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3 / 3)

有關我多疑的事,還有些要補充的地方。後來X海鷹老對我說些古怪的話,比方說:我肚皮上可沒割口子!或者是:你的意思是我肚皮上割了口子?甚至是:你看好了,我肚皮上有沒有口子?每回說完了,就哈哈大笑,不管眼前有沒有辦公桌,都要往前亂踢一陣。聽了這樣沒頭沒腦的話,心裏難免要狐疑一陣。但是我從來不敢接茬,隻是在心裏希望她不是那個意思。我實在不敢相信氈巴能把那個下流笑話告訴她。

等我長大以後,對我小時候的這些事感到困惑不已。我能夠以百折不撓的決心去爬一堵牆,能夠做出各種古怪發明,但我對自己身邊的事卻毫無警覺,還差點被送到了看瓜的地方去。這到底說明了我是特別聰明,還是說明我特別笨,實在是個不解之謎。

有關我受“幫教”的事,必須補充說明一句:當時是在革命時期。革命的意思就是說,有些人莫明其妙的就成會了犧牲品,正如王母娘娘從天上倒馬桶,指不定會倒到誰頭上;又如彩票開彩,指不定誰會中到。有關這一點,我們完全受得了。不管犧牲的人還是沒有犧牲的人,都能受得了。革命時期就是這樣的。在革命時期,我在公共汽車見了老太太都不讓座,恐怕她是個地主婆;而且三歲的孩子你也不敢得罪,恐怕他會上哪裏告你一狀。在革命時期我想像力異常豐富,老把老魯的腦袋想成個尿壺,往裏麵撒尿;當然,扯到了這裏,就離題太遠了。除了天生一付壞蛋模樣,畢竟我還犯了毆打氈巴的罪行,所以受幫教不算冤。雖然老魯還一口咬定我畫了她(這是雙重的不白之冤--第一,畫不是我畫的而是窩頭畫的;第二,窩頭畫的也不是她。我們廠裏見到那畫的人都說:“老魯長這樣?美死她!”,算起來隻有那個毛紮紮是她),而且還有X海鷹在挽救我。有時候我很感激X海鷹,就對她說:

“謝謝支書!”本來該叫團支書,為了拍馬屁,我把團字去了。她笑笑說:“謝什麼!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無產階級的政策!”

這句話人民法官宣判人犯死刑,緩期二年執行時常說。雖然聽了我總是免不了冒點冷汗,懷疑她到底和誰是一頭,但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抱怨的:畢竟她是個團支書,我是個後進青年,我們中間的距離,比之法官和死刑犯雖然近一點,但屬同一種性質。我談了這麼多,就是要說明一點:當年在豆腐廠裏的那件事,起因雖然是窩頭畫裸體畫,後來某人在上麵添了毛紮紮,再後來老魯要咬我,再後來我又打了氈巴;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我落到X海鷹手裏了。而她拿我尋開心的事就是這樣的。

我被老魯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或者被X海鷹嚇得魂不附體,就去找氈巴傾訴。因為我喜歡氈巴,氈巴自然就有義務聽我嘮叨。氈巴聽了這些話,就替我去和X海鷹說,讓她幫我想辦法,還去找過公司裏他的同學,讓他們幫幫王二。其實氈巴對我的事早就煩透了,但也不得不管。這是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他。X海鷹對我有什麼話不找她,托氈巴轉話也煩透了,她還討厭氈巴講話不得要領,車軲轆話講來講去。但是她也隻好笑迷迷的聽著,因為她知道氈巴喜歡她。X海鷹也喜歡我,所以經常恐嚇我。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隻是嚇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