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卻發覺自己越來越忙。
阿綠領著她老公,說:“他這胳膊大概是炒菜時傷的,兩三年了,不能往後拐,你認識哪個醫生比較好?”
她表妹拿著幾封信,找我:“我有4個孩子,馬上要生第5個,他們說有5個孩子,補助金會翻一番,我也是聽說的,不知道怎麼申請……你幫我看看。還有,我大女兒16歲了,不知道補助金有沒有她的份。”
她另一個表妹:“我牙齒全壞了,看牙醫,哪個醫生好啊?能報銷多少呢?”
……
原來飯店裏都是她親戚。累積的陳年舊事,一下子都冒了出來。
我說:“如果你老公是黑戶,他去看醫生的話,不能報銷。你得給他弄好居留,這樣才能報銷。陳疾需要很長時間治療,要花很多錢。”
“給他弄居留,我不是沒有那個補助金了麼……”
那男人揮揮手:“不看了!”阿綠就不多事。
我有一段時間沒再去中餐館,直到阿綠打電話給我:“你這個周末有沒有空?”
“什麼事?”
“是這樣的,周末沒事來我這裏,幫我做事吧。這個周末有幾個婚禮在飯店裏舉辦,幾百號人,忙不過來,你過來幫忙呀!工錢我會付你的。”
“我沒在飯店裏打過工,一點兒都不會。”
“哎呀,這個很好學的,飯店裏東西又不難,也沒你想的那麼累。你過來,就這個周末,算幫我的忙。”
“我考慮下。”
“不用考慮啦!你試試看,太累了你就回去。我還有幾個朋友過來幫忙,實在是忙不過來,別人我不放心,這小地方又沒有什麼留學生。你那麼聰明,學得很快的,說不定你會喜歡呢!”
於是周五晚,我又過去了。
阿綠很高興,噓寒問暖,遞給我一件旗袍:“穿上這件,你穿上去應該會很好看。”
我穿上去,果然很像飯店服務生。這裏的服務生都穿這樣的旗袍。
蕾娜拿著我的指甲油玩兒,她戴了片假發,還塗了唇膏和睫毛膏。她才7歲。
周五晚不算太忙,我從7點工作到零點,雖然有點兒累,但還好。累的是明後天,幾場婚禮接連舉辦,肯定忙得不可開交。回家倒頭就睡,周六晨起時,發現旗袍有汗味。
打電話給阿綠:“還有旗袍不?”
“沒啦。”
“可以不穿旗袍嗎?”
“要穿過來的……怎麼啦?”
忽然想起我也有件旗袍,相似的花色剪裁,從沒穿過。相似,可是有點兒不一樣。
阿綠在電話那頭喊:“有點兒不一樣不要緊的啦,快穿上過來,快過來!”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昨天我是服務員,今日恍惚成了舊照片裏的女子。
於是,事情發生了。飯店正午12點開門營業,一直到晚上12點才閉門謝客。午餐和晚餐時段中間還有兩場婚禮。到晚上七八點時,我連站都站不穩。阿綠的朋友不認識我,以為我是新招的服務員,上了年紀的女人,暗裏明裏地冷諷熱嘲:“阿綠,你怎麼招這樣的員工啊,手腳都嫩得很!”
阿綠不解釋,盯著我。客人漸少,她有了空閑。我卻在這個時候打碎了一個杯子。
她站在我麵前,穿著跟我相似的旗袍。差不多的花樣色調,旗袍都這樣,不同的是,我這件是私人旗袍,有著良好的剪裁。
我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她今天一直想給我臉色看,忽然有了發泄的借口:“你明天不要來了!就算兩天的工錢,明天周日就不要來了,我們能應付。”
我認識她1年多,恍惚以為自己交了個朋友。
很早以前,阿綠跟我說過,說她不能在那個朋友麵前失了麵子。她們都是從地窖裏爬出來的,當上了老板娘。誰都不能過得比誰差。
還有我這件旗袍,我這個比她年輕十幾歲的女人。
這時,她表妹來找我:“我想把我家的freebox退掉,怎麼弄呢?”
我拋她們一個輕笑。我突然厭惡飯店裏油膩的碗碟,厭惡飯店花花綠綠的俗氣裝飾,厭惡她女兒的緊身黑紗和劣質假發,厭惡眼前這個女人。
阿綠大概想起了,她還有些事情需要我幫忙:“孤女寡母”救濟金雖然批準下來了,可是還需要幾個電話去完善;她家裏的電視想收國內的頻道,不會弄;新房的貸款,不知哪個銀行願意幫她;她丈夫的前妻的兒子想來法國留學,哪個學校比較好申請……
她吼了之後,心情莫名轉變,發泄了就好:“這樣,你明天過來……”
“不……來……啦!”拿人當傻子。這時,她丈夫從廚房出來,甩著胳膊:“還是去看醫生吧,受不了了,媽的!”
天已經全黑了,月亮悄悄滑落。四周靜如墳墓。
這一帶有很多中餐館,大多陳黯無聲,卻每年向法國政府繳納不菲的稅。隻有阿綠這家是正常營業的。
這段日子浪費了不少時間,我有點兒氣悶。車行駛老遠,才發覺手裏還拿著張紙,是阿綠某個親戚托我寫的什麼申請書。我一揚手,紙飄出很遠。街道出奇得暗。星空密密麻麻蓋下來,仿佛黑色童話。
晚安吧。
6年不見雙親麵
一晚,我正在家裏吸溜著麵條,艾文琳娜給我打了個電話,問能不能到我家裏過一夜,如果可以,她馬上過來。艾文琳娜是我的同學,她在同學之間很出名,原因是她有個吸過毒的性格怪異的男朋友。我們很少交流,偶爾有問候,我對她保持著禮貌,她對我保持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