我說中文吧,我全聽得懂。”

我笑:“現在大家學法語,多練多說。”我才不會給人當免費的中文陪練員。

金基男想了想,說:“我在西安的時候,那裏的男人幾天不洗頭,頭發很油,像個餅一樣壓在頭上。我的幾個朋友都這樣子,天天去網吧。”

“都這樣子?”

“嗯,都這樣子。”他肯定之餘,還點點頭。

我說:“韓國女孩都很漂亮。”

他有點兒不自在:“哪裏都有漂亮的人啊。”

“不,”我很嚴肅地搖搖頭,“都很漂亮,每個都漂亮,都這個樣子。為什麼呀?”

樸同學也很漂亮。

金基男氣餒,挪回自己的座位。

阮神父衝我神秘一笑。

上課,絲麗薇說今天大家選班長。我當時累,竟趴在桌上睡著了。阿曼達、關、小夜子她們一個個指著我,開我的玩笑:“老師,喬尹當班長挺好的。”

樸同學把手舉得高高的,想自薦沒成,我幫她:“樸同學挺適合的。”

絲麗薇說:“大家都選你,那就你吧。”

班長的任務就是幫老師收作業,和組織活動。

這時,樸同學舉手:“老師,她不合適。”

所有人都看著她。阿曼達撇撇嘴:“這女人真麻煩。”

絲麗薇岔開話題,沒理她。

不料當天下課,不知道金基男跟樸同學說了些什麼,樸同學惡狠狠地看著我,她的法語口音本來就很重,說了些什麼我不清楚,但眼見要起衝突。

她朝我扔了本書。

這時,阮神父出來當好人。他的法語也不太好,說得很慢,很有耐心地解釋,非常溫柔地一個詞一個詞地勸說。

金基男早逃了。

樸同學第二天就換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