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2 / 3)

這次成功解救,使我和老孫很有了成就感,我們在三天內見了朋友就想說,但三天後老漢來感謝我們,說了解救的過程,我們再也高興不起來。因為解救過程中發生了村民集體瘋狂追攆堵截事件,他們高喊著:我們為什麼就不能有老婆?買來的十三個女人都跑了,你讓這一村滅絕啊?!後來就亂打起來,派出所長衣服被撕破了,腿上被石頭砸出了血包,若不是朝天鳴槍,去解救的人都可能有生命危險,老漢的女兒是跑出來了,而女兒生下的不足一歲的孩子沒能抱出來。這該是怎樣的悲劇呀,這邊父女團圓了,那邊夫妻分散了,父親得到了女兒,女兒又失去了兒子。我後來再去老漢那兒,老漢依然在拾破爛,他的女兒卻始終不肯見外人。

我還是繼續去那些拾破爛人租住的村巷,這差不多成了一種下意識,每每到城南了,就要拐過去看看,而在大街上碰上拾破爛的人了也就停下來拉呱幾句,或者目視著很久。差不多又過去了一年,我所接觸和認識的那些拾破爛人,大都還在西安,還在拾破爛,狀況並無多大改變。而那個供著孩子上大學的,孩子畢業了,但他患上了嚴重的哮喘病,已不能再拾破爛又回到老家去。其中有一個攢了錢,與人合夥在縣城辦了個超市,還在老家新蓋了一院房。他幾乎是拾破爛人的先進榜樣,他的事跡被他們普遍傳頌。當然,也有死在西安的。死了三個,一個是被車撞死的,一個是肝硬化病死,一個是被同伴謀財致死。

當那個被同伴謀財致死的消息見諸了報紙後,我去了白殿睿租住的那個村子,白殿睿不在,碰上了一個年輕人,他是拾了兩年破爛,我們說起那個被致死的人,他說他見過那個人,他想不通受害人拾了十年破爛積攢了十萬元為什麼不在西安買房呢?我說:那你有了錢就首先買房嗎?他說:肯定要買房!買不了大的買小的,買不了新的買舊的,買不了有房產證的買沒房產證的!我說:再不回老家啦?他說:我出來就在村口的碾盤前發了血誓,再也不回去!

劉高興當然還在西安,身體似乎比以前還要好,他是一半個月回去照料一下地裏的莊稼,然後又來到西安,每次來了不是給我個電話說他又來了,就是冷不防地來敲門。他還是說這說那,表情豐富,笑聲爽朗。

我就說了一句:咋遲早見你都是挺高興的?

他停了一下,說:我叫劉高興呀,咋能不高興?!

得不到高興而仍高興著,這是什麼人呢?但就這一句話,我突然地覺得我的思維該怎麼改變了,我的小說該怎麼去寫了。本來是以劉高興的事萌生了要寫一部拾破爛人的書,而我深入了解了那麼多拾破爛人卻使我的寫作陷入了困境。劉高興的這句話其實什麼也沒有說,真是奇怪,一張窗紙就砰地捅破了,一直隻冒黑煙的柴火忽地就起了焰了。這部小說就隻寫劉高興,可以說他是拾破爛人中的另類,而他也正是拾破爛人中的典型,他之所以是現在的他,他越是活得沉重,也就越懂得著輕鬆,越是活得苦難他才越要享受著快樂。

我說:劉高興,我現在知道你了!

他說:知道我了,知道我啥?

我說:你是泥塘裏長出來的一枝蓮!

他說:別給我文縐縐地酸,你知道咱老家磚瓦窯嗎,出窯的時候臉黑得像鍋底,就顯得牙是白的。

是的,在肮髒的地方幹淨地活著,這就是劉高興。

他說得比我好,我就笑了,他也嘎嘎地笑。那天我們吃的是羊肉泡饃。

我重新寫作。原來的書稿名字是《城市生活》,現在改成了《高興》。原來是沿襲著《秦腔》的那種寫法,寫一個城市和一群人,現在隻寫劉高興和他的兩三個同伴。原來的結構如《秦腔》那樣,是陝北一麵山坡上一個挨一個層層疊疊的窯洞,或是一個山窪裏成千上萬的野菊鋪成的花陣,現在是隻蓋一座小塔隻栽一朵月季,讓磚頭按順序壘上去讓花瓣層層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