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冷嗎?現在可是夏天。”
“我沒事,隻是有點累。”江琮抽出手指,“很晚了,我和玉書也該回去了。”
在他轉身之際江鶦突然叫住了他,沉默後卻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叮囑:“……自己的身體,自己上心點。”
“知道了。”江琮微微一笑。
江鶦跪在佛堂上,以最素淨的顏麵告別過去。熙瑞永遠留在了這裏,或許,應該叫他齊隱,那已經不重要——而自己,還要繼續走下去。
佛聲依舊。江鶦微微一笑,看一眼佛堂裏的長明燈,忽然開口:“佛祖教誨說人死如燈滅,這長明公總是亮著又有什麼意思?”
一旁住持方丈合手道:“一人死而眾生長存,肉身死而魂魄輪回,生生不滅,經千百劫。”
江鶦又一笑,站起身來,“此番下山,以後恐怕就不大來了,我抄下的那些經書,留著也沒用,大師請替我燒了吧。”
住持方丈道:“是。”
江鶦點點頭,該說的都說了,再沒什麼留戀,兩個僧彌一左一右打開廟門,獵獵山風倏然灌入,吹得衣袖鼓脹起來,江鶦緩緩邁出門檻,山階下是望不到頭的儀仗禮隊,黃幡華蓋如雲霞一樣鋪開。
江鶦在人們三呼千歲的聲潮中一步一步走過長長的紫毯,麵色平靜。內侍將她扶上太後專乘的金根輦車,車簾垂下,那絢麗的刺繡圖案晃花了人們的眼。
禮隊調轉方向,迤邐下山。江鶦坐在轎中,頭頂是如洗的蒼穹,兩側是錦繡山河,身後,寺門逐漸遠去,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永淳元年六月初五,太後懿德,離寺回宮,翌日親臨祭天儀典。
江琮放下筆,托著下頜看一眼紙上那行字。他很清楚史官用以描述這段曆史的句子,如此貧瘠,一板一眼,後人永不能想象出她登高時那傾世的風骨。
想著又取紙一張,略微思忖,隨性寫了下去。人言是牡丹,佛說是花箭。射人入骨髓,寫到這裏停一下,微微笑起來,邊笑邊添上一句——“死而不知怨。”
死而不知怨。
在燈影下漾出光暈的幾個字,有一種義無反顧的甜蜜,江琮沉浸其中,忽然聽見輕微的噗噗聲,一隻飛蛾扇動著翅膀不停撞在燈罩上,江琮試著將燈罩取下,飛蛾打個旋,竟毫不遲疑投身火中,一股焦味傳來,那東西還露在火外的半個翅膀緩緩收攏進去,江琮幾乎驚住,直到聽見有人在門外低聲稟報才恢複平靜,淡然地把燈罩蓋回。
“玉器房又來了一批新的,小王爺可要去看一下?”
江琮來到門外,家奴剛把一切擺放妥當,正魚貫離開。聖國玉石產地頗多,流於民間市場的玉器卻日漸稀少,據說每年開墾量的九成都進了攝政王府,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唯一無法否認的是這位權傾天下的王爺真真到了愛玉成癡的地步。
管家陪江琮進去,看一眼四周,悄聲退出,江琮拿起一隻雙耳梅花淺口瓶,細細端詳一陣,手腕翻轉,玉瓶摔落在地,清脆的碎聲響起,江琮眼也不眨,撿起一片來看了看斷口,搖頭丟掉,又拿起一個靈芝玉雕摔出去,就這樣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直到玉器房裏再也沒有動靜,守候在外的管家推門進入,見江琮一臉疲色地坐在椅子上,地麵淩亂不堪,辛苦搜集來的玉器已經全部摔碎,卻沒有半點收獲。
“這裏交給老奴,小王爺去歇息吧。”
江琮走出屋外,忽然為那些皎潔的月色所驚憾,他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一片銀羽,月光穿過指縫,悄然無聲地流走。他蜷起手指,卻隻能感受到屬於自己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