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琮的聲音頓住,閉上眼輕輕呼出一口氣,短短幾句話竟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
江鶦目光落在他臉上,一下子緊張起來,“不要再說了,好好休息,我扶你躺下。”
“不用……”江琮無力地笑一笑,“你想不想聽秘密?我最大的一個秘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父親派人四處搜集玉器?為什麼家裏房總是源源不絕運來玉器,卻怎麼也堆不滿?”
江鶦握著他的手搖了搖頭,她也疑惑過這一點,但那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隻是在心頭一晃而過,此後就再不曾想起。
“我出生時就已頑疾纏身,如果不是媚姝,根本無法活到現在。媚姝是上古的動物,死後屍體會自我腐蝕成津液,津液凝固,經過千萬年的沉蝕,光潤剔透,宛如美玉,誰能想到它真正的功用其實是一味良藥,除非砸碎了仔細察看斷口,否則真假難辨。有一次父王在機緣巧合下得窺個中玄機,為了拿它做藥引治我的病,自此便不斷在全國各地廣搜玉石,世人隻當他愛玉成癡,競相納貢,爭購玉器,沒有人真正懂得這個舉動背後的無奈和悲傷。”
江鶦聽得怔住,久久不能成言,憧懵中恍然大悟,家裏那些玉器每過一段時間便不知所蹤,原來竟是摔碎扔了。
“許多年了,父王背負天下人口中的奢淫罵名,碎玉萬千,隻求一塊媚姝,這個秘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我的命是這樣延續了十幾年,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的眷顧。”
江鶦慌亂起來,“難道非得媚姝來做藥引?別的都不能替代嗎?”
江琮輕輕搖一搖頭,他很冷,很累,連被江鶦握在手裏的手指都有些麻痹,已經快要感覺不到那一絲幸福的溫度。
江鶦脫口而出才察覺問得有多愚蠢,如果有,父親又何必這樣近乎瘋狂地求玉?隻是心底仍有一線微薄的希望,“那麼多玉石產地呢?下令加緊采掘,一定可以找得到一兩塊吧。”
江琮隻是淡淡地笑,“你我都清楚,再怎麼瘋狂開采,媚姝總有用盡的一天,人遲早要死的,我不過早走一些時日。”
江鶦怔怔坐了片刻,一雙風流灑脫的秀眸竟迅速被淚水充盈。她忽然哽咽起來,咬住嘴唇在眼淚還沒有決堤之前把頭靠在了江琮胸前,仿佛那是唯一可以讓她逃避開這個事實的港灣,灼燙的淚水直直滴入衣領中,經過鎖骨滑到胸口,那樣的甜蜜和哀傷。
“你說得對,我隻是太想念以前的日子了……如果可以,真想一直活在過去,永永遠遠都不去經曆未來,可惜現在我隻能在夢裏回去了。”
“可以的,”江鶦緊緊環抱著他,“我們可以回去,你忘了你也夢到玉書了嗎,我們三個一起回去,不管清晏的家,還是天涯海角,我們不用再分開,以後的日子會一直像從前那樣,像你夢到的那樣,除了多一個玉書,什麼都不會改變。”
江琮忍不住淺笑,滿心滿身的疲累,隻想就這樣睡去,可意識渾濁之際卻突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訴她,撐著睜開眼,話語出口時他驚訝發現聲音低得竟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你是不是問我,世上除了媚姝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可以救我?其實我早已得救了……那是塊罕世奇玉,比媚姝都要珍貴。”
江鶦愣了愣,江琮說到這裏卻不說了,她正想問下去,隻覺得江琮被她握住的手抽動了一下,然後就著她掌心在輕輕慢慢地寫起什麼,一筆一畫遲滯而誇張,仿佛將死之人用盡全力的流連。最後一捺無力地飄出了她的手掌,在虛空中輕輕墜落,江鶦收攏握緊手指,她沒有低頭去看那個字,但心裏已經明白,殘留掌心的冰冷觸感,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江琮一直為之守護的那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