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另類完全自主,因此他們探索的也往往是一些非同尋常的邊緣學科,比如,他們可能狂熱地研究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詩體學。晶洞狀物以及十一世紀法蘭西北部教堂法衣等問題。要是另類一時心情舒暢,突然唱起歌來,他們的神態很可能出自巴羅克時代的歌劇,或者出自《唐磺》(莫紮特的著名歌劇。一譯者注),或者是《彌賽亞》(亨德爾的著名清唱劇。一譯者注)。就連他們平時吹的口哨,其曲調也都來自經典的保留劇目。一個真正厲害的另類,能一個音符不差地把貝多芬的四分位吹下來。另類擅長演奏樂器,但幾乎都是人們意想不到的樂器:他們不拉小提琴,不吹豎笛。他們彈奏美樂風琴。自動豎琴或者用鼻孔吹奏鼻苗。
雖然另類對“有創造性”這個詞深惡痛絕,認為它在日常話語裏體現的意思是追求時尚,容易傷感以及心理上的不成熟,這完全是中產階級的性格體現。不過他們還是以一種創造者的態度來對待事物,當然也就是一個批評者的態度。一個另類會毫不費力地去想象他自己正在創造一件現代美術品、一出戲劇或一件建築作品。因此,就電影來說,另類對導演風格的興趣,絲毫不亞於他們對表演風格的興趣。
盡管一個另類可能會深諸歐洲教堂建築,甚至包括十五世紀禮拜儀式的一些優美典雅的習俗,但除了個別的婚禮和葬禮之外,他從來不去教堂。不僅如此,他認識的人中也沒一個去的。在他們看來,不知是誰想出的去教堂做禮拜這樣荒唐的念頭,簡直太讓人難堪了。如果在公共場合被迫低頭禱告,那麼另類就會偷愉抬起眼來審視周圍那些更順從習俗的人的表情,觀察人們的姿勢和衣著。
另類通常自己給自己製定規章製度,因此就擺脫了社會習俗的束縛,這就意味著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作家,正如戴安娜-特裏林所言,“如果人人……都想成為作家,這不僅僅是因為當作家可以使人出名,還因為藝術家的生活自由自在,你可以自己製定準則。”
另類很健談。他們語言學得很出色,因此就想當然地認為,如果你僅僅因為自己是個美國人或因為眼界狹窄,就甘願這輩子隻講一門語言,那可真夠丟臉的。另類不像中產階級和上中層人士那樣,隻會講一兩個裝飾門麵用的外國詞,如guurmet(法語,風味美食);arrivderci(意大利語,再會);kapu(德語,完蛋了)。他們能把法語、意大利語、德語或西班牙語整段整段地翻譯過來,有時甚至連俄語和中文都行。另類肆元忌憚地使用汙言穢語,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是否要贏得別人的尊重,但他們說起髒話來總會產生一種強大的修辭效果。而且不像貧民老把“操”(focking)掛在嘴邊,他們隻是偶爾用“操”做個修飾語,而且從來不會把“g”的音省略掉。
跟大多數人比起來,他們可能更喜歡把一些人——通常是那些“人民公仆”或中產階級的偶像——稱為“傻冒”。這一點說明,在一般情況下,另類有啥說啥,並不使用委婉語,比如他們堅持讓自己的孩子使用“陰莖”和“陰道”這樣的科學詞語。
但他們也並不總是直言不諱,有時也說委婉語,但和彬彬有禮的人使用的目的不同。他們喜歡反用委婉語,或者通過模仿來嘲弄他人。他們最愛用的是一些低俗小報上刊登的既能使讀者心照不宣地領會其諷刺挖苦之意。又能避免被人說成是誣蔑誹謗的委婉語。因此當一個另類眉頭稍稍抬起,稱呼某人為“堅定的單身漢”時,我們就可以推斷出,他指的是“充滿激情的同性戀”。同樣,正如尼爾-邁克伍德所說,“小明星”是對妓女的一種諷刺性的說法:相應地,“經常做伴的人”指“情人”;“疲勞”(或“過度疲勞”)的意思是“醉倒在公共場合”;“愛玩兒”指的就是“亂交”。說一個年輕女子“苗條”就是說她。即將死於厭食症”,如果一個另類在使用委婉語時語調中加入足夠多的挖苦暗示,他就是在用這個委婉語表達譏諷的效果。因此,當談到一個可憐的家夥的盜竊癖問題時,聽起來就像在這句話的前後惡毒地加上了表示懷疑的引號。
一個世紀前,馬修-阿諾德在對英國的社會階層進行了仔細的審察後,確定了劃分階層的標準三分法,並繼而闡述到,每個階層裏都有這樣一些人,他們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個階層,想從裏麵出來。他把這些人定義為“異類”。很大程度上是這類人在美國的對應者組成了另類這一群落。其中有些成員來自社會上層,例如戈爾。維達爾(美國著名當代作家,擅長非虛構性的寫作。一譯者注)。有的人,比如詹姆斯-瓊斯,原本是貧民,甚至可以稱之為赤貧的農民。一個另類可以是沒受過什麼教育的人,就像瓊斯那樣;也可能受過很完備的教育,就像那些畢業於那幾問要求嚴格的大學,而且在學校裏培養了智力和審美兩方麵信心的才華橫溢的小夥子們。
簡言之,另類構成了一個“無階層”的階層,他們在美國社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在那裏,“交易”這種人生觀無法再橫行元阻。另類身上所特有的傲慢無禮的態度。聰慧的頭腦、冷嘲熱諷的說話方式和昂揚的鬥誌,使他們從束縛住其他人的階級牢籠中逃離了出來。那些擔心另類的性格特征可能會“非美國化”的人應該意識到,事實恰恰相反,這些人身上流淌著真正的美國血液。馬克。吐溫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塑造了一個典型的另類,當他初次把這個人介紹給讀者時,他說,“哈克貝利-芬來了,又走了,全憑他自由的個人意誌。”雖然他們的地位是無法繼承的,雖然他們毫不注重禮節,但自由的精神使他們成為一種特殊的貴族。在某些方麵,他們類似於E-M-福斯特筆下的“敏感,得體,大膽的貴族階層”,這個階層的成員“敏銳地感受著自己和他人的內心世界,……細致得體而不手忙腳亂。”而且“他們具有大量的幽默感。”“他們又踏上征途了,”福斯特說,為自己看到的景象所振奮,“一支不屈不撓的軍隊,但還不是一支能夠永遠取勝的軍隊”:
當權者看到他們的價值,便想方設法地網羅他們,利用他們。當權者借用了許多招數:埃及的祭司、基督教的教會、中國的行政部門以及其他很多值得一試的絕招。但他們不斷從網裏溜出來,跑掉了……
如果說想象力貧乏,理解力有限的人竭力想鑽進中上層社會,那麼,那些有著天賦過人的心智和洞察力的精英們則正在奮力擺脫束縛,準備走進另類的行列。隻有超然於階層混亂造成的壓抑和焦慮的另類,才是一個真正享有硬幣上所允諾的自由的美國人。也隻有在另類的世界裏,一個美國人才能躲開曾腐蝕了無數人的野心和妒忌。早在1845年,托克維爾就預見到美國政府排斥貴族化行為準則將會產生的惡果。“欲望仍處在極度膨脹之中,”他寫道。“而能夠滿足這些欲望的手段卻一天比一天少。”因此,“這些在內心燃燒著。膨脹著。受了挫的欲望,開始隱秘地。徒勞地咬齧心靈,我們隨處可見心靈遭受的痛苦折磨。”
目前,另類一族的陣營還不夠強大。可是,會大起來的,因為許多人尚未意識到他們已接到邀請,他們最終會加入到另類的行列。
(本章完)