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娜什麼都吃,生菜、水果、狗糧、牛肉,包括麵包屑,能裝到肚子裏的它都不拒絕,安祖叫它“吸塵器”。沒幾個星期,緹娜變得圓滾滾的,蹲坐時,整個肚子壓向地麵。林老板說:“巴黎怎麼能養獵狗呢?這種狗,就需要幾十公頃的地讓它跑,有地方跑,它吃多少都不會胖。”他嚇唬緹娜:“你這麼胖,在中國早被人吃了。”
有時,緹娜會在小花園刨個洞,它想自己出去遛遛,但巴黎不是森林,它曾經自由地狂奔在天地間。在這裏,它隻能窩在一角,看玻璃窗後的日升日落。
緹娜越來越安靜,它覺得在這個新家,沒人會傷它。
我們不想傷害它,但別無選擇。
安祖去美國前,把香街的房子賣了。活人各有歸處,唯有緹娜孤零零地等著下家主人。玉琴、林老板、麗姿忽然之間遠了,朋友中也沒有適合收養的人選,我租的房子僅僅能塞得下自己。安祖決定帶緹娜去寵物收養所。
帶緹娜上車時,它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怎麼都不肯上車,它叫,很大聲。安祖把它弄到後備箱,路上,一直有嗚嗚的低鳴聲。
管理收養所的老頭是個瘸子,大概安祖給了他不少費用,老頭把緹娜的籠子收拾得特別幹淨,有水有狗糧,稻草都是新鮮幹燥的。“真是隻漂亮的狗。”老頭說。我環顧一下,這裏有很多流浪狗,栓在籠子裏等人收養,它們大多有點兒毛病,醜陋、獨眼、凶狠,見人狂吠。緹娜很快會有人來領養的。
老頭說:“下家我已經找好了,是在外省,那人很喜歡狗,經常來我這裏領養的,我們很熟。他有個大莊園,一切都沒問題。你們不用擔心。”
他點著安祖遞上的一疊現鈔。
當我拉著它進鐵籠子時,安祖在外麵,不肯進來。
我覺得,這是我活到現在做過的最殘忍的事。
緹娜進了鐵籠子,它看著我們叫,不停地叫,最後,整個收養所的狗都跟著叫。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它。它的下家主人是誰,我們無權知道。我希望老頭說的話都是真的,那人有個大莊園,很愛狗,緹娜是隻漂亮聽話的狗,他當然會對它很好。
如果它還活著,今年10歲了。
對不起,緹娜。
最接近上帝的地方
在麗莎姐吞了我的住房押金後,我搬到蒙馬特高地附近,依舊很小的房間,不過完全屬於我,我的小浴缸、我的廚房。小房間大窗戶,落地窗簾會隨風飄滿半個房間,我在窗口擺了個大花瓶,青粉淡紅的中式花瓶,等我收拾好一切,覺得終於像個家了。
我躺在地板上,窗外是聖心教堂,藍天白雲都是斜的。
安祖的飛機在兩天前起飛。我不想獨自出現在巴黎的街頭,我開始回憶。起飛前,他問我:“你一個人在巴黎怎麼辦?”
我說:“你這麼說好像你不回來了。”他說他會回來。轉眼,我在巴黎3年了,3年後才知道巴黎原來隻有我一個人,他不在。
雪白的聖心教堂讓我有種錯覺,我覺得自己在印度,窗外是泰姬陵。離安祖越來越遠。
還是出去走走吧。
那幾個夏夜,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沒有離別的負擔,蒙馬特高地是我們相聚的最後場所。聖心教堂的廣場上有很多畫師,安祖把我按在椅子上,畫師信手拈來一張畫,那輕巧熟絡的畫筆,很快勾勒出我的輪廓。天已很暗,我還沒看清畫像,一陣風把畫紙送到了高地下麵,上麵有我的畫像,就像是我的一點兒靈魂隨風去了,心裏空了那麼一點兒。
我問過安祖:“聖心教堂的建築風格一點兒都不法式,又圓又白。”
他笑:“法式是什麼樣的?”
“灰的、尖的,像巴黎的天氣,一直灰蒙蒙的,如果有太陽,陽光尖辣尖辣的。”永遠沒有溫和的過渡帶,巴黎要麼是碧綠與黃金的建築,要麼是灰涼的磚石。溫暖,大概隻存在在愛人的懷裏,情人的眼裏。
是不是他走了,我才這麼想?
我重新去找那位畫師,他大概記不得我是誰,說著與以前相同的話,讓我坐好,落筆描出我的輪廓。我覺得這張畫跟上次不一樣——這次我沒有笑。
我又去看了愛牆。恰有對情侶在牆上描繪愛意,我有意站得遠點兒。站得遠,才能看得清。愛牆頂端畫著一個半倚的藍裙女孩,旁邊有句話:愛不能強求,請保持理智。
300多種語言的“我愛你”,其中有個中文的“愛”字,繁體,“愛”中還有“心”。
聖心教堂也有顆“心”,我亂亂地想。待我回家時,那枝玫瑰掛在牆角,一縷陽光很輕地浮在它身上。轉眼也3年了,搬了數次家,我一直帶著它。
打折季節,全城瘋搶
法國每年有兩個打折季,1月和7月,每次持續1個月。衣服、箱包、鞋子等大打折,折扣一般在50%。通常是星期三為折扣第一天。
巴黎人第一站通常是選著名的春天商場和老佛爺商場。打折第一天,商場剛開門,卷門才緩慢上升幾十公分,就有人“滾”進了商場,真是彎腰“滾”進來的。同時呼朋喚友:“快,往那邊!”——昨天已做好偵查工作。有首領,有士兵,隊長指揮手下,對哪裏有戰利品了如指掌。巴黎人民對抗外敵時都沒有這麼奮勇。如果平時看中一套沙發,要2000歐元,這時就能1000歐元拿下。不過通常是看中的沙發不見了,你見到的是另外一些款式,不過不要緊,你永遠能發現一些新的戰利品,人心最經不起新鮮的誘惑,往往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