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張建華(6)(1 / 3)

“冷水溝錫礦的工人?你上那兒去了?”馬梅把茶端到我麵前的茶幾上。

“沒有,我沒去。我告訴他,前幾天,當年被買斷工齡的冷水溝錫礦的二十幾個老工人又到縣政府上訪,牛縣長讓我接待。在交談中,老工人異口同聲,要是張礦長帶著我們幹,既能保證給縣裏的稅收,又能讓我們工人有活路……這樣的好人,你們就是容不下!這話衝著我,衝著現任的縣委、縣政府說,顯然不合適。但是,對於辛苦了一輩子、蒙受了很多委屈、如今生活無著的工人們,我們有什麼可解釋的呢?”

“縣裏準備怎麼解決這些工人的問題?”馬梅很關心地問。

這是個弄得我焦頭爛額的問題,是我到沅城代職碰到的最大難題。幹了幾十年的老工人,當時給每人發了五千塊錢,就什麼也不管了。環衛隊一直沒成立起來,這麼小的縣城,召了十來個臨時工就對付下來了,“二次創業優先考慮”也就沒人再提了。這些工人生活無著,於情於理於法都說不通。在黨中央強調執政為民、以人為本、建立和諧社會的今天,更顯得不恰當了。但是,十多年過去了,現在錫礦就掌握在私人手裏,無論把工人收回去或再給予經濟補償,都不可能。再說,上麵也沒有解決這類問題的精神。

我找過牟達利。這幾年,精錫價格從兩萬一噸升到了六萬一噸,礦砂價格跟著翻了番。牟達利說我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機遇,當年訂合同時可是冒著很大風險的,這可能是一種回報。講到解決當年買斷工齡工人的問題,牟達利堅持按當年的合同辦,並說誰要違法他就上告。我知道,當年的合同是具有法律效應的。牟達利說,如果福利性的,他可以捐助幾萬元錢。幾萬元錢能解決什麼問題呢?

……馬梅見我不開口,沒再問。

“馬老師,我聽說張礦長身體一直很好,怎麼那次……”本來我隻想禮節性地拜訪,不想談那些會勾起痛苦回憶的事,可不知怎麼就往上說了。

馬梅一聽,麵部搐動了幾下,神情呆滯了。

我後悔說出了這事。

過了一陣子,還是她開了口:“林副縣長可能不知道,我和他從小學到高中都同班,他是一根直腸子,變不了。礦山被牟達利購買後,我反複勸他,有意見可以找縣裏提,但不要太急了。可他……他急得晚上做夢都在喊,你們不能這樣幹,你們不能這樣幹!”

“張礦長是個好人!”我說。

“林副縣長,你和沅城的老書記、老縣長熟悉嗎?”馬梅突然問。

“你指的是李書記他們吧。過去不熟悉,到沅城代職後,州裏幾次開會,見過麵。”我回答。這兩位老領導,我到州裏開會時拜訪過,一位從州人大副主任位上退下來了,一位還任州政協副主席。

馬梅嘴唇翕動了幾次,還是說了:“取消沅城省級貧困縣帽子,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搖搖頭。

“這是老書記、老縣長主動提出來的。”馬梅說。

他們主動提的?這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有個親戚在省扶貧辦公室工作,看到過縣裏上送州裏,州裏又轉呈省扶貧辦的材料。”馬梅說著,轉身打開了書櫃,拿出了一份複印材料。

我一看,是《關於請求取消沅城縣省級貧困縣的報告》,翻到最後一頁,蓋著沅城縣人民政府的大印,還有老書記、老縣長的簽字。

“我親戚是沅城人,對沅城的情況很了解,覺得縣裏這樣搞不合適,就複印了……他是個年輕人,大學畢業剛分去的,再三叮囑我,知道就行了,別再說什麼,說了也沒用。”

我拿起報告複印件,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我問:“老張知道這情況嗎?”

“我哪能告訴他?要知道了,他會和李書記打起來的……他那牛脾氣……”

我到沅城後,不時聽到人們議論當年摘掉貧困縣帽子的事,包括現任的書記、牛縣長對此都有看法,對前任多有微辭,但沒人講過這一情況。

“林副縣長,我聽很多人講,聽高鴻鵠講得最多,你是個實在人,所以我才……”

“馬梅大姐,你放心吧,我會盡力處理好的。”我把“處理好”幾個字說得重重的,實際上底氣並不足。

馬梅似乎沒注意,她一個勁地說:“那就謝謝你了,謝謝你了。”

隔了一會兒,馬梅又說:“我也代表老張謝謝你。老張臨死前,話已經說不大清楚了,別人聽著像在亂喊亂叫,但我聽得懂,他是在喊,你們不能這樣對待工人,不能這樣對待工人!”說到這裏,馬梅的眼眶裏溢出了淚水。

我想說點其他事,但又說不出口。

“林副縣長,那批老工人,還能為他們想想辦法嗎?”馬梅說。

我知道,這也是張建華逝世前不甘心的事,我說:“我、我會盡力。”說著說著,我的心像被針刺了,一陣陣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