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2)(1 / 1)

婢女進來時江琮好像睡著了,單手支頤撐在桌上,冠帶一端浸入墨跡,而江鶦渾然不覺似的,直到婢女輕聲提醒才發現。

忍俊之餘,忽然有些微妙心酸。眼前情形何等熟悉,時隔多年還栩栩如生,仿佛烙刻入骨,來世還會重演,一遍一遍。

江琮頭重重一沉,一下子醒了過來,迫不及待望去,江鶦的聲音自後麵傳來:“那邊剛差人來說你的屋子收拾好了,我正想叫你呢。”邊說邊過來伸指在他額際輕輕一點,“不是嚷著天冷嗎,冷成這樣你也能睡得著。”語氣間全無嗔意。

江琮聳聳肩,不經意看到案桌上沒有收起的幾張紙,手一抬便拽過來看,字跡一如既往的娟秀,隻是內容與佛經半點關係沒有。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幹,認取長幹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江琮默不作聲一字不漏地看完,忽然有些恍然。說不分明心裏湧起的究竟是什麼滋味。自己磨出的墨,卻被她用來抒寫對另一個人的相思。

“怎麼了?”

江鶦從江琮手裏拿出那些被捏成一團的紙,江琮低眸注意到,一下子抱歉起來,“啊,怎會這樣?”一邊忙不迭展開撫平,可是字跡都暈開了,那些墨還沒有幹透。

江鶦笑一笑,“隨手寫的,不必在意,丟了吧。”又說,“時候不早,你該去歇著了。”

江琮出了房門,躊躇著不想回去就寢,就一個人在夜色中的雪地裏慢慢走來走去。走著走著,又停下來看手裏攥的那幾張紙——天早就黑了,哪裏看得清楚,隻看到白白一片上分布著幾個黑乎乎的團子,雪片撲在上麵,輕輕的簌簌聲倒是很好聽。

“永夜懨懨歡意少。”江琮念出這一句,忽然止不住地委屈,你跟他竟有相識邂逅的詞兒,還這樣好聽。又想,這世間可有什麼東西能描述我對你的情意呢?

有嗎?

一時半會真真想不出,空虛茫然之餘,似乎更加鬱結,鬱結得都不想走路,幹脆就往廊下欄杆一坐,任飛雪填入衣裳褶皺,不知坐了多久,隱約聽到偏殿那裏傳來的細碎誦經,這聲音仿佛一股力量衝入腦中,醍醐灌頂,倒教他一下記起幾年前在長暇寺賞花時偶見的幾句小詩。

江琮微微一笑。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回想幾遍,心裏竟慢慢產生一種輕得抓不住的感覺。

夜色深沉,勁吹的肆風中,不知何時夾雜了冰晶顆粒,不多會竟變成鋪天蓋地的鵝毛雪片,一望無垠的荒野上,幾叢枯草在馬蹄和疾風下無力地掙紮。

惡劣的天氣一直持續著,明明已過了新正,卻還是陰冷入骨。錦國四季如春,對這樣的寒冬多少有些招架不住,聖軍將領在營帳中策謀多日,希望趁此機會攻其不備。熙瑞端坐主位,默默看他們如何布兵遣將,不時有人詢問他的意見,而他隻是擺一擺手,示意繼續。

營中突然爭執起來,熙瑞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關心這場戰役後的輸贏,那一夜在江畔他被錦人刺傷,創口竟像是提醒一樣反複結痂、崩裂、潰爛,怎樣也痊愈不了,眾軍醫出盡良方仍束手無策,隻能每日勤換藥粉和紗布。

兩天一夜,熙瑞強撐著看眼前這些人各執己見,此消彼長,正昏沉著,突聞耳畔有人輕問:“陛下累了嗎,小人先扶您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