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敲過不久,一聲長號突然刺破靜夜,“太後薨逝——”語氣間隱隱似有悲意,更多的卻是刺耳的嘶喝。江鶦本已疲倦至極,突然因為這一聲一下子神誌清明。整個慈諳殿亂作一團,看著江琬江琰依偎在江琮身邊哭得淚人一樣,江鶦卻隻有滿心空茫,她並非與太後親近之人,其中的刻骨之痛永遠也無法體會。
葬禮莊重但沒有奢華習氣,葬禮行完第七天,聖皇趁容王一家仍然滯留京城,擺下一席素宴相請。剛剛入席坐定,聖皇便親自舉杯向容王敬酒,一番言辭堪稱肺腑:“朕知道這時候提起不太恰當,可是母親臨終,心心念念的都是此事,你我兄弟二人,手足情深不分彼此,在座的又都不是外人,熙瑞和鶦兒的婚事,不如就此商訂一個日期吧?”
熙瑞走出席位,恭恭敬敬地拜倒。
王妃為難起來,不確定的目光落到容王臉上,容王不發一語,忽然淡淡笑道:“太子請起,我怎麼受得起?”
熙瑞跪在地上說:“皇叔言重了,皇叔是看著我長大的,熙瑞於情於理都該拜這一拜。”
王妃反應過來,跟著附和說:“什麼事都請殿下先起來再商議吧。”
熙瑞仍是不動,“我想娶鶦兒做我妻子,我是真心愛慕她,請兩位答應。”頓一頓,又說,“熙瑞在此願立下重誓,今生今世隻和鶦兒一人廝守,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王妃看一眼江鶦臉色,見她滿麵平靜,心中雖疑仍是溫和道:“這……能讓殿下垂青是她的福氣,王爺你看呢?”
容王臉上瞧不出不悅之色,隻是說:“女大不中留,既然是母後的心願,一切就交由皇上酌定吧。”
聖皇大喜,當即叫來禮官:“喪期過去便是開春,春降祥瑞,舉行婚典再合適不過。”
王妃聽了一怔,這樣急卻是做什麼?再看容王並無反對的意思,王妃隻好不再說什麼。
熙瑞難掩喜色,迫不及待望向江鶦,想在她那裏也找到一點情投意合的溫柔回應,卻見她隻是微微低下頭,一張臉仿佛戴了麵具,沒有一絲喜悅,沒有半分驚詫,整個人像是置身事外,冷冷淡淡。
這時突然一聲瓷器撞地的碎響,在座幾人不由一愣,齊齊朝一角望去,隻見江琮白玉一樣精致無瑕的臉,不知何時已被憤怒的神色占據。
“這事恐怕要讓太子失望了,姐姐早前已有婚約在身,怎麼可能另嫁他人?”
熙瑞大吃一驚,扭頭望著江鶦,這下連聖皇也不知該說什麼,滿臉疑色地盯住了容王。
江鶦在沉默中慢慢起身,走到殿前行了一禮,“婚約一事隻是琮弟他年少無知開的小小玩笑,已經過去多年,皇上不必當真。”
江琮臉色倏地一白,未加思索便拽過江鶦大罵:“你怎麼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樁婚事從頭到尾並沒有人問過你的意思,你明明不喜歡他,你怎麼能一個字都不說?”
“夠了!”容王忽然嗬斥一聲,麵無表情,似乎情勢勉強還在掌握之中,隻是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在聖上和太子麵前大吵大鬧,你眼裏還有沒有儀法?你給我滾出去!”
一聲斷喝終於將怔忪中的王妃驚醒,趕緊出來攔在中間,“王爺息怒,你們都冷靜些,這又是何必。”
江琮推開她傲然瞪向容王,“隻要有我在一天,我絕不會答應這門婚事,這不過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利益交換,太後一句話就要姐姐走她走過的老路,這和陪葬有什麼區別?還有你,你根本不了解姐姐就說要娶她,娶了她之後你又會眷顧其他女子,嫁給這樣的丈夫,除了在深宮終老一生外還能有什麼幸福?”
容王大怒,臉上驀地陡添一分厲色,抬手一個耳光甩了出去,“夠了!”頓一頓又開口,“這取決鶦兒自己的意願,誰都不能任意妄改!”
一時沒人敢再多說一句話,連皇帝也不能。眾人目光逐漸移往立於殿中的江鶦。
江鶦慢慢心慌意亂起來,氣氛緩緩凝固,無聲無息的壓勢從四麵八方逼近,幾乎讓人窒息。江鶦抬起眼來,不小心與江琮的視線相撞,此刻的他竟像個孩子一樣期期艾艾地等待著她的回答。往事忽然洶湧漫上心頭,那些充滿了花香和血光的回憶,還有一場未及綻放就已枯萎的愛情,最終都隻化作了唇角的淡淡一笑。
“能嫁給太子殿下,是太後的心願,也是我的福分。”
江琮的臉色驟然慘白。江鶦避開他的目光,轉過頭去定定望著熙瑞,欣喜和溫柔慢慢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江鶦對他微笑一下,那笑容竟有些牽強。她忽然想要回身,她忽然想到刹那芳華中的那句戲言,那些時光曾經隨著滿寺山櫻的盛開而燦爛到極致,卻終究隨著她的凋殘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