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掛念著黛玉,這一日草草將公務署理完畢,就往家裏趕,待他回到王府,聽門上的人說,王妃已先回來了,不禁有些訝異。
他又匆匆來到正房這邊,遠遠就看到紫鵑坐在廊下,不時往房內探頭探腦。
在給鸚哥添水的豆蔻見北靜王歸來,趕緊放下手頭的活計,躬身退到一旁迎候,口中問:“王爺回來了?”
紫鵑忙起身回望,水溶已站在身後,擺手讓她不必行禮,問:“王妃幾時回來的?你怎不進去,卻要坐在這裏看?”
紫鵑無奈地兩手一攤:“回來有小半個時辰了,正在屋裏傷心發愣呢,被我多勸慰了幾句,嫌煩,給轟了出來。”
水溶皺起眉頭,又問:“怎麼,太夫人果然病得不輕麼?”
紫鵑卻不直接答話了:“王爺回來的正好,不如自去問王妃,也好安慰安慰她,好一陣子沒這樣發愁了,怕要傷身體的。”
水溶十分擔心,不再和紫鵑多說,撩起簾子,進到屋內,果然看見黛玉支肘托著香腮,低眉斂目,坐在案邊發愣,臉上淚痕猶未幹透,卻不再哭了,神色間似乎有些茫然無依,自己進來了,她仍是一動不動。
水溶走過去,雙手落在她見上,輕輕叫了聲:“夫人?”
黛玉這才醒悟身邊的是水溶,赧然笑了笑,說:“王爺回來了?我還當是紫鵑。”
水溶見黛玉笑得勉強,便故意逗她:“紫鵑被你趕了出去,正在外頭委屈著呢。”
黛玉聽了,不由苦笑:“我幾時趕的她?不過心裏煩著,想清靜一會子罷了。”
水溶挽著黛玉的手坐下,略沉吟了一會,方才小心翼翼地問她:“夫人探望外祖母,怎這樣早就回來了,不多陪伴老人家說說話?”
提到外祖母,黛玉又慘淡一笑,將今日見到賈母,她如何形容憔悴,蒼老不堪,和自己才說了幾句,便支撐不住,迷痰暈厥之事,對水溶說了。
黛玉隻道是外祖母年老且病的緣故,水溶仔細聽在耳中,卻是另一番想法。
賈太夫人是聽夫人說到,紫鵑將來嫁給錦衣衛的穆大人一節,方才突然發了病,迷痰之症多半出於急火攻心,莫非是“錦衣衛”三字,刺激了老人家?
換而言之,賈赦被錦衣衛叫去問話一事,太夫人已然知曉?那麼賈府匆匆請了夫人回去,果真是為了這件事?
“太夫人向來疼愛夫人,今日一見之下,難免激動,一時不適,也是有的,靜心養一養也就好了。”水溶一麵寬慰黛玉,一麵又試探著問她,“此外,你們祖孫倆,還說些別的麼?”
“沒有了,老太太也不讓我多留,隻讓我早些兒回來。”說到這裏,黛玉的眼眶又有點兒紅了,“就早兩年,老太太還是最喜歡姊妹們陪她說笑,精神健旺時,幾個時辰都不覺乏,我隻道她總能如此,不知覺的,她眼看是八十歲的人了……”
黛玉又泫然欲泣,水溶忙摟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柔聲撫慰:“賈太夫人乃富貴有福之人,必能福壽綿長的,隻人生百年,終有盡頭,夫人當外祖母健在時,多盡些孝心,讓老人家晚年康寧喜樂,才是真的。”
黛玉枕著水溶的肩頭,她覺得這樣似乎過於親熱了些,然而此刻的她,格外感到疲倦、無力,無所依托。
或者說,她預感到,在失去了寶玉的愛情之後,唯一溫暖著她,支撐著她,仍令她有所不舍的那一份親情,不久之後,也要失去了。
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懼孤獨,能夠放手一切,那是因為還未全然孤獨,徹底失去啊!
“王爺,我早早就沒了母親,六歲到了老太太身邊了,我曾經以為,要在她身邊過一輩子的……”
清瘦柔軟的身軀,伏在自己懷中輕輕起伏,水溶低頭看黛玉,隨著她囈語般的訴說,長睫輕扇,猶自有水光閃動,仿佛無限憧憬,卻有明知不可得而無限傷感。
刹那間,水溶隻覺得胸口間原本暖暖的柔情,乍然升溫、膨脹,化作一股無法遏抑的衝動,定要將此時心中所想,向懷中之人盡情傾訴。
他手臂一收,將黛玉摟緊在懷中,另一手托起她的下頜,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十分清晰、穩定的,送入她的耳中。
“即使將來賈太夫人不在了,夫人也不必傷心失望,你要共度一生的,不是太夫人,而是我水溶啊!”
“王爺,你,你……”這一番宣示,來得太突然,黛玉不知是驚訝,還是感動。
那雙燃燒的眼睛,似乎正把汩汩暖流,傳送至四肢百骸,直至肺腑,衝淡了心口的漠漠悲涼。
黛玉仍在激動不已與恍然失神間,忽然水溶又抱著她站起來,攜了手就向外快步走去:“走,夫人,我帶你去看一處所在!”
“啊,王爺,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要與夫人共度一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