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如箭矢穿心,不留餘地。驚怔之後是綿綿不絕的刺痛。秦少辜麵無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苦澀笑意。
江鶦心裏一酸,她猜他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可他們都明白眼下並非傾訴的場合。他已不再是秦少辜,而自己,又何嚐是當初策馬揚鞭的屏翰郡主?恍然間身體被滿滿的疲累充占,相對無言,更沒有淚,江鶦輕歎一聲,抬起眼來,放任自己目光最後一次深深望進他的眼底,那裏是隻有她才能讀懂的過往。
“我知道你背負了很多,你要堅持下去,我也會堅持下去,至少我們的目標一致,這樣想會不會覺得安慰些?”
秦少辜微微一笑,江鶦也隨之哂然,仔細看去,他的眉眼其實就和多年前一樣,清秀滄桑,熟悉溫暖,已不能再讓自己怦然心跳,那些瘋狂追隨他而去的念頭,終於成了隔岸觀望的鏡花水月。
江鶦在江南一帶又逗留了許多時日,每天尋歡作樂,直到入冬才依依不舍地籌備回程。
籌備又花去了十數日,離開那天已近隆冬,天空飄著雪,馬車在成片的荒林間前行,每每車簾被風吹起,外麵花木凋零,滿目肅殺之氣,千篇一律的景象在常人看來難免枯燥,江鶦卻渾然不覺,玉書也興致勃勃,伏在江鶦膝蓋上看那些落雪,“母後,外麵比宮裏好玩,我們回去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江鶦撫弄著他的額發,“再過一陣子,等開了春,你想玩多久都可以。”
出來不過三旬,朝中已然改頭換麵,被升遷的和遭貶庶的各占三成,那些新麵孔,江鶦不曾見過也無心結識,自從南遊回來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隻貪夜夜歡歌,每日疏於早朝,連過問一下也不願。這天攝政王在流連城設宴賞雪,江鶦亦在受邀之列,席間有人借白雪為名題詩一首,文采風流,有人獻上斑斑美玉,莫不是世間罕有,種種行跡看在江琮眼裏,隻覺得懨懨無聊,正想離席,突然聽聞太後與皇上駕到,本能回頭看去,長廊盡頭一抹雪色身影姍姍而至,白色狐裘的領口結一道鮮豔的紅絲絛,仿佛雪中走出來的仙子,滿苑的人有八成愣住,那些還在詠冬歎雪的忽然覺得滿天銀妝與之相比都缺了幾分生氣。
江琮忍不住微微一笑,這時有個家仆靠近來低語了幾句,江琮笑意漸收,點一點頭,“讓他到玉衍閣前的偏廳等我。”
家仆匆匆退下,江琮找個沒人注意的空當抽身來到玉衍閣,來人一身不甚起眼的便衣裝扮,恭敬跪下道:“卑職是右羽林司階劉長纓,見過世子。”
江琮進門時就覺得他的麵孔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聽官銜立刻記起他是江鶦出遊時隨侍在旁的侍衛,“我知道,你起來說話。”
劉長纓起身,江琮又說:“坐下吧。劉司階有什麼事?”
劉長纓道:“卑職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江琮在心裏冷笑一聲,真不知道該不該講還跑來這裏做什麼,臉上卻淡淡地笑,“哦?是何事呢?”
劉長纓見鋪陳已足,終於娓娓道來,從清晏的畫舫一直說到籌劃和談,很長時間裏廳內隻有劉長纓的訴告聲,江琮一語不發,麵色平靜,握著茶盞的手卻逐漸施力,指節開始泛白。
劉長纓正說到紅粉居之約,可是此行江鶦隻帶了大將軍曲清隨行,旁人無從知曉和談內容。突然“乒”的一聲傳來,茶碗蓋子掉在地上,茶杯竟被捏碎,瓷片割破掌心,鮮血以極快的速度洇出,在手背和手腕上彙出一條條細流,劉長纓嚇了一跳,抬頭看去,江琮卻麵色自若地溫言道:“劉司階心係社稷,是我國家之福。此事事關重大,牽連的又是當朝權貴,單我一人實在不能做主,須知會父親再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