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向女店員小翠伸了伸手。
關小姐一笑:“付錢吧。”
我給了銀行卡號,半分鍾後,五萬元錢就到賬了。
“小兄弟,留個電話吧?你能弄到王右軍的硯台,以後他的筆呀、碑帖啊、親筆作之類的,隻要弄到,全送到我那裏去,價格是關小姐文房齋的兩倍,怎麼樣啊?”
楊爺陰陽怪氣,公開在別人店鋪裏挖牆腳,已經是在明目張膽地破壞行規。
我不想搭理這些人,準備離開。
那個年輕人伸開手臂,一下子攔住我。
“兄弟,唇典開不開?硯台是哪兒來的呀?鬼貨、賊貨還是生玩、水貨啊?”
鬼貨,是指盜墓人,挖掘盜竊古墓得來的古代文物。
賊貨,是指從文物部門或私人手中偷來的賊贓古董,出價低,買賣雙方都犯法。
生玩,是指出土文物。
水貨,是指從境外走私來的“返流”收藏品。
“唇典開不開”意思是“會不會說行話”——
唇典開,就是會說。
唇典不開,就是不會說。
唇典半開,就是半通不通。
我搖搖頭,故作一臉茫然。
關小姐一笑:“別難為老實人了。”
年輕人大笑,閃在一邊:“原來是個空子啊,哈哈哈哈,走吧走吧……”
“空子”是道上黑話,也叫“空碼、老空、外碼”,意思是外行人。
他用江湖唇典試探我,我搖頭表示聽不懂,他就放心了。
我走出門,耳中聽到,那位楊爺又問:“關小姐,一年一度的上供大會要開始了,你有沒有準備什麼好玩意兒,獻給京城的三司十二官這些大老爺呀?這些年來,多少生意都是大老爺們賞飯,伺候不好,就要砸鍋了呀……”
三司十二官是江湖上的一個神秘機構,縱跨黑白兩道,統領八方豪傑,勢力之大,覆蓋之廣,約等於當年的廣州十三行。
廣州十三行是清代專做對外貿易的牙行,是清政府指定專營對外貿易的壟斷機構。在“一口通商”時期,“十三行”的發展達到了巔峰,被尊稱為“天子南庫”,與亞洲、歐美主要國家都有直接的貿易關係。
牙行,本指在鄉村和城市市場中為買賣雙方說合交易,並從中抽取傭金的居間商人,亦稱牙人。
廣州十三行地位尊崇,已經是天子與洋人之間的牙人,肩挑起國家貿易,堪稱是“天下第一牙”。
歲月更迭,江湖動蕩。
大魚大水,天下湯湯。
廣州十三行已經成了曆史遺跡,而三司十二官如暗夜神龍,頭角崢嶸,是當代江湖人仰望的九重宮闕,天上人間。
昨天周六,今天周日。
二馬路上閑逛的人特別多,真正的老玩家很好辨認,都把挎包吊在脖子上,雙手摟在胸前,就怕被小偷劃了包,好東西不翼而飛。
新手玩家沒有這種防盜意識,大大方方地把包背在後麵,逛一圈回來,好好的背包就變成了漏勺,不知被刀片割過幾回。
汴梁城魚龍混雜,古玩街就是一個江湖縮影。
我雖然賺了五萬,但二馬路店鋪裏的商品標價太高,動不動就是十萬起步,百萬、五百萬的大貨也很多,真正的鎮店之寶,高達千萬元,沒有本錢和眼力,是絕對不能碰的。
兜兜轉轉,我又去了小馬路。
小馬路的東南麵是老城的護城河公園,花紅柳綠,遊人如織。
出來踏青的人,順便到小馬路來逛逛,淘幾件小玩意兒,隻當是怡情養性。
我剛進了小馬路,就聽見後麵摩托車轟鳴。
昨天的黃毛騎著大摩托車,呼嘯而過。
他昨天截胡了煙嘴,我都沒來得及拿在手裏細看,有點可惜了。
當然,我跟他的老爹,那個油膩男人之間的交易,是真正的撿漏,一來一去,賺了四萬七千塊。
“喂,把煙嘴還我,把煙嘴還我……”
一個女孩子沙啞的聲音從前麵響起來,隨即人流湧動,在十幾步外聚集成了一個大圈。
我站在外圍,踮起腳尖,向人群中望了望。
一個穿著白色校服的長頭發女孩子揪住了黃毛的摩托車車把,大聲叫著。
“你他媽誰呀?煙嘴煙嘴——我欠你的呀?”
女孩子咬著牙,死死盯著黃毛:“煙嘴是我爸爸的遺物,我在學校,今天剛回來,我後媽讓人打掃房間,把東西都扔出來,送給收廢品的人了。收廢品的姐姐說,昨天就在這裏,你把煙嘴買走了。你給她五百元,現在,我給你一千,把煙嘴還我!”
我遠遠看著,女孩子的眉色極濃,仿佛用墨筆描過一樣。
她用力咬牙堅持的樣子,仿佛姐姐勸說甘蔗叔,要帶我走時一樣。
現在我才知道,十年來,跟姐姐朝夕相處,她的模樣、笑容、聲音、身體,已經跟我的生命融合在一起,無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