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將自己數十年積攢的錢物都拿了出來,遣人送了五千兩給尤氏那邊,助她們另賃住處過日子。

餘下尚有兩三萬兩,統交由王夫人收存,今後吃穿用度,能省則省,鴛鴦告知了邢夫人和平兒,讓準備準備,這一年裏就要搬離榮國府。

王夫人、李紈和寶釵等,均表示除了一兩個貼身服侍的人,其餘婢仆,一律都發賣的發賣,遣散的遣散,隻做今後儉省度日的打算。

賈母到底心疼寶玉,又憐惜寶釵才生了孩兒,身邊不能沒人照料,留了襲人、麝月、鶯兒和雪雁四個,乳母李嬤嬤年老無依,家鄉又遠,也隻好帶在身邊。

待一切都分派、交待完畢,已是初更時分,賈母上了歲數的人,如何支撐得住?隻覺一陣頭暈乏力,連坐著都艱難,鴛鴦機警,趕忙端來一杯淡參茶,勸她喝了歇息去。

賈政等人心中有愧,不敢再攪擾母親,紛紛告了罪退出。

出來的時候,隻見頭頂夜雲沉沉,月黯星稀,宛如此時抑鬱不開的心情,加之涼風拂麵,草間蟲鳴,更添寂靜,想當初兩府何等煊赫熱鬧,如今隻落得如此淒涼境地!

草草睡了半夜,次日賈政依舊要到工部衙門辦公,王夫人便扶病在正廳坐了,將家人、婢仆全喚了來,除了各房留下有數的幾名之外,其餘婢仆都果斷發賣遣散,又命人到櫳翠庵傳話,請妙玉師父自決去留,隻這裏是住不得了。

一時間,廳裏廳外哭聲震天,王夫人縱硬起心腸,也不免落淚,忽然門上的小廝匆匆跑來說,叫門外來了好些車馬,怕有大十幾輛呢,沒有掛燈籠或是幌子,不知是哪一家的。

王夫人又嚇了一跳,切莫前禍未遠,後禍又來?

她不敢大意,忙打發了總管賴大前去瞧個究竟。

不一會兒,賴大便一路小跑著回來了,竟麵有喜色,身邊還跟著位狀貌精幹中年男子。

見了王夫人,不等賴大開口,那男子便恭恭敬敬地向王夫人回話,說自己是北靜王府的二管事蔡生貴,奉了王爺、王妃之命,前來接老太太、老爺、太太並各房的奶奶、姑娘,到王爺位於城郊的別業暫住,王妃的話,除了要用的貼身衣物和器具之外,餘者一律不必攜帶,下處都已齊備了。

王夫人聽了,當真是驚喜交集,想當初,她為了成全寶玉和寶釵,對黛玉一直暗藏心結,待她也當真說不上一個好字,如今闔家落難,兒子侄兒全靠不著,反而是這個外甥女兒不計前嫌,雪中送炭,怎不叫她羞愧難當?

蔡生貴護送賈府眾人,到了小山別業,水溶、黛玉已在那裏迎候,落難之後,親人相見,自免不了又是一番悲喜縱橫。

林海的遺產,也隨車一並搬了過來,然黛玉的處置,又大大出人意料,除了家鄉的田契、房契,以及父母日常喜歡的書畫、古董之外,其餘的金銀和珍玩,都留了下來,隻說是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答謝多年的養育之恩。

賈母、王夫人等固然是感動莫名,就連寶釵雖赧然無話,心中也欽佩黛玉的襟懷。

唯有紫鵑暗自歎息,自己費盡心機,才把王妃的遺產給弄了回來,隻道是世態人情,多有靠不住的,唯有錢財伴生才最穩妥,沒想到她生就一副冰雪春風的心腸,潔淨得沒丁點兒渣滓,又斷不了跟那邊的人的親情,自己這一番苦心,可算是白費了。

罷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分和禍端,但願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要比那些金銀錢物更加可靠,莫像百無一用的賈寶玉就好。

至於自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隻要一天還在黛玉身邊,能照顧多少,就照顧多少了,連這個軀殼都是借了別人的,還說什麼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