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紛飛的大雪證實了隆冬的威力,奔流不息的江麵和廣袤大地上,人們的思念隨飛雪一起堆積。無法團圓的新年,帝都那些燈火也失了流轉光芒,變得晦暗。
江鶦搬出朝央殿,離開皇宮遷往無塵山的佛瞻寺暫居,一方麵遠離朝野中那些讓她煩躁的議論,另一方麵,她希望在最靠近神明的地方虔心祈禱,求上蒼垂憐丈夫,讓他平安歸來,從此一家團聚。
寺中懸了兩口巨鍾,那些撞鍾橫木已在日複一日的觸摸中光滑油亮。它們撞出的聲音清凜悠長,也隻有這樣的威嚴不可侵犯的聲音,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從噩夢中拉拽出來。
“娘娘這就起身了?不多睡會兒嗎?”
寺中謝絕女眷,即便江鶦貴為皇後,也隻帶了一個年老的宮婢隨侍身邊,而且遠居偏殿,每日抄經念佛,鮮少與僧彌接觸。
卸去一身華貴,再度素衣素麵。
江鶦洗了臉和手,坐在案桌前翻開作了標記的經書,天氣極冷,即使燒著炭火也不頂事,寫幾個字,硯中墨便凍幹了,加上夢境在落筆時不斷閃現,心緒無法安寧,整整一天過去才抄下小半卷。
已近暮色,寺中送來的清齋因為天氣關係,有些涼意,江鶦並不在乎,舉箸之際聽見門扉被輕輕叩響,來人披著鬥篷,肩上積雪暈開層層水跡,竟是江琮。江鶦略感吃驚,“你怎麼來了?”
“前線遞來的書函,下午剛到宮裏。”江琮自袖中取出信封。
江鶦驚喜接過,手指碰到他袖口裘邊化雪後留下的冰冷水珠,心裏輕輕一動,竟沒有立即拆閱,隻是拿在手上,目光輕柔地望著江琮。
“大冷的天,何必親自跑一趟?”
“這麼重要的物什,哪能有閃失?”江琮低下頭不露痕跡地微微一笑,後半截理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算來兩人已經數月未見,江琮早有上山打算,隻是苦於沒有契機。
“信重要,你的身體也重要,下次別這樣。”江鶦略微遲疑,又加一句,“如果想見我,叫人帶個口信就是了。”
這一句說得很輕,江琮卻一字不漏地全都聽進去了,心裏一陣甜蜜,不好意思地在屋裏左看右看,不經意發現桌上簡單飯菜,眉頭突然就皺起來,“這群和尚吃齋把腦袋都吃殘了,大概忘了寺裏住的是什麼人,我找他們去!”
江鶦一把拉住他,“飯菜沒什麼不好,你別大驚小怪。”邊說邊將他摁在桌旁,“山珍海味,哪有粗茶淡飯滋味悠長,你試試就知道,來。”
江琮一腔不滿頓時在江鶦含笑的眼裏消下去,將信將疑拿起筷子。
“佛瞻寺的素齋可是有名的,就是冷一點。”江鶦笑著倒了杯熱茶,“說到底還不是你這祖宗害的,突然闖來,熱騰騰的飯食都涼了。”
江琮轉怒為笑,夾一筷子塞嘴裏,意外發現味道竟十分不賴,似乎冷也有冷的好處,其實別說是這樣一桌再正常不過的飯菜,此時此地就算端給他一盆野菜漿果他恐怕也能嚼得津津有味。
溫涼的一餐,全靠爐上熱茶勉強送下。江琮來得突然,寺中忙著收拾他慣住的那間客房,他卻樂得趁機在江鶦這裏閑聊。
“信裏寫什麼?”
江鶦看信的速度越來越快,以前還會微微輕歎,如今卻隻是神色淡然地放下信箋。
江琮隨口問了句,江鶦一眼瞥去,忽然淺笑著把信收好,“他說自己一切平安。”
燭火暗淡,江鶦不想勞動他人,親自去取油來添,動作輕緩得能聽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入冬之後,兩國戰況進入短暫的休眠期,按兵深蟄。
“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
江鶦回過頭來,江琮人已在窗上伏著,一雙眼悠然抬起,向那天際盡頭望去,“我不喜歡看你總是愁眉苦臉。”
江鶦心中微動,卻仍是淡淡地笑著。
“該死的天,真是冷。什麼時候才會暖和?”江琮等不到江鶦任何回答,自顧自找了些其他的話題。
江鶦隻是由著他自言自語,收到熙瑞信後,她的心突然又靜了下來,於是想著在就寢前再抄一點佛經。
江琮轉眼,發現江鶦就著一盞昏燈磨墨、潤筆,一手翻開經卷,一手放下紙鎮,慢慢地寫,每一筆都落得氣定神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幅好字。
江琮走過去把炭盆移近些,端了個凳子坐在江鶦旁邊,往硯裏注些清水,拿起墨塊慢條斯理地磨,不讓它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