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祖問:“中國長城什麼時候修建的?”
我說:“比這個早一千多年吧,崇山峻嶺的,工程量又大,苦多了。”說罷,我瞄他一眼:“這個根本不能和長城比。”
“是嗎?”安祖不服,心有他算,“我帶你去看另一處私人景點。”
離巴黎古城牆約十分鍾的路程,安祖帶我進聖保羅聖路易大教堂,進教堂,右邊第二根大石柱上刻著幾行字。年代久遠,我還是能看出個大概:REPUBLIQUEFRANCAISEOULAMORT!(法蘭西共和國或者死亡!)
19世紀的法國大革命,巴黎無數古跡遭到破壞,聖保羅聖路易大教堂的石柱上,被某個充滿激情的革命者用紅墨水描述心聲,當著上帝的麵,他要一個沒有退路的選擇!
我的心一震。
我問安祖:“曆史上被斬首的那位皇後叫什麼?”
“MarieAntoinette(瑪麗?安托瓦內特),”安祖問,“你想知道她的狗埋葬在什麼地方嗎?”
“狗?”
“一隻叫Coco的寵物狗,它的歸宿比它主人要好很多。”
我們回到7區,地鐵12號線的AssembléeNationale站口出來,Ruedelille路,80號,我們在一扇墨綠巨大的門前站定,一麵三色旗迎風飄揚,門口牌子上寫著“國家改革部”。
保安大漢直接亮了相:“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該怎麼說,為了看一隻小狗的墳墓?這隻狗葬在部長先生的院子裏?
我低問:“你確定裏麵有Coco的墳墓?”
安祖很確定:“小時候爺爺帶我進去看過,沒錯。”
保安說裏麵沒有小狗的墳墓。上帝好找,聖靈難求,安祖決定直接打電話找部長秘書。說明來意,電話那頭也覺得不可思議。直到安祖說:“為了討女朋友歡心,請幫個忙。”
終於,在那個晴朗的日子裏,墨綠色的大門開了。Coco的墳墓掩在綠草裏,多少年了?300多年了吧,它尊貴的女主人的遺體曾被拋棄在萬人坑裏,它卻有幸在老巴黎最優雅的地兒躲避風雨,沒有妨礙到任何人。
巴黎聖安娜路,日本人聚居區。
日餐館“國虎屋”前照例排著長隊,我們擠在隊伍裏,空中飄過一場雨,濕了發,轉眼陽光火辣辣地塗滿整條街,又濕又熱的空氣糾纏於呼吸之間,隊伍依舊靜靜的。安祖站在我身後,雙手環著我的腰,下巴擱在我的肩上,向我耳邊吹幾句情話。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而且迫不及待。
我們坐下來吃熱騰騰的烏冬麵,他說:“我要去美國讀書。”
我沒多想:“美國很好呀,什麼時候走?”
“沒那麼快,要申請學校和準備好多東西,下半年吧。”
“準備讀什麼?”
“金融。”
“跟猶太人搶華爾街呀。”
我忽然就笑不出來了。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吧?
我以為,他會在巴黎上學。我做過玫瑰夢,幻想兩人一起入學的情景,即使我們不在同一個學校,我們還在巴黎呀,可以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參加學校組織的聚會,有很多年輕的同學和朋友,半夜大家一起在聖路易島上喝個半醉。
我有多麼幼稚。
他要去美國,大西洋的另一邊。
我有什麼資格留他?我太清楚追夢的過程,3年前,我獨自拖著個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出國門,我又有什麼理由阻止他追夢?
他要走了,這座城市開始展露它歇斯底裏的一麵。
2008年5月12日
5月的巴黎尚未暖透,清晨的陽光輕薄而浮躁,光線隨時會隱去,消失。晨曦若晚霞,清晨是黃昏。我被安祖的電話驚醒,他說:“中國地震了,大地震。”我徹底清醒,起身上網。天災人禍,屍骨遍野,萬裏之外的慘象。在這書裏,我感謝所有給予問候的老師、同學和朋友,無論是物質援助或是心意表達,都是暖的。時光打磨著傷痛的棱角,但悲傷與憤怒都是烙印,揮之不去的。
寥寥幾句,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